杨过凑到她身旁,也学她般将头枕在手臂上,歪着头张大眼睛看着她。他一对眸子本就生得撩人,此刻烛火之下,睫毛扑朔,眸里流光轻荡,如夏夜流萤,愈发叫人难以移目。郭芙一个不防,竟看得溺住,忘记懊恼,直到他嘴边浮笑,方回过神质问道:“你看甚么?”
杨过桃眼含春,笑道:“自然看你。”郭芙脸颊一烧,拍桌瞪眼道:“不许你看!”杨过手指轻敲眉边道:“你拿刀子剜了他去,我也不要了。”
郭芙眨眨眼,狐疑地盯着他道:“你舍得?”杨过故作懊恼道:“确舍不得。可他太不争气,直盯着你瞧,我既管不住,索性不要也罢。”郭芙脸颊更红,嗔道:“你,你又胡说八道!”杨过半真半假道:“我这人惯会胡说八道,你不喜欢,舌头也割去好了。”
郭芙盯他半晌,忽然扑哧一笑,伸手摸着他头脸乐道:“眉毛也割了,鼻子也割了,耳朵也割了,活像个冬瓜!”杨过按住她手,侧脸在她手心轻轻吻了两下,轻声问道:“那样你还喜欢不喜欢?”
郭芙笑容一顿,手心极痒,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的奇妙感觉。眉心一蹙,微微将手回缩,但他握得极牢,她也未当真挣脱,只好任他握着,却难抵他眼神探寻,只好噘嘴道:“你明知我不能拿你怎样,还故意说这种话。”说着忽然想到那日在断肠崖边,他二人相互牵制,却谁也不先出手的情景,心中泛起一阵委屈,眼泪露珠般滑了出来。
杨过猛地拉她一把,郭芙受力旋身坐在他大腿上,刚要惊呼,却给他长臂搂在怀里。郭芙刚要抗议,便听他在耳边轻轻道:“你明知你将我如何我都不会怪你,还故意和自己生气,究竟谁是傻瓜?”
他的气息尽吐在她脸上,搅得她心神不宁,身子微微颤抖。郭芙心中一挣,顾不得脸潮心热,抬头对上他的眸子,忽觉他说的是,明明是自己不争气,怨得谁来?顿感身心甚疲,不想再斗。遂软软靠在他胸前,轻轻叹道:“你赢了。”杨过低下头,吻干她眼角的泪道:“都输给我了?”郭芙偏过头,躲着他的热气,埋在他怀里闷着只懂点头。
杨过抱着她,甚是满足的笑了一下,忽又不知为何竟增了几分伤心,开口问道:“那时,你怕我会死么?”
郭芙脑中闪过他在悬崖边一闪而过的情景,那种仿佛心忽然夺腔而出的感觉叫她不愿再尝,猛了咬了咬下唇,不愿再想,抬头忽柔声道:“那日若我当真推你,你怎么办?”杨过一怔,心中疑虑徒增,便故作轻松试探道:“那时我的腿绊着你的,若你当真推我,那咱们就像裘千尺和公孙止那般,生不同寝死而同穴喽。”
杨过本以为她又要怒嗔,才要收手去挡。哪知郭芙忽然伸手回抱住他后背,轻轻闭上眼道:“好。”
杨过当即呆住,心如遭撞,眼泪夺眶而出。心中仿佛纠着两股力,又是欢喜,又是震惊。郭芙忽觉他胸前起伏不定,方疑惑抬起头来,懵然看着他。杨过咧嘴一笑,捧着她脸轻轻吻了下她精巧的鼻子,紧紧抱着她道:“我是傻瓜。”
郭芙不解,歪头指着自己道:“那我是甚么?”杨过含泪一笑,想了想道:“你是最高明的——”说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咬着她耳朵一字一顿道:“偷心贼。”
清晨,郭芙在朦胧的晨光中醒来,迷糊间半坐起身,稍稍张望了下,忙瞪大眼睛,方知自己糊里糊涂竟在杨过怀里睡着了,又不知怎得躺在他的床上。只仿佛觉得鼻尖嘴角仍有他唇上的余温,耳边仍回荡着他有力的心跳,她晕晕乎乎,忽觉身上一阵燥热,脸忽然又烧了起来,连忙伸手猛拍了两下,跳下床,连鞋子也顾不上穿,端起茶壶先灌了几口凉水。
待清醒过来,方回身看见床畔放着自己平日穿的衣饰,赶忙换了。见桌上还放着一个小暖炉,炉上温着一口巴掌大的小锅,郭芙不知是甚么,揭开盖子,香气扑鼻,是一小锅瑶柱燕窝粥。锅边是一只精致的搪瓷小碗,碗边靠着一枝带露的梅花,碗底压着一张纸笺,上面尚洒落着几片花瓣。
郭芙将纸笺抽出,只见上面字迹清丽,很是熟悉。比之耶律齐铁画银钩确有不及,却有几分旁人没有的飘逸灵秀之气,确和黄蓉的字迹有八分相类。待细看,不由脸又红了,只见上面写着:“
红萸佩,空对酒。俏佳人,梁上候。
伊洛旅宿衾冷瘦,彩云月后红绡透。
柔情浅梦谁与温?溺怀魂销恨更漏。
非是杨花轻薄,嗟怨芙蓉香卧。”
郭芙又羞又恼,将那纸笺揉成一团,丢得远远的。喝了小半碗粥,不觉想到他写此笺时的神情,愈发懊恼,又将那纸笺捡了个回来,撕了个粉碎,方出门寻母亲去了。
穿过小院,还未入门,郭芙心中忽然想起一事,暗道:“我一夜未归,怎么跟妈说才好?”正想着,脚已入门,只得硬着头皮喊了声妈,却无人应答,再进内室,只见小郭襄仍在酣睡,身旁趴着一个肉团,却是云儿。
郭芙上前,见云儿打了个哈欠,却用两只小手指头撑着眼皮,一对水汪汪的大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郭襄。郭芙连忙拍了拍他,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云儿听见她声音,一阵欢喜,回道:“我正睡得熟呢,坏哥哥就把我拎到这儿来,叫我一眼不错的看着小妹妹。说若是黄姑姑来了,就说姊姊跟他出去了,若是姊姊来了,就能回去睡觉。”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郭芙听了好笑,问道:“你这样听他的话?”云儿道:“开始才不肯,他还凶得要打我屁股。”郭芙笑道:“于是你便肯了?”云儿道:“才不呢,先生教我‘威武不能屈’,若非他说我若不肯,黄姑姑便要像他打我般打姊姊,我才不答应呢!”
郭芙瞧他语气仿佛大人一般,神态却仍是髫龄童子,着实叫人喜欢,凑到他脸旁香了一下,方将他抱起放在郭襄身边道:“你便在这儿睡罢。我去寻两个丫头候着,他坏透了,只会欺侮咱们,再别理他。”云儿答应着,朝里面滚了一滚,眯着眼便睡了过去。
郭芙只得孤身到前厅,却也没见着黄蓉,只有程陆二人在那儿,似是刚用过早膳,两个丫头正在收拾碗筷。陆无双一瞧见她便道:“郭大小姐起得好早,日头都不及你早。”
郭芙不理她话中讥讽,向两个丫头吩咐两句。程英见状道:“你也先吃些,师姊他们一夜未睡,咱们一会儿给他们送到画室里去。”郭芙刚要答应,便见黄蓉,一灯,朱子柳,冷严,武三通等人前来,耶律燕完颜萍二人跟在后面,连忙上前问了安,方叫丫头们将饭菜端到前厅来。
待大伙入座,郭芙扫了一圈,问道:“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呢?”耶律燕道:“杨大哥天不亮便拉了他们出门,这会儿还没回来呢。”郭芙方对黄蓉问道:“妈,你们都大功告成了么?快拿来瞧一瞧,看看是不是和四位姊姊相像。”黄蓉点点头,笑道:“此刻还瞧不着,都送去给齐儿装裱了。”
朱子柳道:“他也太懂事,我本要揽活,他已叫人各自取画了。”又叹道:“由他罢,左右我是上了年纪,比不得他。”
黄蓉笑道:“他不去忙,难道叫你去裱糊他的画么?那就不是不懂事,成了糊涂蛋了。”说完抿嘴一笑,对郭芙道:“你去端饭菜给你耶律大哥,叫他吃了饭再忙,别给累出病来,叫他那糊涂师傅打上门来。”
耶律燕忙起身道:“我去罢,芙儿也未用饭。”郭芙还未说她用过了,黄蓉便道:“你和萍儿也累了,该回去歇歇。她左右无事,何时吃不得?跑跑腿还能累着?”
郭芙含笑答应着,端着饭菜便去了。走到门前,她双手不得空敲门,只喊了声大哥,便撞门进去。只见耶律齐原本端坐案前,见她进门,忽然一慌,右手一卷,忙将手上的画轴卷好放在一边。方神情慌乱的拿起刻刀,许是太过着急,刀刃一滑,右手溅起一串血珠。
郭芙见状慌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问道:“怎么样?”耶律齐用另一只手将伤处按住,道:“没,没甚么,只是不小心。”郭芙只得先帮他将伤处裹住,抬头却见耶律齐脸色微红,眼神不定。他自来都是镇定自若,如此慌急之态倒是难得一见,郭芙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笑得片刻,耶律齐已冷静下来,见她如此,也不由自嘲一笑,道:“真有这般好笑?”郭芙笑眯着眼,捂着嘴只顾点头。耶律齐脸一黑,又拿她无法,只得叹了声,推着轮椅到桌前用饭。
郭芙尾随而来,舒了口气,见他伸手握碗,不由摇着头吃笑道:“你的手伤得碍不碍事?要不要我帮你呀?”耶律齐撂下碗筷,抬眼道:“你和谁学得坏了?竟来幸灾乐祸。”
郭芙白他道:“人家关心你,才白问一句。既不领情,我就走了。”说着真要出门,刚走两步,却给他叫住。郭芙含笑回头,只听他道:“你这丫头,做事有始无终,总要收了碗筷再去。”
郭芙哼道:“我是来伺候你的么?”耶律齐见她瞪眼,当她恼了,一时呆住,哪知她崩不住忽然低头笑了,拉开椅子拍手道:“瞧你平日如何如何,不过一夜不睡,就糊涂啦!”
耶律齐脸嫩,怎抵得住她调侃,偏头咬了口馒头,默不作声,只装作专心吃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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