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围了拢来。黄蓉一仰头,“波”的一声,将枣核钉喷出,钉入横梁。杨过自知自小便遭黄蓉不喜,却不想她如今为他如此,眸含热泪,抢先一步抱住黄蓉,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将内力顺着左手输入黄蓉体内,为她疗伤。黄蓉伸手轻轻安抚,皱眉道:“裘谷主,小妹受了你这三钉,命不久长,盼你依言赐药。”
裘千尺见她竟能将枣核钉一口咬住,也自骇然,眼见两枚枣核钉明明射入她体内,何以仍然直立不倒?侧目向绿萼望了一眼,心想:“我儿中了情花之毒,别说杨过不允婚事,他便当真是我的女婿,这半枚绝情丹也岂能给他?”但自己亲口答应给药,言入众人之耳,总不能立时反悔,她双眼一转,已有计较,说道:“郭夫人,咱两人虽是女流,但行事慷慨有信,当胜须眉。你挺身受我三钉,如此气慨,世所罕有,我甚是佩服,解药便可给你。”
郭芙见杨过盈泪满眶,只道母亲当真中了铁钉,叫道:“我妈妈若受重伤,我就跟你拼命!”转头向黄蓉道:“妈,老太婆的钉子打中了你身上何处?”黄蓉不答女儿的问话,向裘千尺道:“小女胡言,谷主不必当真。小妹生平说一是一,便请赐药是幸。”耶律齐等听黄蓉说话中气充沛,声音爽朗,半点不像受了伤的模样,渐渐宽心。
这一层裘千尺也已瞧出,心下惊疑不定,想道:“她有如此武功,我纵要反悔,也不容易,只有以诈道相待。”于是点头说道:“好,你先放我萼儿过来,我有言吩咐。”
郭芙闻言,还未等黄蓉吩咐,便撤了剑,绿萼缓步走向母亲,裘千尺望着郭芙道:“你这样便放我女儿,不怕我反悔么?”郭芙道:“我才不像你那般小气,你女儿武功不及我,我要拿她轻而易举,何必争在这一时?”裘千尺道:“好好,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只是旧仇你妈妈已经结清,咱们这新怨又怎么算?”
郭芙疑惑问道:“甚么新怨?”裘千尺冷冷道:“你推我女儿入情花丛,难道就这样便宜了你?”郭芙心中清明,不善作伪,性情更是直肠挂肚,最受不得污蔑,方才为了恐吓裘千尺,便顺着绿萼的话说,此时便忘了这层,直道:“谁推你女儿进情花丛了?”
黄蓉见状连忙看向耶律齐,耶律齐上前一步,将郭芙拉了回来,施礼道:“芙妹方才救人心切,绝不会伤及令嫒,谷主一察便知。”裘千尺一对伶俐的眸子看向绿萼,绿萼给母亲看得心中胆颤,却听郭芙冲耶律齐叫道:“你拉我作甚么?分明是公孙止那个老贼要推女儿进情花丛的!”
裘千尺闻言变色,问道:“那老贼来了?他凭恁狠毒,要害我萼儿?”耶律齐来不及阻止,只听郭芙回道:“那老贼看上了李莫愁,要讨她作老婆,可李莫愁也中了情花毒,那老贼便想出了条毒计,要推公孙姊姊入情花丛的。”裘千尺眸中闪烁,怒气更盛,忽而道:“你这丫头信口雌黄,想要我上当?”郭芙嗔道:“谁骗你了,甄师叔也听见了。”甄志丙上前一步,道:“修道之人,不敢相欺,确如郭姑娘所言,当时公孙姑娘亦在,夫人详问便知。”
杨过闻言怒道:“这老贼当真泯灭人性,连亲生女儿都要残害,真是禽兽不如!”众人俱是气愤。裘千尺看向绿萼,见女儿满脸泪痕,只知点头,暗自沉吟:“老贼有了强助,必来夺回此谷。谷中弟子多半是他心腹亲信,事到临头,必定归心于老贼,最多也是袖手旁观,两不相助,决不会出手与他为敌。我手足残废,所仗的只是一门枣核钉。这暗器出其不意的射出固是威力极大,但老贼既有防备,多半便奈何他不得,如他手持盾牌来攻,我便一筹莫展。那便如何是好?”绿萼见母亲目光闪烁,沉吟不语,暗怪甄志丙多事,生怕她问个不休,终查知是自己所刺,自己一番受苦不打紧,取不到解药,杨过身上的毒质终是难除。她一想到杨过,不由看向他,胸口一阵大疼,“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黄蓉忙道:“谷主今遭大敌,若蒙恩赐解药,咱们帮谷主退敌如何?”裘千尺闻言意动,这伙人武功极高,心计也深,若有他们助手,何惧那老贼?便连连点头,但眼见绿萼确中情花之毒,这解药是万万不能交出,只道:“萼儿,将我面前数过去的第五块青砖揭开了。”
黄蓉一生之中,不知对付过多少奸滑无信之徒,裘千尺眼光闪烁不定,如何逃得过她的双目?她知裘千尺决不肯就此轻易交出解药,只是要怎生推脱欺诈,偏一时自是猜想不出。
绿萼大奇:“难道那绝情丹竟是藏在砖下?”黄蓉一听,暗赞裘千尺心思灵巧:“这绝情丹如此宝贵,不知有多少人在亟图谋。她藏在这当眼之处,确是使人猜想不到,砖下所藏是真药无疑。她决不会事先料到有此刻的情势,因而在砖下预藏假药。”裘千尺如命人赴丹房或是内室取药,黄蓉倒也难知取来的绝情丹是真是假,这时见她命女儿揭开青砖,却是少了一层顾虑。
绿萼数到第五块青砖,拔出腰间匕首,从砖缝中插入,揭起砖块,只见砖下铺着灰泥,全无异状。
裘千尺道:“砖下藏药之处,大有机密,不能为外人所知,萼儿,俯耳过来。”黄蓉知道裘千尺狡计将生,当下叫声“哎唷”,捧腹弯腰,装得身上伤势发作,好让裘千尺防备之心稍减,以便凝神听她对女儿的说话。岂知裘千尺也已料到了此节,在绿萼耳畔说得声音极轻,黄蓉虽是全神贯注,也只听到“绝情丹便在青砖之下”九字。但她早料到绝情丹是在青砖之下,这九个字听来一无用处,此后只见裘千尺的嘴唇微微颤动,半个字也听不出来,再看绿萼,但见她眉尖紧蹙,只是“嗯、嗯、嗯”的答应。
黄蓉知道眼前已到了紧急关头,却不知如何是好,甚是惶急,忽听得一灯大师道:“蓉儿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势如何?”黄蓉回过头来,见一灯坐在屋角,脸上颇有关切之容,心想:“他一搭我有脉搏,便知我非受伤。”于是走过去伸出手掌。一灯伸出三指搭住她的脉腕,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婆婆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砖下有两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东首的藏真药……阿弥陀佛……西首的藏假药……阿弥陀佛……叫女儿取西首假药……阿弥陀佛……假药给你……阿弥陀佛……”
一灯大师口诵佛号之时,声音甚响,说到“砖下有两瓶”这些话时,声音放低。黄蓉只听他说了“老婆婆说”那四个字,即明其理,知道一灯大师数十年潜修,耳聪目明,远胜常人。佛家原有“天眼通”、“天耳通”之说,佛经上言道,具此大神通者,当深处禅定之际,“能闻六道众生语言及世间种种音声,通达无碍”。这般说法过于玄妙,自不可信,但内功深厚、心田澄明之人能闻常人之所不能闻,却非奇事。裘千尺对女儿低声细语,一灯大师在数丈外闭目静坐,一字一语听得明明白白。他知丹药真假关连杨过性命,佛家有好生之德,岂能见死不救,于是告知了黄蓉。
黄蓉待他念完两句佛号,便问:“我的伤能好么?”“枣核钉能起出么?”每问一句,刚好将一灯所说“东首的藏真药”、“西首的藏假药”那些话掩盖了。裘千尺向两人望了几眼,但见黄蓉面有忧色,只是询问自己伤势,一灯不住的说“阿弥陀佛”,虽不再多说一字,一对眼睛却眯了良久。
绿萼听母亲说完,点头答应,弯下腰来,伸手到砖底的泥中一掏,果有两个小瓶并列,她心中一酸,暗道:“杨郎啊杨郎,今日我舍却性命,取真药给你。这番苦心,你未必知道罢?”当下摸了东首那瓷瓶出来,说道:“妈!绝情丹在这儿了!”她伸手在土下掏摸,只有她才知这瓶子原来在东首,黄蓉却都以为是从西首取出。
两个瓷瓶外形全然相同,瓶中的半枚丹药模样也无分别,裘千尺倘不以舌试舐药味,也是难分真假。她见绿萼取出瓷瓶,脸露喜悦,眼睛微闭,说道:“咱们信守诺言,丹药交给郭夫人。”绿萼道:“是!”双手捧着瓷瓶,走向黄蓉。
黄蓉先裣衽向裘千尺行礼,说道:“多谢厚意。”心中却想:“既知真药所在,难道还盗不到么?”
正要伸手去接瓷瓶,突然屋顶上“喀喇”一声响,灰土飞扬,登时开了一个大洞,一人从空跃落,伸手便将绿萼手中的瓷瓶夺了过去。绿萼大惊失色,叫道:“爹爹!”
黄蓉见公孙绿萼的脸色大变,极为惶急,不禁一怔:“公孙止夺去的瓷瓶,明明装的是假药,她何必如此着急?”
只见绿萼失声叫道:“杨大哥……”刚想说出“快去夺药”立觉不妥,要说的那句话缩回了口中,脚步也即停止。黄蓉一直注视着绿萼的神色,只见她瞧着杨过的眼光之中流露出无限深情、无限焦虑,登时恍然,心道:“蓉儿啊蓉儿,难道你做了妈妈,连女儿家的心事也不懂了?她妈妈命她给我们取假药,但她痴恋过儿,递过来的却是真药,公孙止抢去的正是续命灵丹,她如何不急?”
公孙止夺得绝情丹到手,虽见黄蓉等好手群集,却也不以为意,心想:“我便打不过,难道还跑不了么?”正要夺路外闯,只见杨过横剑当门,声势威猛之极。他一惊之下,双足一点,腾身而起,要从屋顶破洞中重行跃出,心想眼下首要之事,是将绝情丹送去给李莫愁服食解毒,至于杀裘千尺、夺绝情谷,那是来日方长,不必着急。他身子甫起,黄蓉已抢过打狗棒跟着跃高,使个“缠”字诀,往他脚上缠去。裘千尺喝道:“老贼!”呼的一声,一枚枣核钉往公孙止小腹上射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