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双听到此处,对郭芙怒目而视,耶律齐见两厢不睦,连忙劝道:“好好地,怎么又提起这事来,咱们……”陆无双心坎儿里,念兹在兹的便只杨过一人。她和程英见杨过手臂被郭芙斩断,原是一般的心痛恼怒,但她不如表姊沉得住气,虽在众人之前,仍是发作了出来,打断他道:“你作甚么和事老?敢情给砍断手臂的不是你!”
耶律齐哪知她如此不讲道理,他七尺男儿,怎好与小小女子逞口舌之快,只好摇头不语。郭芙却是大怒,按剑喝道:“你胡乱攀扯甚么,干我大哥何事?他舍命救你,你就如此回报他?”陆无双恨道:“是么,比起砍自己救命恩人手臂的恶贼,姑娘这还是轻的呢!”
郭芙气急,将剑拔出,遥指陆无双,道:“我们的事,与你有甚么相干?你再骂我一声,我就把你这小跛子的舌头割下来!”
忽得传来一声娇喝:“芙儿,你又在欺负人了?”郭芙闻声惊喜回头,果然是黄蓉抱着郭襄来了,身后跟着一群少男少女,显是武家哥俩和完颜耶律二女。郭芙连声抱怨,直道:“妈,女儿明明给人欺负咒骂,你怎只怨我?”
黄蓉笑道:“知女莫若母,你这脾气也是给人欺负的?”他们一行人骑马赶至,尚比杨过等人早到了两日,只是在谷前谷后遍寻天竺僧和朱子柳被困之处不获,耽搁了不少时光。黄蓉彼时心生一计,叫丐帮弟子将杨过中毒一事广而告之,杨过在英雄大会有功于中原武林,各门各派也愿为黄蓉出力,不时来谷中讨药,虽不能攻破绝情谷,却也叫他们不胜其扰。但眼见他们不是渔网阵的对手,只得先将他们劝了回去,却不妨引来了程陆二女与李莫愁师徒。
程陆二人自然是为了杨过求取解药,李莫愁却是想先夺了解药,以此要挟,哪知四人撞见,斗了起来。
当下黄蓉携两个徒弟等向一灯行礼,各人互相引见。程英从未见过黄蓉,但久闻这位师姊的大名,一直十分钦仰,当下恭恭敬敬的上前磕头,叫了声:“师姊!”黄蓉从杨过口中早知父亲暮年又收了个女徒,这时见她丰神秀美,问起父亲,得知身体安健,更是欢喜。耶律燕久不见兄长,更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守在林外的绿衣弟子见入谷外敌会合,声势甚盛,不敢出手拦阻,飞报裘千尺去了。
郭芙和陆无双怒目对视,心中互相憎恨。郭芙听母亲吩咐,竟要对程英长辈称呼,更是不喜,那一声“师叔”叫得异常勉强。
陆无双见状,着意向郭襄看了一眼,对程英道:“这是你师姊的小女儿么?但愿她长大以后,别要横蛮刁恶才好。”郭芙如何听不出这句话是讥刺自己,接口道:“我妹妹横蛮不横蛮,干你甚么事?你说这话是甚么用意?”陆无双道:“我又没跟你说话。横蛮刁恶之人,天下人人管得,怎能不干我事?”郭芙知她在为杨过不平,心中更气,但见耶律齐直冲自己摇头,忽得见小龙女冷冷站在陆无双身后,仿佛给她撑腰一般,脸色一白,不由道:“好啊,那你想怎样?”
陆无双当她服软,即刻道:“我能怎样,只是江湖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你爹爹妈妈没教过你么?”话一出口,程英连忙将她拉回来,对黄蓉歉然道:“师姊,我表妹口无遮拦,你别见怪。”
黄蓉虽心生不悦,却已不是少女心性,当下也不和小丫头一般见识,冲程英微笑摇了摇头。
郭芙却挑眉冷笑道:“我当是为了甚么,原来是给人报仇来的!”说着看着杨过小龙女道:“只是若论报仇,人家杨夫人还没说甚么,你这里强出甚么头?莫非,你跟你杨大哥,比人家夫妻还亲密不成?”这“夫妻”两字咬得极重,陆无双回头看了眼小龙女,见她虽不说甚么,却脸色发白,显是心中不愉。登时俏脸血红,她素来脾气也冲动,当下便要拔刀,幸而给程英拦下,黄蓉见身处险地,怕她们闹得厉害,出声喝道:“芙儿,不得无礼!”
杨过给她先前那句“我们”听得心怀大畅,见她如斯厉害抢白陆无双,脸上似笑非笑,走到郭芙身旁,侧耳戏谑道:“酿了几个月的醋了,这样酸?”郭芙冷冷瞪他一眼,后退一步正色道:“杨大哥,你说话便站在那里好好说,我可不担那嫌疑,若是一时闹起来,伤了你半根头发丝,我有几条命给人那样骂去?”杨过不知她为何如此冷淡,还当是当着黄蓉,她一时恼羞成怒,讪讪一笑罢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远处“啊”的一声大叫,众人回过头去,但见情花丛中,李莫愁将洪凌波的身子高高举起,这一声喊叫便是洪凌波所发。众人忙于厮见,一时把隔在情花群中的李莫愁师徒忘了。陆无双惊叫:“不好,师父要把师姊当作垫脚石,快,快想法子救……”众人一愣之间,只见李莫愁已将洪凌波掷出,摔在情花丛中。跟着飞身跃出,左脚在洪凌波胸口一点,人又跃高,双脚甩起,右手却抓住洪凌波又向外掷了数丈,然后再落在她身上。
她两次落下借力,第三次跃起便可落在情花丛外,她生怕黄蓉等上前拦截,跃出的方位和众人站立之处恰恰相反。她纵身又要跃起,洪凌波突然大叫一声,跟着跃起,抱住了她左腿。杨过惊呼一声,却见李莫愁身子往下一沉,空中无从用力,右脚飞出,砰的一声,踢中洪凌波的胸口,这一脚好不厉害,登时将她踢得脏腑震裂,但洪凌波双手仍是牢牢抱住她左腿不放,高喊一声“无双,快跑!”两人一齐落下,跌落时离情花丛边缘已不过两尺。然而终于相差了这两尺,千万根毒刺一齐刺进了李莫愁体内。
洪凌波更是周身给刺的血肉模糊,这一变故凄惨可怖,人人都是惊心动魄,眼睁睁的瞧着,说不出话来。陆无双感念师姊平素相待之情,伤痛难禁,放声大哭,叫道:“师姊,师姊!”郭芙急嗔道:“哭甚么,说不准还能救呢!”说着不忍再看,将剑递给杨过,杨过知她心意,上前甩剑卷上洪凌波,将她拉了出来。
杨过上前,单臂将她托起,黄蓉忙递上九花玉露丸,陆无双接过赶紧将药给她灌进去。众人知是杯水车薪,只得看着一灯,一灯上前搭了搭脉,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陆无双这才扑到她身上大哭不已。杨过想起当日戏弄洪凌波的情景,也不禁黯然神伤,见她眼神已然迷离,不由出声唤她:“师姊,师姊,你醒醒,我是杨过。”
洪凌波身受重创,已然不觉得痛了,听人唤她,挣扎着张开双眼,伏在杨过怀中,轻声道:“是……是傻蛋么?”
杨过见她如此,不禁呜咽道:“是,是傻蛋,你,你还有甚么未尽之事么?”陆无双忙嘶喊道:“师姊,我,我定杀那女魔头为你报仇!”洪凌波呆了一呆,摇了摇头,道:“她,她也是个可怜人,往后……便更可怜了。”说着看着杨过,道:“傻蛋,我……我当无双亲妹子一般,你帮我护着她些,莫要……给我师父杀了。”
杨过点头连声答应,忽见她颤着手指向胸口,脸上浮起一股奇异的红润,众人知她回光返照,不禁凄然。杨过想她许是要甚么东西,物在胸口,多有不便,便看向陆无双。陆无双只得伸手过去,却给洪凌波一把抓住,一双眸子看着杨过,道:“你……”
杨过只得示意陆无双相扶,犹豫了一下,方探手过去,从她血污的怀中拿出一物,却是一把象牙小梳。杨过回想起初遇洪凌波时,曾见她以此梳头,便道:“师姊,你要这个?”洪凌波虚弱一笑,道:“你为我梳……”
杨过扫了眼众人,微觉尴尬,但此为她临终心愿,岂有不从之理?只得将她固发的木钗取下,三千青丝散开,含泪慢慢将为她梳理。洪凌波歪头靠在他肩上,双颊晕红,两眼水汪汪的看着他,道:“傻蛋,下辈子我不做仙姑了,我,我要嫁给乡下一个傻小子,他……他不要太聪明,最好傻呼呼的,模样却要俊,他有双干净的眼睛,会呆呆的瞧我,看我梳头,好……好不好?”
杨过听她说着,脑中闪过当日之事,泪已难止,想她风华正茂,便跟着李莫愁这女魔头作了道姑,不仅甚少欢愉,还需奉她的命四处杀人,连自己从小带大的师妹都不能幸免,心中怜意丛生,便点头强笑道:“好,仙姑你可要带足银子,傻小子可是不会挣钱的。”
洪凌波莞尔一笑,欣慰道:“好”,忽然抓着杨过,眼神渐渐涣散,却道:“傻蛋,你瞧我,你瞧我……”杨过抽了一声,道:“是,我瞧着呢。”洪凌波微笑着道:“我,我好看么?”杨过再不能忍,哭道:“好看啊,不光好看,还白得很,比,比我家的白羊还要白。”洪凌波眼神涣散,仿佛憧憬着什么,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手向下垂,气息全无,这一生悲情的女子终香消玉殒。
李莫愁见她终不能救,心中也凄然,又想:“我既中花毒,解药定须在这谷中寻求。”待要绕过花堆,觅路而行,忽听黄蓉叫道:“李姊姊,请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李莫愁一愕,微一踌躇,走到数丈外站定,问道:“甚么?”暗盼她肯给解药,至少也能指点寻觅解药的门径。
黄蓉道:“你要出这花丛,原也不用伤了令徒的性命。”李莫愁倒持长剑,冷冷的道:“你要教训我么?”黄蓉微笑道:“不敢。我只教你一个乖,你只须用长剑掘土,再解下外衫包两个大大的土包,掷在花丛之中,岂不是绝妙的垫脚石么?不但你能安然脱困,令徒也可丝毫无伤。”
李莫愁的脸自白泛红,又自红泛白,悔恨无已,黄蓉所说的法子其实毫不为难,只是惶急之际没有想到,以致既害了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己却也摆脱不了祸殃,不由得恨恨的道:“这时再说,已经迟了。”黄蓉道:“是啊,早就迟了。其实,这情花之毒,你中不中都是一样。”李莫愁瞪视着她,不明白她言中之意。黄蓉叹道:“你早就中了痴情之毒,胡作非为,害人害己,到这时候,早就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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