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笑道：“那却不妨，他经脉脆弱，所输内功反而越微弱绵细越好，若他是重阳真人本人，自可以本身功力疗伤，但毕竟他年纪尚轻，功力固然深厚，对真气的运用控制若无法自如，只得以外力辅以金针，缓缓而行，切莫操之过急。待经脉修复后，再以本身功力，用逆伏玄功之法冲脉，不过……”耶律齐见他欲言又止，开口道：“大师请直言，若医得好，弟子感激涕零，若然天意如此，弟子亦不会怨天尤人。”郭芙眨着眼道：“大师，你有甚么吩咐就说出来，我爹爹教我的也是全真内功，我也可以帮忙！”
杨过冷笑道：“你没听大师说连耶律兄如此小心谨慎之人，也不可以自己的功力疗伤，以郭大小姐莽撞的性格，你这一掌下去，小心耶律兄剩下的经脉也跟着断了，未得其利，反受其害！”郭芙气道：“你，我，我是好心帮忙，怎见得就会伤了他！”杨过道：“我也是好心提醒耶律兄，免得他步了我龙儿的后尘。”郭芙闻言握剑，瞪大眼睛道：“杨过！我得罪你了么？若非你甚么也不说便走了，我和大哥怎会来寻你，又怎会遇到霍都，大哥更不会受伤，现如今你反倒埋怨我的不是！你若要动手，就划下道来，难道姑娘我还怕你不成！”
杨过哼了一声方道：“自然都是我杨过的不是，你郭大小姐哪儿来的不是呢？更不用说你英雄了得的耶律大哥了。”话音未落，郭芙已嗖的一声抽出剑来，白雪迎光，紫晕飘忽，遥指杨过。
众人一愣，哪知道她说动手就动手，小龙女忙拉着杨过退后一步，看着郭芙的眼睛忽明忽暗，似是刚认出她，又好似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甄志丙忽而上前，挡在中间，义正言辞道：“大师在此，你二人放肆甚么！如今甚么时候了，龙姑娘与耶律师叔都危在旦夕，你二人不知同心协力，还只顾争吵！”
他毕竟是郭杨二人长辈，郭芙也不好说甚么，只得气鼓鼓得收了剑，飞身上了一旁小丘，只是狠狠瞪着杨过。甄志丙道：“何必跟姑娘家计较，速去陪个不是罢！”杨过见她俏脸气得飞红，双眸含嗔带怒，嘴角忽而浮笑，胸中臆闷之气竟解了一半，心道：“我糊涂了不成，若她心里有旁人，怎会旁若无人跟我生气？”念此心情大畅，眉飞色舞道：“谁要动手来着？师叔不知道，咱们郭大小姐向来是嘴上说不清楚，剑上才说得明白。”说着疾走到郭芙身畔，低声道：“你干么这样生气，给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郭芙右手带剑狠狠推了他一把，低声恨道：“无赖，走开！”言罢转身就走，杨过顽皮一笑，回道：“无赖走得真快。”郭芙旋即回身，气道：“你得意甚么？”
杨过耸肩道：“你生气，我自然得意。”郭芙气极反笑，狡黠道：“那我不气了。”杨过笑道：“那我虽不得意，却很高兴。”郭芙嗔道：“那是甚么道理？”杨过理直气壮道：“我的道理。”
郭芙挑眉道：“你蛮不讲理，谁要理你！”说着快步下了小丘，杨过紧跟在后。小龙女呆呆看着杨过，耶律齐微感黯然，都默然不语。其余人等只觉二人年少轻狂，举止可笑，唯有一灯大师摇头叹道：“阿弥陀佛，红尘儿女，爱恨痴缠，连佛祖都开解不了。”
郭芙听得一头雾水，站在杨过身侧低声道：“大师在说甚么？”杨过虽知其意，却不愿解释，只低声道：“大师说你蠢笨如牛，佛祖都解救不了，叫你下辈子投胎记紧要聪明点儿。”
郭芙呸了一声，骂了句“鬼才信你！”方走到耶律齐旁，道：“大哥，大师方才说甚么了？”耶律齐浅笑道：“大师说我能得以活命，要多谢佛祖保佑。”郭芙喜道：“当真么？那该多谢大师才是！”
一灯大师忧心道：“切莫如此乐观，届时散功冲脉，性命攸关，最好的结果，便是可一举将你全身经脉打通。可你这一身内功，也便是废了。”耶律齐道：“若能保住性命已然万幸，大师切莫为此忧虑，得之失之，造化使然，我省得的。”郭芙跟着道：“对啊，武功可以再练，还是性命要紧！”杨过哂道：“你说的轻松，便是以耶律兄的天资，要恢复如初，要多少年苦修方得，十年，还是二十年？”
郭芙嗔道：“那你有甚么主意？只会在这儿说风凉话！”杨过回道：“自然比你有主意，耶律兄，等绝情谷事了，我带你见位前辈，它自然有可以恢复你内功的法子。”郭芙撇嘴道：“甚么前辈？比一灯大师更厉害么？”杨过斜了她一眼，道：“这位前辈你也识得，只是你记性差，忘得快。人家待你再好，你转身便忘了。”郭芙知他揶揄，道了声“了不起么？”转身细想，除了外公之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认识甚么比得上一灯的武林前辈来，只得闷闷坐在一旁。耶律齐谢道：“劳杨兄弟费心了。”杨过见郭芙着窘，心中好笑，扬眉对耶律齐道：“你我兄弟，客气甚么？”
雪早已停了许久，此时天色渐晚，虽红日模糊西斜，仍旧寒风拂面，凉意渗人。郭芙托着下巴迎着余晖坐在一边，颊边娇粲如霞，给人平添三分暖意。她一会儿瞅瞅杨过，一会儿又看看耶律齐，只觉两人俱是英雄了得，一时瑜亮，却都因己故，一个断臂伤残，一个身负重伤，不由心中自责起来，神色黯然。她这一生过得极是顺遂，鲜有自省之时，此时心道：“往日我是不是当真太过任性，做得太过分了？”
她如此想着，一对剪水双瞳，盈盈看着两人，一时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个字。她甚少如此柔情相对，耶律齐先是看得一呆，又怕三人尴尬，忙别过脸去；杨过却不由想起方才她娇嗔之色，冲她眨眨眼睛，洋洋自得。
郭芙见状，还当他二人一个瞧她不起，一个自鸣得意，本来心有愧意，也全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眸底瞬息一寒，心道：“哪里过分，分明是他俩一个狡猾嚣张，一个顽固唠叨，哼，大哥想是为了伤势不快，可杨过这小子自以为是，简直岂有此理，我偏要压他一头不可！”念此忽而道：“你满嘴胡说甚么，谁跟你是兄弟了？少在那里沾亲带故，也不知羞！”说着伸出手指刮了刮小脸，杨过噗嗤一笑，丝毫不让道：“又与你有甚么相干？”
郭芙下颔微抬，傲然伸手指着他道：“我说你不分长幼尊卑，耶律大哥是甄道长的师叔，甄道长又是你师叔，你混叫甚么？”杨过闻言一呆，耶律齐怕他二人再有争执，忙圆场道：“芙妹何必较真，我与杨兄弟一见如故，情若兄弟，哪有甚么辈分之别？何况他现在是龙姑娘的弟子，古墓派门下，哪有以全真教内的辈分相序的道理？”
杨过却拦着他，对郭芙笑道：“这个妙极，你还不掌自己两嘴巴，还等甚么？”郭芙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杨过握着她手，将食指扳了回去，笑道：“我哪有胡说，如你所言，耶律兄是咱们长辈，你张嘴闭嘴大哥大哥的，岂不该掌嘴？”
郭芙脸上一红，呸呸呸了几声，却找不到一句回嘴的话来，耶律齐忙道：“芙妹，杨兄弟逗你玩呢，你尊上与恩师乃是结义兄弟，咱们本是平辈论交，快别恼了。”郭芙使劲从杨过那里抽回手来，冲他嗔道：“谁跟你们论交，你们合起来欺负人，谁要理你们！”言罢再不瞧两人一眼，跑到一灯身畔低声细语的说话。
杨过，耶律齐二人面面相觑，一个想要前去哄劝哄劝，又想道：“他一动不动，我却上去献殷勤，岂非先矮了他一头，她定又要瞧我不起。”另一个想去陪个不是，又顾忌：“他二人青梅竹马，本是开个玩笑，我若郑重其事前去赔礼，反倒让她生了嫌隙。”因此两人都一动不动，两个男子汉，平日里一个自命不凡，一个自诩君子，此时俱是呆呆坐着，一话不说，偶有对视，也尴尬得别过眼去，生怕叫对方瞧出了自己的心事，倒像两个羞答答的姑娘一般。
正在尴尬之际，忽然一个声道：“过儿。”杨过一惊，回头见月已升起，月下一袭清冷白衣临风而立，雪夜慢慢渗出寒气，方看到是小龙女，忙起身道：“怎么，累了么？”小龙女看了眼耶律齐，方对杨过道：“咱们这就去罢。”杨过讶然道：“去哪儿？”小龙女道：“绝情谷。”杨过望了眼郭芙，叹口气道：“如今天色已晚，你和耶律兄又刚服了药，休息一晚再走罢。”小龙女秀眉轻蹙，沉吟道：“好，明日一早咱们便走。”杨过道：“咱们？”小龙女柔声道：“是，你跟我，过儿，我不愿看见旁人。”
杨过一怔，迟疑道：“龙儿，现在大师，耶律兄，师叔他们都受了伤，咱们岂能一走了之？”小龙女呆呆望着他，慢慢开口道：“过儿，你当真是不放心他们么？”
郭芙跟一灯闲聊了片刻，回了回家中长辈安好，又追问了一会儿耶律齐的伤势，才暂告个罪离开。只道杨过定会跟来求告陪罪，便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木桩上稍候，哪知等了好久，都不见他来。她心念一转，暗道：“人家辛辛苦苦来寻他，他不说一句好话也就罢了，连认个错也不会么？”当即愤而回头，只见他和小龙女在絮絮说话，远远望着，他二人衣袂飘飘，姿神端严，宛如神仙眷属，郭芙心中失落，噘着嘴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朦朦胧胧的月光在她清丽秀美的小小脸庞上笼了一层轻纱，晶莹的泪水尚未擦去，海水般的眼波中挤出点笑意，暗自咬牙道：“他以师父为重，我生甚么气，不不，他这是以妻子为重，更加不关我的事了。”念此忽而立起，提了剑喊道：“大师，夜了，我去寻些吃的，这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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