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女见她脸色几变，不知何故，便从杨过怀中步出，温言道：“师姊，你怎么啦？”李莫愁见她靠近，后退两步，手中一使力，甄志丙惨呼一声，她神思清醒了几分，一咬牙道：“当年若非一灯等人多管闲事，我又怎会苦熬这些年？待我学得玉女心经，就去大理杀他个人仰马翻，以报当年之仇！”她在情场中伤透了心，心中悲愤之余，性情早已失去常理，便扯住甄志丙喝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小龙女道：“师姊，这人是谁，你捉他做甚么？”李莫愁道：“师妹记性当真不好么，竟连他也忘了，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也太过无情啦。”小龙女闻言轻呼一声，倒退两步，杨过怕她摔倒，连忙扶住她。她定睛一看，见那人身着道袍，虽则一身血污，但长眉俊目，容貌故是不如杨过远矣，但也文秀出尘，确实是甄志丙。先前一是夜色太暗，二是她对旁人原本不感兴趣，因此并未认出。
只听杨过冷冷道：“你要杀便杀，等你杀了他，我再杀你不迟！”李莫愁嗔道：“闭嘴，长辈说话，岂容你多嘴？”小龙女望了望甄志丙，眼神复杂，忽而伸臂抱着杨过，低声道：“我已嫁了过儿，过儿说甚么便是甚么。”
李莫愁一愣，啐了一口道：“你们果然干出这没人伦的事来，古墓派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松开手推了把甄志丙，道：“既然如此，那我杀了他也罢！”说着掌中发力，便朝甄志丙天灵盖压下。
忽而只听得嗤的一声急响，掌心破风一疼，李莫愁连忙收回，见掌心扎着一枚玉蜂针，手臂渐渐发麻，不由怒道：“怎么，我为你报仇，你还要拦着？难道，你对这臭道士……”
小龙女道：“他先前救过我，我救他一次，便两不相欠。”甄志丙方才见李莫愁毒掌过来，直道性命休矣，未想却半路收了回去，他也不知是谁发力救他，暗道：“难道是杨过念在曾是同门之情出手相救？”再想不到是小龙女，听得李龙二人之言，心中又惊又喜：“难道……难道……她怜我一片痴心，终究对我生了情意？”念及此处，竟将生死全然置之度外，只顾咧着嘴欢喜。
李莫愁冷笑道：“好啊，我要杀他，你不肯，若是杨过杀他呢？”言下之意，杨过虽然年轻，却是须眉男子，岂容甄志丙这淫贼于世。说着看向杨过，只见他不发一言，薄唇紧抿，脸上阴晴莫测。小龙女道：“过儿答应我不再难为他了。”说着瞧着杨过问：“过儿，是不是？”杨过呆了一瞬，心中委实不甘，却不得不依从小龙女，看了甄志丙一眼，只得点了点头。小龙女微笑道：“过儿，你也别为难师姊了，咱们命不久矣，若是师姊也死了，那……那咱们古墓便再没旁人了。”
李莫愁见杨过并未反驳，料得小龙女中毒颇深，只怕无法救了，想起年少学艺之情，不禁凄然，便温言道：“既如此，师妹，你不妨把玉女心经给我，免得咱们古墓绝学就此失传。”杨过怒道：“你才要死了，你再胡说，我先杀你！”小龙女忙拦着他，给李莫愁递上一瓶玉蜂浆，摇头道：“师姊，你去罢，玉女心经，师父吩咐不许你学。”
李莫愁暗咒了两句，接过瓷瓶，口中柔声道：“好罢，我当年背离师门，师父临终有此吩咐，也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师妹，你也不想咱们古墓从此没了传人罢？”
小龙女道：“那你想怎么？”李莫愁俯身松了洪凌波的穴道，喊她站前两步，对小龙女道：“师妹瞧我的徒儿怎样？”小龙女不知何意，但瞧洪凌波美貌伶俐，便道：“自然很好。”
李莫愁得意一笑，道：“她可学得玉女心经么？”小龙女闻言眉头一皱，道：“她可不成。”李莫愁闻言脸上一黑，其实小龙女言下之意，玉女心经需二人同练，洪凌波一人无法练得，只是她素来不谙人情世故，是以冲口而出。
杨过心道：“姑姑心思单纯，若是传了洪凌波，无异于将玉女心经送了李莫愁。”见李莫愁误会，当下也懒得解释，便抢白道：“你想得美，我便是当下死了，随便收个徒弟，也比你这女魔头的强上百倍！”李莫愁闻言一怒，眯起眼来回道：“是啊，你还有郭芙那个小情人，倒是不怕武功失了传。”杨过闻言一怔，小龙女凛然道：“师姊，你说甚么？”
李莫愁冷笑道：“师妹，这世间的男子皆是薄情寡幸，这小畜生在你面前是恭恭敬敬，见了旁的美貌女子便要变心，他早瞒着你将玉女心经传了旁人了。”小龙女闻言一震，忽而想起古墓内杨过与郭芙种种，心中郁结，登时又呕出一口鲜血，杨过赶忙扶住她，怒瞪李莫愁。小龙女看向杨过，心道：“若是从前，过儿必然出言反驳，只是师姊一提到郭姑娘，他便屡屡哑口无言，他果真像师姊说的那般么？”便将目光移向李莫愁，哑声道：“那，那怎么办？”
杨过见她容颜憔悴，急道：“龙儿，你别听她胡说，我……”小龙女恍若未闻，直直得瞧着李莫愁，李莫愁浮起嘴角笑道：“我倒有两个法子。”
小龙女急忙道：“是甚么？”李莫愁指着杨过，冷声道：“第一么，便是杀了他。”小龙女连忙摇头：“那绝不能。”
李莫愁笑道：“师姊也知你舍不得。”小龙女道：“那第二呢？”杨过扯着她道：“龙儿，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她有意挑拨咱们，图谋玉女心经。”又对李莫愁道：“你的甚么劳什子法子若是有效，自己怎么不用？”
李莫愁瞪大了眼睛恨恨道：“哼，若是当年我学得玉女心经，又怎会输给那些秃驴？若是陆展元和那贱人还活着，哼！”小龙女道：“过儿不得对师伯无礼，师姊，你快说。”杨过无奈，只得瞪着李莫愁。李莫愁回瞪他一眼，油然道：“这第二嘛，便是杀了那个贱人。”
“你！”杨过闻言怒叫，当即松开小龙女的肩膀，移手按向玄铁剑柄，忽然给一道清冷的目光一看，不由一呆：“姑姑？”小龙女眸含愠意看他一眼，叹道：“师姊说的我试过了，那姑娘武功不差，我杀不了她。”
李莫愁道：“她的武功不足为虑，只是她父母厉害，师妹，你只要把玉女心经给我，咱们二人练成之后，便谁也不用怕了，到时候师姊自然助你杀她。”杨过大惊，知道小龙女杀郭芙之心不死，忙喊了声“龙儿”声带乞求之意，却苦于无法给郭芙说情，只得怒视李莫愁，直瞪得目眦尽裂，又见小龙女略有意动，不禁着急。暗道：“我此时若帮芙妹说话，无异佐证李莫愁之言，可若不说，姑姑是否当真要杀芙妹？”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听甄志丙喘了口气，斥道：“你这女魔头，龙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岂会如你一般视人命如草芥？”小龙女闻言一呆，李莫愁反驳道：“天仙？难道天仙就不会杀人了么？”只听甄志丙又道：“自然，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善恶相伴，自然而生。龙姑娘至美至善，虽然也会杀人，但她所杀，必是至丑至恶，绝不会如你般滥杀无辜。”
李莫愁闻言呆瞪，伸手便要杀他，手抬到一半儿忽而停下，道：“你说这种话，想必是自认良善之人了，我若杀你，岂非成了你口中至恶之人了，你休想骗我上当。”甄志丙叹了口气，道：“你错了，我罪大恶极，确实是至丑至恶之人，本该早死，你杀了我，便是助我解脱，却是善行。”
李莫愁道：“哦？那我偏偏就不杀你，我虽不愿当那恶人，却也从来不做好事。死多容易，我偏要你活着受苦，你说对不对，师妹？”
小龙女神思呆呆的，心中反复咀嚼甄志丙所言，似有所感，心想：“师父教我澄清空明，不要为七情所动，果然如此，凡人由情生恶，由恶生困，便不知何为善，何为恶，师姊便由此入魔，我若杀了郭姑娘，岂非步她后尘？”便道：“师姊，我弥留之日无多，此刻只想与过儿厮守，身后之事，也顾不得许多了。”言罢瞧着杨过，道：“他此刻甘愿陪伴我，不离不弃，我已感恩上天，无谓杀生作孽，如道士所言，善恶本就一体，自然相生，因果相傍，我善待旁人，想来苍天亦肯善待于我。”
杨过闻言一喜，他虽不大懂得甄志丙所言，但见小龙女因他之言眼中杀意尽去，只剩空明，心中喜悦，不由得感激地看他一眼。小龙女掬了把雪，任雪粉纷飞，她凌然雪中，显得亦真亦幻，幽然道：“师姊，你再去寻个徒儿，于年终那日回到古墓，到咱们幼时练功的那间石室等我，若我那时还活着，便传她们玉女心经。”
李莫愁疑惑地瞧着她，终点点头，道了声“你保重”，转身便去，待她走了几步，洪凌波明眸闪动，瞧了杨过一眼，佯作恶狠狠道：“傻蛋，还你！”扣指轻弹，以暗器击杨过肩膀，杨过伸手接住，见她眼带忧虑，紧随李莫愁而去。待二人只剩背影，小龙女忽而喊道：“师姊，天外有天，你记得朝上看。”李莫愁闻声站定，仰头看天，只见黑云压山，皱皱眉头，沉思片刻不解，便自去了。
杨过却知她在告知李莫愁玉女心经便是刻在石壁上，抬头便可看见，说道：“师祖不是有过吩咐，你又干嘛告诉她？”小龙女叹气道：“我怕我活不到年终，叫她苦等，我师姊其实也是很可怜的。”杨过哼了一声，道：“她不甘自己独个儿可怜，要弄得天下人人都如她一般伤心难过。”
小龙女道：“方才那姑娘给了你甚么？”杨过摊手，是半指长的一段木楔，上面刻着“无双有难，速去搭救”八个小字，字迹潦草，想来是她方才软坐在地上，怕乃师发现，拾起那几息时光刻的。见小龙女疑惑，杨过解释道：“无双是她师妹，她怕师父寻她麻烦，知道我与她相熟，所以叫我救她。”小龙女道：“那你去不去？”杨过道：“生死有命，如今我还管的那许多么？她姊妹若不离黄岛主左右，自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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