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告诉郭芙,此石名为乌金黑曜,乃黑曜中的极品,不仅价值连城,且还有一个凄美的传说。在一个遥远的部落,部落内的一支队伍中了敌人的埋伏,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噩耗传来,亲人们痛哭的眼泪,撒落到地上,就变成了一颗颗黑色的小石头,谁拥有这样一块黑色的曜石,便永远不用再哭泣。那个商人曾告诉他,将此物送给自己心爱的人,她便此生不再哭泣,永远幸福快乐。
耶律齐微笑着跟在她身后,脑海中不时浮现很久之前翻看的一句话——“肯爱千金轻一笑”,原来是真的。
二人回到院内,见各屋的灯俱已熄了,郭芙站在院子里左望右看,现在去回房打扰黄蓉自是不妥,何况还有襄儿,吵醒耶律完颜二人也觉为难。耶律齐见她踟蹰不前,便低声道:“随我来。”便领着郭芙进了杨过小龙女的住处,二人将身上的雪粉拍打干净,郭芙将外袍还给耶律齐,便将剑放在桌上,坐在床沿。耶律齐也未穿上,只拿在手里,顺手点亮烛火。
屋内亮堂了些,耶律齐道:“郭姑娘,你先在这屋里休息罢。”言罢扫视了一下房间,见房中挂着一条麻绳,不由疑惑:“这是?”郭芙道:“龙姊姊从前睡绳子,现在受了伤,应是杨过睡的。”耶律齐闻言脸上微红,心道:“杨兄弟果然并未与龙姑娘当真成亲。”遂道:“我就守在外面,有事便喊我。”郭芙站起身,疑惑道:“耶律大哥不回房休息么?”耶律齐摇头道:“两位武兄也已睡了,更何况蒙古人刚烧山退去,咱们也不知是真退还是假退,防范一些还是好的。”郭芙蹙眉道:“可是外面还下着雪啊,你,你还受着伤呢。”耶律齐温和笑道:“无妨,我久住北方,耐得严寒,至于内伤,我服了那么些你桃花岛的九花玉露丸,早已没事啦。”
郭芙道:“那咱们一起守罢,待会儿他们回来了,总还是要起来。”耶律齐心道:“今日弄成这样,不论杨兄弟怎样,龙姑娘定是不会再回来了。”当下也不说破,只道:“你放心,他们若回来也要天亮,已这样晚了,你还是早些休息,若是明日无精打采,还是要郭婶婶为你担心。”郭芙摇头道:“不妨事,我随爹爹妈妈在襄阳的时候,时常半夜守城,熬得住的。”耶律齐笑道:“郭大小姐,咱们现在在终南山脚下,并不在襄阳,便先收住你那巾帼英雄的气概来,老实休息罢。”言罢也顾不得郭芙反驳,直接将门拉上。
郭芙给他那句“郭大小姐”喊得一愣,望着紧闭的门窗,悬着房中的绳子借着灯火在墙上露出斑驳的阴影,随着烛火的摇晃微微晃动,郭芙望着那条绳子呆了良久,耳畔忽然响起杨过的声音,低语喃喃,甚至听不清他说些甚么,只觉得心中堵得难过非常。她捂着胸口,奇怪隔着异物,掏出一看方知是方才自己放入怀中的杨过那半截袖子,忽然记起杨过决然而去的身影,四周摇晃的阴影便忽然全成了杨过,郭芙吓得瞪大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立马夺门而出。
哪知刚一开门,便见耶律齐悠然立在门口,见她出来也是一愣,郭芙不欲叫人看到她惊慌之色,耶律齐还未开口,她便咬着牙,仰头瞪眼凶巴巴道:“你岂有此理,我还未答应,你干嘛为我做主?我,我偏爱呆在外面,你又管得着了?让开!”耶律齐给她吓得一呆,蹙眉道:“郭……”郭芙也不待他说完,便跳出门槛,推了他一把,待耶律齐回过神来,她早已敛衣坐在檐下,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托着下巴,星眸闪动,静静地瞧着落雪。
相识以来,耶律齐自然知道她性子如火,但她待自己始终像对长辈般客气,从未如此发过脾气,此时不知为何,忽然而发,他心中却没半点儿不悦,不由纳罕:“为何她这样凶蛮,我心中对她却没有半点儿龃龉,反而隐隐有些欢喜?”便不由自主地低声喊了句:“郭姑娘。”郭芙也怕惊醒旁人,便也回了个头低声道:“你也来坐啊?我知道你瞧不上我的武功,才不许我守在外面,我才不占你便宜,等你伤好了咱们比划比划,看我是不是胡吹牛皮!”
耶律齐闻言敛衣坐在她身边,将袍子罩在她身上,莞尔笑道:“郭姑娘,在下绝无此意,你多想了。”郭芙先道了谢,才噘嘴道:“还说不是瞧不起我,你怎么就和妈妈切磋武功?”“我……”耶律齐尴尬一笑,挑了挑眉道:“郭姑娘素来这样得理不饶人的么?”郭芙见他认输,得意一笑:“算你啦。”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耶律齐相随一路,自然知她心事,开口安慰道:“你放心,龙姑娘不会伤害杨兄弟的,他们该都无恙。”郭芙给他说破心事,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嗔怪道:“谁想他了?别胡说!”说话间,眼泪在自己眸中滚来滚去。
耶律齐见她眉横秋水,轻嗔薄怒,恰如雪中红梅般明媚娇艳,心中不觉一动,脸上微微一红,将头转了开去道:“是我失言了。”郭芙一呆,又过了一会儿,忽然道:“他从来不跟我认输的。”耶律齐“咦”了一声,方知她在解释方才为何叹气。郭芙望着院子里簌簌而落的雪花,似在回忆往事般幽然道:“他也从不讨我的好,更不会哄我欢喜,他高兴的时候说话也逗得你高兴,可要是不高兴了,任你说甚么也不理人。他能说出一大堆哄你的话来,叫你笑个不停,其实我知道那没一句真话;可要是他说了半句真话,一准儿能把你气死。”郭芙话闭侧过头看了看耶律齐,忽而嘴角蕴笑,道:“我倒奇怪,你这样一个好人,怎么和他这样一个怪人做朋友的?”
耶律齐哂笑道:“你怎知我是好人,兴许我比杨兄弟还怪呢?”郭芙笑道:“我怎不知?你可别忘了,我外公可是东邪,我师祖外号江南七怪,普天下的怪人哪个有我见识得多?你么?”郭芙从上到下打量着他,抿嘴笑道:“可离着怪人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耶律齐闻言微笑道:“这世上的怪人怪事有千百种,有人以奇装异服为怪,有人以特立独行为怪,还有人以语出惊人为怪,怪人怪事往往与人经历心境有关,好比数月之前,我与妹妹尚在相府,锦衣玉食,出入皆有车马随行,若当日我兄妹见今日三妹行庖厨之事,我摊坐在村落石阶,不知又要如何奇怪。郭姑娘怪事经历多了,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
郭芙沉思片刻,道:“你也说的是,数月之前,我心中还为旁的事为难,心想着这一世要追随父母,总不会离开家的,再料不到已然数月未见到爹爹了。”念此添了几分伤心,又道:“那时杨大哥的手也没有断,大伙也还好好的……”
耶律齐见她又有忧色,忙道:“你方才不是问我和杨兄弟为何结交么?其实交友之道,出于本心,无关性情,我二人共抗李莫愁而结缘,他外表跳脱,实则慷慨任侠,乃谦谦君子,得友如此,乃平生之幸。”郭芙闻言噗嗤一笑,又怕惊动旁人,忙捂住嘴,却仍掩不住笑意,一副不可置信之态道:“他是君子?”耶律齐道:“博文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杨兄弟聪敏好学,武功卓绝,为人又侠义热肠,自然是君子的。”
郭芙一对剪水双瞳一动不动得看着耶律齐,这是她头一遭仔细打量此人,仿佛要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个清楚明白。她自幼便众星捧月,世家子弟也好,名门公子也罢,从前除了杨过,哪个见了她不是趋从唯恐不谨?或各展长才,得她青目;或贬低对方,互道短长。便是二武一母同胞,背后也没少说对方的种种不是,如耶律齐这般落力夸赞旁人的,倒是破天荒头一遭了。她低头想了半晌,方恍然大悟,心道:“我当真糊涂,耶律大哥原就为人和善,又当我如妹子般关怀照料,他是当今少年俊杰,文才武略,识见自然处处高那些个凡夫俗子一筹,岂会做出道人短处之事。”
耶律齐见她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也微感着窘,低声唤了两声“郭姑娘”,郭芙方才一笑,道:“你干嘛总叫我郭姑娘,我没名字的么?”耶律齐脸上一红,低声道:“我,我怕出言不逊,冒犯姑娘。”郭芙道:“哪有甚么冒犯,我自小便盼望有个兄长,大小武哥哥小事上待我是好,大事却半点儿帮不上忙,耶律姊姊那般爽利自在,多半也是你这兄长的缘故。”郭芙见耶律齐眉间略有迟疑,扁了扁嘴道:“大哥,是芙儿哪里不好么?”
耶律齐眉心一皱而舒,心中百感交集,淡然一笑:“不,是我默默无闻,落魄江湖,怎高攀得上?你若不弃,我自然,自然把你当燕儿一般。”言罢转过身来,柔声叫了声:“芙妹。”
郭芙欢喜一笑,又甜甜地喊了声大哥,与耶律齐闲聊几句,当真累了,着实撑不住,竟靠在耶律齐肩头自顾自睡了过去。耶律齐微微侧头,一股香气沁鼻,一股暖意随之由心底涌上。郭芙此时娇颜胜雪,熟睡中眼睫微微颤动,发丝随风轻轻撩动着他的脖颈,有些轻痒,耶律齐犹不敢动,担心将她惊醒。见风大了些,便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袍紧了紧,侧头回来时,郭芙呢喃了一声,往他身上蹭了蹭。耶律齐感觉肩膀上的温度忽然有些灼热,登时脸红心热,眉眼离郭芙只有指节之距。耶律齐更是不敢动上半分,“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郭芙此时雪中红梅般惊世倾城之貌,便是如此了。他如魂离体,气息一沉不能自已,呼吸登时乱了,鬼使神差般微微俯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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