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浴室里热了很多,像暖融融的春末,那种连棉花糖都可以软趴趴融化掉的温度,这种温度让时浅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其实本身就不冷,在来的路上,晏辞在手机上远程开了空调。
过了这么久,早就不冷了。只是她冻久了,一直没缓过来。
大喵藏在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孔下的温柔,会溺毙人。
热水从蓬蓬头淋下,润透了带着寒气的发丝,水流从肩头缓缓地滑落,流过大腿、膝盖,再到小腿……
闭着眼睛,眼睛被热水温得疼,刺刺的疼,想到妈妈的话,时浅刚放松下来的精神又是一紧,觉得连喘气都困难。
她和妈妈吵不起来,她只需要听就行。
“你说啊,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你陈阿姨说好几次看到那个男生送你回来!”
“无缘无故,有手有脚,人家为什么要送你回来?你才多大,我生你养你,你不给我好好学习,你谈什么恋爱?”
“你哑巴了?”
王影歇斯底里了一阵,一把夺过时浅手中的诗词选,狠狠地丢到一边,又吼:“一天到晚看这种闲书,考试会考吗?试卷都写完了,错题集都复习完了?”
书被夺走,时浅搭在腿上的手不由地收紧,垂下眼,继续一声不吭。
卧室门被王影反锁上了,隔绝了外面奶奶的喊声。
时从翰还在外面的小棋牌室内玩牌,没有回来。
左邻右舍皆没睡,小巷里不太安静。
“从小到大,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我们家就你一个,你还是个女孩子。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供你读书,你倒好,书没读到哪里,谈情说爱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
“你说啊,是不是他?”
抿了抿唇,一向逆来顺受地时浅轻声说:“那你去找他啊。”
“你——”王影没预料到时浅是这种反应,被气到手指着时浅说不出话来。
找他有用吗?
今早刚在办公室被人家做主任的大姨怼过,N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是学校里的领导,家长里短打听打听就出来了。
主任都是小领导,背后的那些人是她能指着鼻子骂的吗?那些人骂不了,连时浅都敢和她还嘴了。
王影越想越气。
“你还学会顶嘴了?谁教你的?你们老师就教你回来和大人顶嘴的?”
时浅听着,心突突突跳的很快。
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宝蓝色的灯光充盈着角落。
时浅突然抬头看向王影。
她很怕,晏辞这时候发消息给她。
王影平眉一挑,又怒气冲冲地劈手夺过桌上的手机,嚷道:“藏什么藏?”
室内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时浅嗓子有些干,好像有什么快跳出来一样。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王影的表情,王影没有进一步歇斯底里的样子,时浅咽了咽。
王影翻到了时浅的好友列表,当着时浅的面,挨个挨个的看。
很快,到了晏辞。
时浅闭上个眼睛,静静地等着暴风雨来临。
她像快要干涸的泥泞里的尾鱼,即将失去最后的空气,暴露在烈日下,接受最严酷的曝晒,失水,让后慢慢再走向死亡。
明知道会死,一步一步的,睁眼看着,却阻止不了。
过了很久,没有等到王影的爆发,透过眼皮间的缝隙,时浅看到被点开的对话框中,意外的干净。
除了问题目讲题目的聊天信息,余什么都没有。
惊了惊,时浅自己愣住了。
怎么会突然这样……
王影不相信,又切出去,重新翻出孙菲菲的消息,试图从时浅和孙菲菲的聊天记录中找到蛛丝马迹。
记录不多,期末都是问题目的,再往上……
【孙菲菲:容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天!是真的!】
【孙菲菲:三观啊QAQ】
【孙菲菲:你说,容泠和楚烟那个啥,是什么样子?我真看不出来啊!】
【孙菲菲:唉,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想不出你——】
那个聊天记录,孙菲菲的话只发了一半,但很容易让外人误会。
她完整的意思应该是,我也想不到你会谈恋爱。
王影翻到这,刚下去一点儿的火气腾的一下又上来了。
刚才在陈璟家,闲聊的时候,说到这个叫什么容泠的,还是一班的好学生,结果和人家学舞蹈的女生出去开房上了床。
在王影看来,那个女生就不是个好东西。
轮到时浅,王影看到聊天记录,气到扬手,作势要打时浅,说:“你是不是也和别人上.床了?说啊。”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啊!”
“你说啊!是不是!”王影彻底爆发了。
“没有。”时浅驳了一句。
“你还顶嘴啊!”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你——”
王影被时浅顶了三次,气到牙痒。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你才多大,你就这么不自爱?”
越往后话越难听。
各种各样。
……
时浅听得浑身发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子发懵。
她一直以为她只是不太讨喜,没想到一直都是不被信任,不被尊重的那一方。
她也快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
该懂的也懂了,不该懂的是是非非,似懂非懂。
所谓父母,所谓子女,她以为至少是平等的,至少是有那么一丝丝尊严的。
哪怕她不讨喜,哪怕她不被喜欢,哪怕她不被重视,或许也应该是像那样,就像龙应台写的那样: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换位思考,她努力地去乖,去听话,去学习,去做的更好,她会走的更远,总有一天会脱离那样的桎梏。
海阔天空,任鸟飞。
山长水阔,凭鱼跃。
冲的太久,想的太多,脑子乱糟糟的。
时浅擦干净头发,盯着浴室镜子中的自己,打了个喷嚏。
镜面蒙了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身上有和晏辞一样的味道,清清冷冷的薄荷味,原来是沐浴露的味道。
很快,又淡了下来。
弯下腰,从下面的盥洗篮中勾出那件新的黑色短袖,时浅摸了摸自己被热气蒸得滚烫的脸颊,换上。
短袖很大,太大了。
穿在她身上像睡裙,空荡荡的。
“叩叩”两声。
时浅开了门,大半个身子藏在门口,一手握着门把,一手贴在门边,探了个头,水润的小鹿眼看着晏辞。
她刚洗完澡,空气中似乎泅着水湿气,带着沐浴露的味道,香香的。
只探了个头。
神情紧张,又羞怯。
颇有一点儿一枝红杏出墙的味道。
“吃点东西?”晏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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