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观花，平生意气。
源赖光的前半生便如这八个字一样，除了家族中那些喋喋不休的长老能让他偶感不快以外，直至青年时就不曾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
所以傲慢，所以狷狂。
因为他够强，所以有这个资本。
“傲慢是蛇，狷狂是毒，它们迟早会让你自食其果……”
父亲逝去的那一晚，那个病入膏肓的男人眼神浑浊地看着床前的长子，一字一顿地告诫着他。
不，与其说是“告诫”，倒更像是“诅咒”。
如今看来，后半生的求而不得，在那时便已然注定了。
他仍记得，在又一次以“请教阴阳术”的名义同玉山姬见完面后，与麻仓叶王擦肩而过时，对方那能看穿人心的眼神，以及那句回荡在耳畔的明明对他已心生厌烦却平静诡谲得似乎无波无澜的低语：“源氏……果然从家主到兵器都如此令我憎恶啊。”
他瞥了一眼身后神情乖顺的鬼切，杏子黄与纯白相间的外套，深紫色的内衬和袴，长发规矩地收拢束于脑后。
麻仓叶王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那名为“鬼切”的妖物，似笑非笑道：“如此乖巧……你知道他的内心在想些什么吗？”
妖物闻言，不由地敛眉低首。
源赖光则眼尾上挑，张扬出一个凌厉的弧度，朝麻仓叶王冷笑道：“兵器就是兵器，不会有其余的身份，也不要去妄想得到什么。”
他没有问麻仓叶王，鬼切究竟在想些什么，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任何想法都必须要通过行动才能实现，而鬼切是他制造的，他能控制其行为。
一如既往的自信，一如既往的傲慢。
然而，不久之后，鬼切的背叛就像是现实对他的嘲讽。
他以为他已掌控了全局，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鬼切竟会突然恢复了身为大江山妖怪时的记忆。
鬼切为了报复他，于是袭击了他，虽然被杀死的只是他的一个fēn身傀儡，却足以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那段时间，由于大江山退治的失败，他遭到了不少的非议，他虽不屑一顾，心情却免不了受到影响。
“这种明显后患无穷的事情，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最好尽早斩草除根。”
“要么不做，要么就先下手为强，在发现他背叛你的第一时间便立即启动咒印杀了他。”
午后的阳光正好，风暖日丽，细碎的金色穿过青竹帘洒在她的发间裙上，然而，从那朱唇里吐出的一字一句却冷酷得令人遍体生寒。
“还有，我这儿不是修复你心理创伤的地方，快滚。”
被尊称为“玉山姬”的女子一只手臂放在几案上，半边身子靠着引枕，绿襦蓝裙，臂弯与肩上披着秋香色的丝帛。
来到日本这么多年，她却一直着汉服，在这件事上，她倒是出奇的专情。
他放下茶杯，忽而笑了，形状美丽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低声且轻缓地道：“无须你修复，因为……一见到你，我便不药而愈了。”
他说得深情，她却面无表情，而一直被源赖光旁若无人般忽视的麻仓叶王与安倍晴明则直接变了脸。
这还是第一次，竟真的有人敢当着他们的面撬墙脚的！
赤luǒ裸地视他们于无物！简直狂妄！
于是，源赖光被扫地出门了，甚至还被安倍晴明和麻仓叶王二人列为了拒绝往来户。
一直到他们死去。
两位大阴阳师的接连逝世，让从来不怎么管事的天皇都有些不安，毕竟京都能有现在的稳定，两位大阴阳师可谓功不可没。
“您请放心，源氏将会是您的矛与盾，为您荡尽邪魔，在所不惜。”
源赖光趁势而起，在天皇的默许下，以“守卫京都”的名义大肆扩张，并乘机打压藤原氏。
待他暂时忙完，才发现原本以为已经是他囊中之物的玉山姬早就离开日本了。
那时的他，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失策而有些恼火罢了，自认为对那个离开的女人并无多少感情。
毕竟，他之所以会对她说一些暧昧的话，一开始不过是为了气安倍晴明。
谁能想到，之后的几十年里，每每在午夜梦回时见到她，他是怎样的心情。
“不要再出现了……”
“这并非我想要的……”
“……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
真的吗？
梦里，她无声地反问。
每次醒来，他都能感觉得到那比前一天更加深刻的执念。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就跟鬼切背叛了他一样，现实对他的嘲讽竟不曾停止。
孰为可笑。
“你以为我会去找你？”
他垂首低笑，看着辗转反侧间不由自主攥紧锦被的双手，眼含讥诮，似是不屑，似是憎恶，却又不全是这些。
他道：“我不会去找你的，因为……你迟早会自己回来！”
眸光冷沉，就像是已经一败涂地的君王固守着自己最后的那点骄傲。
然而，人类的寿命能有多长呢？
几十年过去了，他用尽一切办法来维持自己的寿命和容貌。
他还活着，那么……那个女人，还活着吗？
她……也是人类。
他告诉自己，那个女人才不会在时间的洪流里泯灭，却又费尽心血地去制造那传说中可以召回死去之人魂魄的引魂灯。
……哪怕你只剩下魂魄，我也想见你……
审神者简直都要被他的执着感动哭了（才怪）。
她对源赖光的感观本就一般，在好感度没有加上去之前，即便他为了她呕心沥血，也无济于事。
而现在就有一个可以加好感度的机会。
“听说你家的髭切与膝丸成精了？”
髭切与膝丸是源赖光的家传刀，当初源赖光在大江山遇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髭切救了他。
而鬼切正是髭切的复制品。
正常情况下，鬼切和髭切的长相应该是一模一样的，可惜，源赖光将一个大江山妖怪的灵魂融入了鬼切。
这才有了之后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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