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正月十六,才过完了年,不想王府立时就收到了令王子腾即时上任的圣旨,明令即时上任,依律三天后便要动身,却是比惯例二月份开春早了不少,令人讶异——毕竟此次挪动就目前来看并无甚么要紧之事。
王子腾接了圣旨立刻随来使进宫谢恩,倒剩下牛夫人一个在家中忙得团团乱转——早先不以为要这么早启程,牛夫人虽说准备了不少,但要立时启程,少不得还要打点打点。
笨重行李自是不必多带,金银细软也要考量考量,多了扎眼,少了不够使更是贻笑大方。跟着去的人还需仔细斟酌,人数太多太少都不好,带谁去不带谁去难免也费一番功夫。就连王玚的学业问题牛夫人说不得也要抽空先让王玚去帖子请问刘炳,可有什么友人能举荐。
事情听着不多,大大小小加起来也够牛夫人费心的。整整忙了一日,直到王玚从刘炳府中回来,又去探过了傅夫人到正房中来请安时,才打发了最后一拨儿来报采买东西账目的采办。
王玚立在廊下看着回话的管事都去干净了,才点头示意猫眼通报。猫眼早立在王玚身侧等了了许久,正是看着他神色不知喜怒忐忑不安的时候,看见这个,忙高声回道:“大爷回来了!”
那边屋子里翠玉立刻挑着帘子出来,先给王玚行过礼,才笑道:“大爷,太太方才还念叨您呢!正不知道您那边事情如何,还预备遣人去接接,可巧您就回来了!”猫眼也不敢就回一句,早就回来了,只是垂手立在那里,也不说话。倒是王玚自己边往里走边答道:“回来了有一会子了,太太可是完事儿了?我进去见见。”
牛夫人早听见动静儿,就隔着窗子喊说:“你这孩子,早回来了不进来,在外头又做什么?可仔细着你的身子!”翠玉便不答话,只是笑着请王玚进去。
王玚进去时见牛夫人穿着家常的衣裳,头上也没戴什么冠饰,就用长长的一根嵌红宝石木簪子挽起来,看着是忙了有些时候了,连头发松了也不曾再抿抿。他行礼过后,便笑着坐到底下的交椅上说:“今日看着太太忙了,就先不进来。这一看可不是?连头也不及再梳梳。我还是劝太太松着些儿。也顾顾自己的身子。不然过两日,几千里的路不是好顽的。”
牛夫人看着王玚脸蛋红扑扑的,唇色也还好,知道他并没有冻着,这才放下心来,听见王玚如此说,便嗔怪:“你还看你娘的头发!”说着自己也撑不住笑了:“知道了,就是今日格外忙才这样。”
说着,便叫翠玉:“你来给我拢拢头发!”
翠玉笑着进来:“我说劝太太多少也歇一歇,把身上、头发也收拾收拾。就是不听,还是大爷来才好了。”嘴里说着,脚下不停,脱了鞋爬上炕去,从后头的喜鹊□□填漆高脚柜里找出钗环首饰,又拿了一个靶镜递给牛夫人。这才挪到牛夫人身后,拿着一把描金刻花的檀木大梳子给牛夫人梳头。
牛夫人拿着镜子照了照,就扣下了。只是问王玚说:“你从你老师那里回来了?他是怎么说的?可有什么学识好的友人能举荐?”
“老师倒是举荐了一个隐世的大儒,学识是没话说的,我打听了,便是当下那些出名儿的大家,提起这个人,也没有不说好的。只是这人性子古怪,圣上也曾派人去请过,只是他执意不肯做官,去了许多人,都是无功而返了。老师曾经跟他有过一些交集,这次写了信,叫我去碰碰运气。”
牛夫人微微点头,叹道:“能有个大儒教导,我没有不支持的。只是究竟这事能不能成,也没有个定数——万一不成,到时你又去哪里拜师求学呢?”
“扬州以富庶知礼闻名大安,若真跟此人没有缘分,扬州有名的书院不少,里头更是有许多不世出的高人,甘愿教书传道,届时,寻一出众书院,想是不难。”王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之前便刻意打听过扬州境况,闻听如此才有了主意。
牛夫人听了,便不再追问:“好,你心里有底儿就好。我方才听说,你去了你二叔母那里,她身子可大好了?”
王玚回道:“看着精神是已经不错,也有力气了,方才还拉着我嘱咐了好一会子话。只是脸色仍旧有些苍白,我看了太医开的药方,多是些补血益气之物,想来已无大碍。”
牛夫人听见这话,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儿佛:“可是见好了,我年下忙成那样,只去看了她一回,去时她还睡着,看着身下仍是……”她是想说血流不止的,想起来是跟王玚说话,又咽下去了。
傅夫人这次原不是生病,倒是小产了,平常月事也是来一天不来一天的,几月不来或者一来许久也是常事,月信不准,所以就算有几个月不来,也只当是身子不好,还是叫丫头熬了常喝的药,并没有特地请大夫来瞧瞧——不防此次却是真的怀了,不留神摔了一跤,没保住小产了,偏生又添了下红之症,足有两月不止。这便倒下了,连年也没有好生过得。只是这话不好跟王玚说,是以牛夫人才止住了。
所以这次王子腾离京到扬州上任,虽少说也要三年才能回来,京中府邸也是没有一个能主事儿的人在,往常是拜托傅夫人,可牛夫人看着她年前身子就如此,如今虽略有起色,恐怕也经不得劳累。况且那边府里大事小情也是不少,实在不愿再添负担,只好另想办法。
说话间,正房帘子一响,王子腾自己挑帘进来了。
牛夫人和王玚起身相迎。
行礼归坐后,牛夫人才笑道:“怎么谢恩去了这么些时候?回来了也不通传一声儿,就自己挑着帘子进来了?”
王子腾模糊答道:“圣上留着告别了许久。”想了想还是叹道:“不知道是为何,荣府如今就如此心急。”
牛夫人倒是奇怪:“怎么这时候想起来荣府?”
王子腾咕咚咚饮尽一盏茶水,才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是我们年下忙成这样,竟一点消息也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说甚么也要拦一拦。还是今日圣上身边的高老公儿告诉的我,太太,荣府将元春送进宫了!”
王玚听见心里一动:果然,还是来了。本来看过去了这几年,也没传出一丝半点的风声说是要送元春进宫,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到来把这个剧情蝴蝶掉了。
牛夫人听了,惊得失手把桌子上的靶镜推了下去:“什么!不是明年才是大选?如今把元春送进宫里是做什么?”
王子腾回说:“太太忘了,大选虽然是三年一次,或许还有推了的,但每年冬选可没有停过——宫里人手也不足。”
牛夫人怒道:“我能不知道这个?我是说,冬选是小选,从来只有遴选女史的——正经勋贵人家哪里有把孩子送到宫里去伺候人的?只有立志不嫁还有那些穷官儿家里,请不起教导妇人,要给孩子加上个受过规矩教导的名儿,等几年出来好嫁人的才送进去呢!如今元春去了,算什么?她是立志不嫁了?还是怎样?”
王子腾苦笑:“哪里能?我猜这倒是史太君的主意,打着圣上看中的好心思。我说怎么这样疼元春,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这只怕算不上疼爱!这时候塞进去,就是真的侥幸成了,出身不正,先就矮人家一头!怎就不能再多等一年!”牛夫人仍是怒气不减。
“太太忘了,元春姐姐今年就十八了,之前因为守孝耽误了一年,不成想上回圣上又没有选人,若是等明年大选,过了岁数,是如何都不行的。”王玚插嘴道。
王子腾低着头,应道:“是这样,所以我听说,元春采名时报的就是工部员外郎贾政长女的名头,并没有提荣公。”
牛夫人冷哼一声:“倒是明白,还怕堕了国公的名头!”
王玚摇头道:“太太想得好了,恐怕并不是这样——我看只怕是怕报了国公府的名头,第一关,家世就过不去。”
牛夫人道:“玚儿想岔了,就是报的员外郎,也要写明曾祖、祖、父,三代官职名姓,还能看不见?”
王子腾才叹道:“我就是怕这个,虽说如今还未曾分殿,我暗暗打听了,元春,只怕要分在皇后宫里。”
王玚明白了什么,又碍在牛夫人在场,不好多说,恐怕她白担心,便只是暗暗看了王子腾一眼,王子腾正也抬头看过来,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想到了何处:皇帝!
可王玚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此时不便开口,便自己记下,预备等后日登舟之时再问。
三人默默无言。
好一会子,牛夫人才勉强笑道:“我已将东西都打理好了,这边跟着去的人也定了,只等你们父子回来了,再问问你们,还要带哪些人去?”
王玚忙接道:“太太预备带哪些人去?”
牛夫人细细数了数,王子腾、牛夫人和王玚贴身的大丫头,还有父子两个的常随是一定要带的。还有几个婆子,都挑的办老了事的,用的顺手,熟悉各地人情,等到了当地好采买东西,提点人情世故。
另外年轻力壮的小子也不能少了,路上还有到了整理宅院时少不了用力气的地方。倒是大大小小的管事、采办、跑腿的小丫头不必带着,一则有些人仍要在这里打理宅院,二则一些并不是不能替换,不必带太多随从,船上也放不下。
王玚听了,笑着恭维道:“太太思虑的妥当,并没有什么要添减的。”王子腾也跟着夸奖。
牛夫人才叫他父子逗笑了,又说:“只是咱们出去了,没个人来看着房子,只交给下人,可真是叫人放心不下。倒不担心他们偷什么东西,量也没有这个胆子,只是偷奸耍滑是少不了的,就怕不当心出什么事情。”
王玚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儿!都这么多天了,硬是忘了说——太太,年前我从舅舅家回来时,大舅母叮嘱我说,不好麻烦二叔母带病操心,叫太太走的时候跟她说一声儿,到时候,她让舅舅不时来看看,或者家里有什么事情,她也能帮着先处置了。”
牛夫人一听,忙道:“那可真是再妥当不过了。”又回头跟王子腾说:“弟妹身子这样,不好再劳累着。还是继宗媳妇来看着的好。”
王子腾哪里有不依的?当下就痛快答应了。
牛夫人便道:“那明日,我叫人给你大舅母送信儿,如今先从库房里挑些礼物送去,回来了再好好谢谢她。”
心事已了,当夜牛夫人倒是睡了个好觉,可怜王子腾父子一个琢磨皇帝给的秘密任务,一个想不通皇帝这样做的关窍儿又自己纠结是否要给黛玉也带些见面礼,起来了俱是带着大大的黑眼圈。
隔日,事情不多,牛夫人送信给镇国公府,看着装了马车,收拾好了。又等王玚父子用过晚饭,便早早睡下了。
正月十九卯时,王府众人摸黑出发,登官船,沿京杭大运河直取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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