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

    晚间贾母令凤姐设宴, 直说要给黛玉接风,“你这妹妹独自在人家家里住着, 我好生不放心的。几月没见, 想得紧了, 正该好好聚一聚才是。”

    说着又叫凤姐去请宝玉和姊妹们来, “都叫来,咱们一齐乐一乐。对了,看看你太太有空儿没有?叫她也过来。薛家姨太太和姐儿也请来。”

    凤姐赶上来朗声笑道:“嗳哟, 可见是老祖宗心疼我这个妹子了, 只是看的我这心里酸酸的。依我说,如今天好早晚的,只怕姨太太那里就用过了饭了。不如等明儿众人都有空了,咱们就着这个茬儿,再叫过来大家乐一乐, 连我也沾一沾妹妹的光!”

    逗得贾母大笑不止,眯着眼道:“凤丫头说的倒是了。便照你说的安排罢, 明儿是一定要聚的了。”

    又拉着黛玉的手慈爱道:“林丫头回来, 只怕也想见她们姊妹们——你们还没见过罢?”

    黛玉忙点头道:“是, 从回来了就歇到如今才起来。正经是还没见过姊妹们的面儿, 倒是我失礼。”

    贾母嗔道:“你这孩子!也太小心了, 咱们自家人,计较这个做什么呢!正好, 叫宝玉和姊妹们都过来, 晚上就在我这里用饭。”

    黛玉点头答应。

    凤姐察言观色, 早吩咐了婆子出去叫迎春等人,见黛玉点头了,便又道:“姊妹们我已遣人叫去了,一会子就过来。宝玉离得近些,迟些叫也使得。”

    贾母却道:“宝玉每日口里不知念这个妹妹多少回,整日催着要我去接。好容易回来了,可不是要早早儿地见一见?你快遣人叫去,省的他回来了又怪这个怨那个的,埋怨不早叫他。”

    凤姐忙笑道:“可是我想的不周到!”她回身叫过平儿来,吩咐道:“你亲自跑一趟去,跟宝玉说,他妹妹回来了,一定高兴!”

    平儿笑着应了,转身自去不提。

    贾母瞧着凤姐分派人手,自己便同黛玉闲话,招手道:“来,丫头,坐我这儿来,让我细瞧瞧你。”

    黛玉依言上前坐了。

    贾母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轻轻点头道:“虽是听说病了一场,可脸色倒是还好,人也没消瘦了——那里镇国公府上待你可都好?”

    黛玉含笑道:“自然都是好的,几位姑娘都极和善的,顽儿的也开心,都让着我。老太太和两位太太也体贴,常叫人来嘘寒问暖的。”

    贾母又道:“毕竟那府上祖籍北边儿,不比咱们这里是金陵来的,饮食上可还习惯?”

    黛玉道:“老夫人极照顾我,特请了擅长南边菜式的一个厨娘来,也很合口味。平常里哥哥也常带些家乡样式的点心等物,所以也还好了。”

    贾母无话,又说些黛玉之病,赞天恩浩荡,正要详细问问如何用药,便听见屋外头一阵笑嚷之声传来。有小丫头叠声清脆喊道:“宝二爷来了!”

    一时之间廊下嬉笑之声不断。

    黛玉忙起身。

    不多时果见宝玉大步进来,喜洋洋嚷道:“妹妹回来了?在哪儿呢?快叫我瞧瞧!”

    底下站着的小丫头们都笑成一片,推他道:“里头跟老太太说话儿呢!进去罢。”

    宝玉忙迈进里间,一见黛玉就迎上来高兴叫道:“妹妹!”

    黛玉福身一礼,宝玉还礼不迭。

    贾母乐见他们两个亲密,忙叫过来道:“你们两个久不见面了,正该好生叙一叙别情才是。”

    说着便叫他们两个那边榻上坐着顽去,“我先歪一歪,过会子才有力气吃饭。你们两个自己顽去。”

    宝玉笑道:“老祖宗说的正是。”

    鸳鸯忙上来带着宝玉和黛玉到窗边的榻上,“宝二爷、林姑娘,你们这里坐着。”

    两人道谢。

    宝玉便同黛玉道:“我这几月天天想着怎么妹妹还不回来,日日缠着老祖宗接去,可惜妹妹后来身子不爽,遗憾不能成行。”

    黛玉面上不见多少欢喜之色,垂着眼淡淡道:“那几日身子是不大好。”

    宝玉忙问道:“可大好了?”

    “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明,也大好了。”

    宝玉缠着还要再问,黛玉便先截话道:“我才回来,还累着。你去找丫头们顽去,我坐坐罢了。”

    宝玉面上便焦急起来,连声追问:“可还是身子不舒坦?要请大夫来么?”

    说着便伸手到黛玉跟前,要以手试额温。

    黛玉慌忙向后一躲,雪雁立刻上前拦着了,厉目道:“宝二爷这是做什么!好好说这话儿呢,怎么就动手动脚的!”

    宝玉脸上一时讪讪的,嘟哝道:“我是一时着急……”

    黛玉和雪雁脸色都冷下来,紫鹃见状,生怕惹得贾母看见,便上前圆场道:“我们姑娘这程子身子懒怠,不大动弹。不如二爷那边儿顽去?我才看见翡翠她们叽叽咕咕的,说是要弄胭脂。”

    宝玉便顺势起来,恋恋不舍的看了黛玉一眼,见黛玉回头无视,只好踱步去了。

    黛玉见他走了才松一口气,便觉得累着,就靠在那美人榻上歪一歪。

    雪雁上前给黛玉整了整散下来的裙角,口内忿忿道:“这是什么毛病!我们姑娘,他也就好径自伸手出来!”

    紫鹃侧身挡住贾母那边的视线,也是叹道:“早还觉着好些,怎么这样看起来如此不避讳。别说是中表亲,纵是亲姊妹们,这样年纪也该避着些了。”

    黛玉懒懒道:“你还不知道这位的性子?还说是在这府上十几年呢!我不过才来了几个月便知道了,整日姐姐长妹妹短的,叫人看了厌烦。”

    紫鹃站到黛玉头前,双指交叠按揉她的太阳穴,“哪里能不知道呢。也是奇怪,原来不觉得什么的。”

    黛玉嗤笑道:“那是你就见了这样一个年轻公子哥,自然没旁处可比。他又是惯在姑娘身上下功夫的,你就只觉得这个好了。这回虽只出去镇国公府,你也是见着了那里几位公子的,也都是一样的王公后代,可曾这样跟丫头们嬉闹?纵不说人家,只瞧哥哥,你在我身边也熟了,不比他强百倍?”

    紫鹃抿唇笑道:“旁的不说,一提起玚公子来姑娘便总这样洋洋洒洒说一堆话的。”

    黛玉斜她一眼,合目不说话了。

    不过坐了不久,探春和惜春也到了,请迎春来的丫头却说,二姑娘身子不爽,不来了。

    贾母也不见怎样,只是道:“便叫她好生歇着。”

    凤姐见状,忙上来叫厨房的媳妇摆饭。

    贾母便在当中一张榻上坐了,众人分宾主年纪落座。

    贾母又让宝玉坐到黛玉身边儿去,“你替我陪着你妹妹。”

    宝玉答应着坐到黛玉边儿上,黛玉也不看他,只是摆弄眼前的杯盏。

    宝玉倒是有心要攀谈一两句,可惜方才雪雁才挤兑了他一通,不大好意思,便也闷闷的一言不发。

    这饭吃的压抑,贾母也觉出黛玉似乎有意疏远宝玉,便只说自己乏了,早早叫散了。

    只是临走前还拉着黛玉似是而非的说些别的话,“你母亲可惜走得早了,也没给你留个姊妹兄弟的,自己孤单。如今我看着你就把这里你舅舅家的兄弟姊妹当是亲的好不好?你也有兄弟扶持了,日后你们一处常玩,更相和睦亲密,不比外姓的强得多了。”

    黛玉听着这话意有所指,不敢接话,只是含糊道:“林家一向人丁稀少,我也少碰见同姓的姊妹兄弟,日子久了便处的更好些。”

    贾母絮絮的只是说让黛玉多来她这里坐坐,“我想你想得紧,纵是一个府里住着,好像还是看不着似的。”她忽然攥紧了黛玉的手,笑道:“不如你跟着我来住几天,我这里院子大,还有几间空屋子。”

    黛玉心里一紧,推辞道:“怕是不妥了。老祖宗也知道的,我带来的人不少,来来往往的恐怕搅了老祖宗歇息。”

    贾母摇头笑道:“怕什么,只是叫你来住两天,她们就还在你那漱玉院里么!你随身带的能有几个人?扰不了我!”

    黛玉仍是推辞,“老祖宗慈心,只是黛玉不敢打扰,否则便是不孝了。”

    贾母见状,只好作罢,脸上便淡淡的,“也罢,我这个老婆子惹人厌烦,你就回去罢。”

    黛玉只做不知贾母这是以退为进,起身告退道:“老太太歇着罢,黛玉便先走了。”

    贾母往常只要自嘲几句,贾赦贾政等人没有不惶恐告罪的,她难得见自己这招不管用,不禁愣了下子,只好道:“去罢。”

    只是她也不想想,贾赦等人原头上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如何能承受?黛玉却不同了,原就不看她脸色过活,自然不必受她辖制。

    故此黛玉只行礼退出去罢了。

    贾母愣怔怔看了黛玉的背影半晌,直到鸳鸯叫她才回过神来叹道:“这孩子,怎么软硬不吃的。我还当她性子绵软……”一用硬的,便妥协了。后半句话,贾母咽了回去。

    鸳鸯小心道:“林姑娘外柔内刚,很不好压制呢。”

    贾母摇了摇头,“罢了,先这样便罢了。”

    她又想起迎春来,便问道:“早些时候我遣人叫二丫头去的,怎么,可是真不舒坦,还是还为着昨日的事儿恼我呢?”

    鸳鸯陪笑道:“哪儿能呢?二姑娘是真的身子不舒坦,司棋说是昨儿夜间贪凉没关窗子,吹得头疼。”

    贾母看了她一眼,“你这话不实在。二丫头只怕还恼我呢——也罢,恼就恼罢。这事儿我已经跟她老爷商量了,他也恼我。我是费了一番功夫,生了场气才使他答应下来的,所以这事,是定了要做的。等节前进宫探视娘娘,叫老二家的跟娘娘说了。想必娘娘也能体会我的苦心。”

    黛玉都能觉出元春封号不妥,贾母其实哪里看不清元春之荣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不能表现出来罢了,仍是要欢欢喜喜的谢恩。

    王夫人原来是后头继室娘子生的,原来王家老太爷没想着她能嫁进高门,老娘子也不是好出身,不知道这些后宫后宅的暗地是非,所以她倒是真高兴。

    贾政倒未必是真高兴,但也不是假高兴。是隐约能知道此事不妥,但又哄着自己不愿相信,麻痹自己罢了。

    贾母反没看出来贾政是隐约知道了不妥,只当他也是真高兴了,又不忍说明,只好自己想法子。

    思来想去,就生了一计——元春年岁渐长,又摆明了不受圣上待见,那,不如再送一个姑娘进宫去?

    家里三个姑娘,先去了惜春,一是年纪还小些,恐怕不能生育,二是毕竟是宁府的,隔着一层。至于探春和迎春,贾母思虑了半晌,不能决定——探春貌美,又是贾政之女,迎春听话,不生异心。

    反复衡量许久,还是觉得探春聪明过了,恐怕进了宫里跟元春有二心,那就弄巧成拙了。

    贾母便拿定了主意,要让迎春进宫去。她想的极好,先令迎春应名公主伴读,元春再从中撮合,姊妹二人互相扶持。迎春又是这样面人儿似的性子,自然不怕元春拿捏不住。

    谁知这话跟贾赦说了,贾赦却是不肯答应,还乱七八糟说了些难听的话,话里话外是说贾母这样做丢了脸面。

    贾母生了好大一场气,贾赦无奈,这才妥协了。

    贾母自是满意了,便又叫过王夫人来,嘱咐她节前进宫见娘娘时把这事儿说了,王夫人听贾母吩咐惯了,不敢当面反驳,只好回去拉着人发牢骚,这才有了探春听见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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