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见王玚始终不表态, 不由有些着急。她微微侧着头不敢直视王玚, 鼓起勇气道:“自然是希望表兄能跟老太太直说了。”
王玚摇头笑道:“三姑娘这就想岔了, 先不说私相授受是多大的罪名,就是到时候老太太问起来, 我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姑娘叫我怎么说?是把姑娘供出去呢,还是叫老太太觉得我王家再贾府安插了探子?”
探春纵使再机敏,此时也不过是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 听王玚这样说就有些慌神,仍强撑着道:“表兄同林姐姐有情,就是我也看出来了。如今林姐姐迟早是要回来这里住着,林姑父远在扬州, 一时顾不得, 老太太提了亲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若是表兄不动作, 难道要叫老太太真动手了, 将两位拆散?”
她偷偷瞥王玚一眼,决心又劝道:“虽说我是为了自己来的, 但此事一出,不止是我自己受苦。只怕林姐姐也要受些苦楚, 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林姐姐,也求表兄出手相助。”
王玚心内已经拿定了主意, 似笑非笑看了探春一眼, 哂道:“若是三妹妹来送这个信儿, 我领你的情。林姑娘那里自然有我打算,你只管安心看着就是。”
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垂目道:“虽然顾忌着林叔母孝期,一时不好说出来。但我也不瞒三妹妹了——早在扬州我同妹妹就已经订了婚约,早就在官府定了文书。”
探春只觉得心神恍惚——王玚和黛玉竟然已经定了婚事!
王玚见她这样,缓缓后才道:“原是林叔母在时就定下的亲事,自然都是合乎规制的。不过是妹妹年少,我家不愿委屈了妹妹方才这样。便是这里老太太要做什么,也是不成的。若是真要流出这意思来,说不得便要将妹妹先接出去了。”
探春方才回过神来,大松一口气的同时有还是觉得闷闷的,仿佛心内还是未放下这事,只觉得还有哪里不妥。
王玚见她似有所觉,忽而笑道:“既然三妹妹送我这个人情,我也该投桃报李,给三妹妹指条出路。”
探春精神一震,又有些疑惑道:“什么出路?”
王玚轻笑道:“还请三妹妹别见怪,我就直说了——如今老太太可以打算着将三妹妹舍出去,这是我这里不成,所以避过一劫。可也能略作猜测,若是日后再有一个‘王玚’出来,三妹妹还是这样处境,又能如何呢?”
探春面上大红,虽不好意思同一个男子说自己的终身,但细细想想,王玚说的还真是了!贾母这样,可见是不将自己放在心里,王夫人更不必说,自己的终身又能指望谁呢?如今是王玚有亲事不能成行,若是日后贾母又出了什么主意,只看权势,就将自己嫁出去了,又能如何?
她思及此处,方觉心内一片通透,坚定看着王玚道:“表兄,话既如此,我也顾不得什么羞恼了,竟是也直说了罢。我不指望日后嫁进高门大户做宗妇、主母,就是再不愿意提,可我的出身谁不知道呢?纵使老太太作梗,我嫁进去了,也是不能服众,还要受婆母奚落、妯娌嘲笑、下人指摘,更有数不清的委屈。”
她剖白心思,直言道:“我知道我的亲事玚表兄不能插手,也没有我说话的份。可我私心里想着,日后表兄出阁入相,老爷面前自然说得上话,我别无出路,但求表兄肯搭手一救!日后表兄若有能用到我之处,别无怨言。”
探春明白王玚既然这样说,肯定是有这个打算的,多半是与黛玉有关了。
王玚抚掌大赞,“果然三妹妹聪明!省我不少口舌。是,我有把握能帮上你,虽不能保证一定嫁给哪个世家,但将你要嫁的那人的底细查清楚,若是人品败坏,搅混了亲事也不是难事。”
探春看着王玚,苦笑道:“天下没有只拿好处不办事的理儿,玚表兄请直言,到底是要我怎样做。”
王玚笑道:“就是愿同聪明人打交道——我自然有用得上三妹妹的地方。旁的不说,这头一件儿,就是林妹妹了。过中秋,总要送妹妹回来,妹妹素来嘴硬心软,并不多防备这里。还请三妹妹时常照看。”
探春点头:“这个不必表兄嘱咐,我也是一定要小心暗示的。”
王玚满意,“暗示就好,不必直说了。妹妹年幼丧母,难免对老太太还有几分孺慕之情,若是叫她知道了,伤心事小,她心里素来是不怎么会藏话的,让这里老太太知道了,说不得又要横生枝节。”
探春忙答应了。
王玚笑着谢过她,又道:“方才是头一件儿,还有一事,却是费事得多——我请三妹妹时时留意府中动向。”
探春疑惑,“什么动向?”
“这个自然多了,寻常小事不用在意,若是府里有什么大事,还请三妹妹知道了便送信给我。其中界限,想必三妹妹自己忖度也能有个分寸。再者或者我有什么想请三妹妹打听的,自然也透信给你。”
探春心内震惊不已,王玚这是要自己做探子了,她为难道:“表兄,你是知道的,我平常在府里,左右也不过是往老太太、太太处请安,再者就是同姊妹们一齐顽一顽,府中大事,不能让我知道。”
王玚笑睨她一眼,摇头叹道:“三妹妹到这时候了还同我藏什么拙呢?自然你是不参与府中家务,但素日里与人为善,结交小丫头们也不在少数,我知道你能有几个知道消息的渠道。今日这事便是证据了。”
探春没想到王玚连这个也知道,当时有些慌乱道:“这、这不过是事有凑巧。”
王玚却是知道她日后还要替凤姐管家,手中自然更能积累下来人脉,想打听事情也不是难事,到时候要咬下这一块肥肉来,要谈的条件更多,不如早就唬住了她,日后才好办事。
“三妹妹不必自谦,不必隐瞒。我也不是你们府上的人,你们家里究竟是怎样我也不管,自然也用不着你动手害人,不过是防着些罢了。”
他看看探春,进一步诱惑道:“三妹妹自己想想,你这样护着这家里又有什么用处呢?谁曾念你的好来?一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忙不迭地把你丢出去。”
探春让他说得又触动了心事,但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心里总有些不忍,拼命在心里头说服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半晌方才慢慢好了,终是低了头叹道:“表兄说的是。我答应就是了。”
王玚虽是肯定探春答应,但听她真这样说了,心内还是高兴,又见探春有些失落的样子,便开口安慰几句。
他又想了想,笑道:“既是请三妹妹为我办事,我总不好坐享其成。这样,我知道三妹妹平时其实除了月例那二两,半分旁的银钱也没有。自然,平常你是用不到什么钱财的,总是官里出了,可若是要探听些消息,在你们家里没有钱是寸步不能成行。日后,我替三妹妹一月再出二两,算是提前谢着三妹妹上心,另外若是我开口请妹妹打听消息,自然还有打点的银钱。这些不用妹妹操心。”
探春忙谢他,其实这真是帮了探春的大忙,除去吃穿各有的份例不算,能到她手里的不过是一月月钱二两,加上买脂粉的二两。她手头紧,又没有别人贴补,还要应付时不时来讨银钱的贾环。
荣府里头,下人都是朝钱看,纵是面儿上尊敬,若是真要做什么事儿,没有实实在在的铜子儿,谁也不动弹。更何况就是不托着旁人做什么事,平常打赏总也是少不了的,还要自己买些胭脂水粉,算起来,剩不下多少。
但这与王玚来说又是小事,探春是个姑娘,除了每月的月钱别无所得。
王玚不同,他年少取解,平常在外交游应酬不少,手里没钱可不是笑话儿了?所以王家官中公子月例虽也是二两不变,但他手里还有牛夫人特意给的陪嫁里出息好的铺子、庄子不少,不算在官中账上,另外出去交往士人,又是另算一份钱的。
他手里零零碎碎,加上自己私下里办些事情,还有扬州当时公子哥儿们讨好,他自然受了不少好东西。每月二两与他来说,便跟每月两枚铜子儿也相差不大了。
王玚便笑道:“这也还罢了,不值得谢什么。还请三妹妹尽心,如今你在家里,手里名下自然是没有土地田产,届时妹妹出阁,我还有别的添妆。”
他冲探春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不走官中的路子,不算正经嫁妆,妹妹自己手里拿着压箱底就是。”
探春心里大为安定,王玚许的好处,实在是叫她动心了——如今女孩儿出嫁,手里嫁妆都是家里照规矩置办,自己母亲也分一些嫁妆添上,但她又不。赵姨娘是贾府的家生子,贾政纳了,不过赏一些钱财给原本家中,嫁妆是没有的。
也就是她的嫁妆唯有官中置办,她出嫁自然不比宝玉娶妻,连惜春也比不得,虽几个姊妹名义上是一样的嫁妆,可谁都知道,其实还是指着父母另外添置,官中嫁妆单子不过仅能维持面上好看罢了。
到她这里,王夫人没有贴补是一定的了,原还指着贾母能多少给一些,如今看来,也是不行。王玚此话,可真是给她一个定心符,让她心内安定不少——嫁妆足了,不说她在婆家能抬得头来,就是要做什么事情,手里也宽松。
探春忙起身给王玚行礼,王玚笑着止住了她,“三妹妹不必如此,我不是还有话在前头了?还要三妹妹尽心才成。”
探春道:“自然尽心。”
王玚这才点头,又道:“时候不早了,再等等姑妈都回来了,你让人看见不好,还是先回去罢。”
探春也是如此想着,闻言忙告辞走了。
王玚送她到门口,心里松泛不少:有了探春,贾家的动态便能掌握在手里了。
贾家败落已成定局,但在这之前,还是要仔细收集消息,避开日后贾府败落时被人弹劾的首要罪证,不能让这些污糟事扯上王家才是。
才回转身要进去,便见绿萝匆匆往外走,王玚忙叫住她:“你做什么去?”
绿萝这才瞧见王玚,忙行礼道:“大爷,我去薛姑娘那里。”
王玚诧异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眼见着收拾东西忙成这样,你这时候找她去做什么?”
绿萝嗐声叹道:“谁同薛姑娘要好了?话也没说几句!不过是方才给大爷收拾书箱子,才想起来那一日晒书,叫薛姑娘借了一本去,正想要回来呢!”
王玚大急,他的书里头,又不少都是黛玉送的!
他忙追问道:“是哪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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