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玚原先也在暗自思索到底承元帝为什么会是在这时候下了杀手, 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忽听牛继宗一句此信是兵部尚书李世豪透的信,一时仿佛醍醐灌顶,霎时通了关窍, 不免大笑起来。
这一笑却引得金老夫人和牛继宗二人全都转头看他,金老夫人诧异道:“玚儿,你这是为何发笑?”
牛继祧笑道:“莫不是想起了今日街上有哪个漂亮的小娘子朝你掷了花?”
金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当谁都是你!成日家都只想着那些花柳之事!”
牛继祧忙回道:“这不是开个顽笑。老太太别见怪。”
金老夫人重瞪他一眼,这才转头和颜问道:“玚儿, 可是想起了什么?”
王玚好容易停下笑, 脸上却还带着一丝丝笑意,他向金老夫人道:“正是,方才我也是一直想不通为何秦氏偏在这时候死了?若说是没用了自然是不可能的,直至今日仍未曾听见说宁国府里有喜信儿传出来, 秦氏还未生下一男半女,自然不能让她这样死了。”
一席话说得金老夫人等人也是频频点头,牛继宗赞同道:“正是, 秦氏身边必定隐藏着不少暗手, 若是暗杀,不能宁国府这样着急——明显我回来时知道的消息是秦氏不能活了,而不是她已经死了。”
王玚也点头,正色道:“之所以宁国府这样快地处置了秦氏, 只怕不是他们一家就能做的主, 想必是好几家商量了, 这也是忍气吞声向圣上交出的筹码——却是输了一步了。
既是这样,您三位细想想,为何要向圣上示弱,甘愿扔了这个筹码?”
他环视一周,缓慢吐出两个字来,“把柄。”
王玚深深看了牛继宗一眼,“一定是他们有了更重要的把柄落在圣上手里,以至于不得不杀了秦氏,自断一臂。”
牛继祧苦笑道:“你这说的谁能猜不出来?关键却是什么把柄,知道了咱们也好先做一步打算。”
王玚得意道:“这便是方才我为何要笑了——我已猜出来了!”
牛继宗振奋道:“你说!”
王玚却不知说,而是反问牛继宗道:“大舅舅方才是说,这消息是兵部尚书李世豪告诉你的,是圣上要下手?”
牛继宗点头。
王玚便道:“那就错不了了,大舅舅,咱们两家,不论是我家还是这里,可曾跟李世豪有过命的交情或是偿还不了的恩情?”
牛继宗不假思索地摇头道:“不曾,虽然你父亲与他交情不错,但也算不上是过命的交情。更不必说这里,是我调往兵部之后两家的来往才多了的,之前也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
王玚合掌道:“这就是了,又不是过命的交情,人家凭什么担着丢命的风险将这样大的事告诉咱们?”
牛继宗一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的是了,原先我叫这个消息惊着了,一时不曾想到。可是呢,这样天大的消息他怎会告诉咱们?”
王玚微微一笑,“所以我方才就是想这个,只有一种可能。”
牛继祧忙追问道:“是什么?”
王玚一字一顿道:“圣上吩咐如此。”
此话一出才是叫三人震惊无比,竟是齐声问道:“为何?”
王玚长出一口气,郑重道:“我父亲到扬州之后曾给这里寄了一封信回来,信上写了扬州形势,并嘱咐这里做好准备,也时刻提防,是否?所以舅舅们也应当知道父亲这次出京,是去办了什么差事了。”
牛继宗和牛继祧对视一眼,沉声道:“是,你父亲说了,事涉谋反,而且牵连到朝中世家和宫中贵人,叫我们提防来往的人家,莫要让人打探了什么去。”
王玚轻轻点头,“正是这样,我所能想到的跟义忠老亲王有关之事便是这个,想必舅舅们也都知道了,林姑娘的母亲也就是荣国府上的贾敏在此事中去了,当时父亲悄悄告诉我说,此事就是跟当年老荣公、宁公的旧部有关联——他们家原先算是义忠老亲王的死忠了。
诸位想必都明白,义忠老亲王残留的势力是圣上心腹大患,既然圣上此时对义忠老亲王的旧部下手,就代表手中一定有能掀翻,不,或者是令他们大伤元气的把柄在。而最近我能想到的挑起他们旧事的,也就是扬州一案,必定是父亲他们递来了证据了!”
牛继宗沉思半晌,开口问道:“既然圣上手中有了这些证据,为何不干脆削减旧部的势力?反而要一个女子的性命?”
王玚更是笑了,他反问道:“舅舅怎么知道圣上不会削减这些牵连其中的势力?”
他微微摇头道:“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圣上想拖延时间,毕竟牵涉其中的肯定不是少数,真要一丝不苟地较真,朝中四品以上大员替出来的空位只怕足有三分之一,岂不动摇朝纲?圣上也不能做一个光杆皇帝。况且一时动得多了些,难免那些人就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遭殃的岂不还是百姓?大安才休养生息不过百年,万事虽不能说是百废待兴,但也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况且边疆还有鞑靼虎视眈眈。天下终究是圣上的天下,百姓终究是圣上的子民,圣上是个明君,自然不做这样自毁长城之事。
圣上唯有循序渐进,先尝试着动手杀了秦氏——这不过是个靶子。且瞧着罢,等过了中秋,新科进士还有各科遴选上来的人才一经吏部造册,圣上才大动干戈呢!都要换上自己的人或是无背景的人才行呢。”
牛继宗和牛继祧一时听得有些呆了,不禁都在心里默默考虑。
却是金老夫人先醒过神儿来问道:“既是这样,为何那些反贼就不行动?干等着圣上杀了秦可卿,竟也商量了就同意。”
王玚胸有成竹,叹道:“还是老太太想到点子上了——他们为何就忍了呢?照我想着,他们是也想拖延时间!”
牛继宗缓过劲儿来忙问道:“他们还拖什么?还不赶紧就着这事闹一闹,说不得圣上就不能做后头的大换血了。”
王玚却是道:“谁出头闹?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谁若是做这个出头闹起来的,自然就是圣上下狠手整治的。”
他冷笑一声,“如今他们也不过就是一盘散沙了,想必他们已经探知了扬州传过来的消息,知道自己在扬州之事已经败露——舅舅,你不知道原先扬州是有多危急!
从我来时,算是父亲已经在扬州的大面上胜了,林叔父也已经掌管了扬州盐运之事,就是这样,他们派往京城送信的多少个信使,唯有一人活下来了!还是侥幸叫人救了,如今就养在我家中,剩下就按每十日派六人分三路来京城,只怕也有十几趟了,竟是没一个成功到了的!直拖到如今,圣上才算是拿到了奏折,我也才敢安心——父母在扬州总算是安全了。忽然想通了这个我焉能不笑?”
王玚大喘一口气,见牛继宗等人满面沉痛之色,不由顿了顿,方才接着说道:“还是接着说京里的这些……”
才说一句,忽听上头金老夫人大哭起来,颤巍巍拄着拐走到王玚跟前搂着他道:“我的儿啊!你都是担惊受怕的怎么过的这段日子啊!”
王玚原还忍得住,叫金老夫人这一搂,反倒忍不住了,眼泪就似水珠一般滚落下来——他难道心里就不焦急了?不能的!不知多少个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王子腾和牛夫人惨死的模样,或者是林如海满身血污拉着他一声声嘱咐他护好黛玉,可偏生并无一人能替他分担这份痛苦!他不敢告诉黛玉,生怕黛玉一时受不住有个三长两短,届时自己才真是崩溃了。
又不敢告诉牛府,他们跟牛夫人感情深厚,若是知道了,只怕依着牛继宗的性子,立时就要请调扬州,那边真有个好歹,京里还要有一个能撑得住的宅门,牛继宗万不能动。金老夫人年岁又高,知道了这个,岂不是更是心焦,闹得大家人仰马翻。
所以不管事有多危急,多揪心,都只能王玚一人扛着,这就是他为什么执意要考礼部试,中进士了——当初他是不愿做年少进士的,生怕引起皇帝的疑心,可王家总要有一个能撑起来的人,不能立时就败了。
金老夫人搂着王玚大哭一场,好半日才止住了。
王玚亲自将金老夫人送至上首的榻上坐下,这才道:“至于义忠老亲王的旧部为何要拖延时间,是因为方才我也说了,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虽然说着是要复正统,谁知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都想着正位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呢!
只怕生怕圣上手里拿的证据跟他们自家有关联的多些,都不愿意自家多折损实力,想着等一等,摸清了圣上手里的到底是什么才好应对。如今一见圣上只是要秦氏的命,那还不大松了一口气?巴不得赶紧推出去呢!反正损的不是自家的势力。
倒是贾府或许是不愿意的,可瞧瞧他们家有谁能拿的出手?唯一有出息的贾敬,将秦氏弄来了就出家当了道士,剩下的算起来能在朝中有实差的,竟就是一个工部的贾政!他们纵是不愿意,别家说几句威胁的话,依着贾珍那个胆小怕事还贪花好色的性子,还不紧着逼死秦氏?”
屋内众人都点头连声称是。
当日又在屋内商量了半晌,就定下了要去的人,跟着的下人也细细选了,这才各自回去。
临走时金老夫人拉着王玚的手又哭了半晌,还是牛继宗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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