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府中的日子王玚过得甚是舒心, 万事都有舅舅、舅母打点,不必他操一丝半点的心, 又知道这里不似贾府,从外祖母一辈起, 牛家就驭下颇严, 下人万不敢造次, 加上大舅家的二表姐性子和睦,又懂事知礼,很会照顾弟妹,二舅家的庶姊妹们不大能到这边来的,是以也不大忧心黛玉被人欺侮。
故此每日不过是温书习字, 静待考试而已。
日子眨眼便过, 四月初六一大早王玚便被绿萝匆匆叫醒,“大爷, 天已交五鼓, 您正经是该起来收拾了!”
大安礼部试每日辰时入场, 申时停笔, 申正方能出场,酉正便关门清场,学苑周围一律不许考生逗留讨论。
王玚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 伸展手臂笑道:“可是盼到了这一日, 再熬下去, 还不知我怎样。”
鸢尾带着一溜小丫头子上来伺候他洗漱, 绿萝便着手收拾王玚要穿的衣裳, 又在旁边絮絮道:“大爷,您要用的笔墨纸砚还有验明身份的官府文书和礼部颁的身份牌子,昨日您看着都在桌子上收拾好了,我已经叫梧桐拿上了。
中午间该带的一顿饭食,昨日舅太太遣人过来说,如今天气热起来了,恐怕放不住,所以叫人今儿一早送来的厨房准备的包子还有一攒盒的点心,我也瞧了,里头是阁老饼、内府玫瑰饼还有咸口的高升胡麻饼,还有一水囊的水,我也收拾了叫梧桐拿着——大爷您看看还有什么别的要带的没有?可仔细少了,省的来回折腾。”
王玚留神听了,便道:“就是这些,别的带了也没用处,最要紧的文书和牌子带着就成了,别的也还罢了。”
又笑道:“倒是劳烦大舅母费心,又是阁老饼又是内府玫瑰饼的,你替我先去道一声谢,就说我考完了再去亲自谢她。”
绿萝答应了,又回说:“那两样是万万不会忘的,我查验了两三遍呢!”
王玚便点头。
收拾过后,赶着蒙蒙亮的天色出了门,二门上早有牛继宗、牛继祧带着小厮和马车等着。
见王玚来了,二人匆匆叮嘱几句路上小心、好生考试,切莫慌张等话,便让这里的小厮也跟着王玚身边的雪柳、梧桐一齐去了。
王玚一路坐马车到礼部学苑——牛府当年为着出城进大营方便,建得略偏,学苑是后建的,也寻不到好地方,所以就在离牛府不远处,便是马车慢些,有一刻钟也尽到了。
那边牛府中,牛继宗和牛继祧二人见王玚去了,又问了小子们时辰,听见有卯正了。
牛继祧便笑道:“大哥,咱们这时候回去也走了困劲儿了,想必是睡不着的,不如便到老太太院里坐一会子,等辰时老太太起来了,正好过去请安——咱们就是回去了,想必老太太也是要早早叫过去问一问的,现在过去还省事些。”
牛继宗听了,也点头道:“你说的正是,现在回去院子里更麻烦,去老太太那里倒是更好。”
兄弟二人便相携往牛老夫人院中去。
本想着平常这时候老太太是一定起不来的——往常都是辰时才伺候着起身——牛继宗二人正想着悄悄过去,在偏房里喝会子茶坐一坐,不搅醒了金老夫人才是。
谁知不过刚看见院子,便见里头灯火通明的,又有丫头们进出来往,竟是已经都起来了!
二人一阵诧异,牛继祧便拉过一个小小子问道:“里头是怎么回事?老太太醒了不成?”
那小子忙行礼笑道:“原来是大老爷和二老爷,正想着去请您呢!老太太早醒了,收拾好了就在正房里坐着,适才还吩咐叫人找您两位,叫问一问玚大爷可送出去了。”
牛继祧忍不住一笑,转头向牛继宗笑道:“倒是咱们想岔了,老太太这样心疼验玚儿,如今这时候,怎么能不起来的?”
牛继宗也笑了,便道:“那更好了,过去就是了,倒是不必去偏房里等着。”
那小子见没他的事,便转身跑到院子里通传,不多时便见枇杷从里头迎出来,扬声笑道:“二位老爷,快请进来!老太太等的都心焦了!”
牛继祧一笑,“这倒是我们的不是了,竟还叫老太太等着。”
说着便回身一伸手,“大哥,请。”
牛继宗冲他一点头,率先迈进了屋子。
正房里金老夫人带着黛玉正在正中的榻上等着,见牛继宗和牛继祧二人要进来,黛玉忙要起身回避。
金老夫人拉住她的手笑道:“不用回避,这是玚儿的两个亲舅舅,日后就跟你的舅舅没什么分别,正碰着这个功夫,你们认识认识,也算是见了舅舅,见过人再过去后头也不迟。”
黛玉红着脸点了点头。
说话间,牛继宗和牛继祧便进了里间儿屋子,齐齐上前给金老夫人请安行礼,黛玉忙侧身避开了。
牛继祧有些意外黛玉也在此,只是不好立时就问,故此只是笑着向金老夫人道:“老太太今日起的倒是早。”
金老夫人笑道:“玚儿今日考试我怎能安睡?倒是你们,没想到来的这样快,我先时还以为要到各自院子里叫过来,还要费些时辰,才预备了叫点心过来吃,可巧你们就来了。”
牛继祧忙逗趣道:“这就是我们的造化了,幸而我们早过来了,不然可去哪里吃这样好的点心?可见今日是非要在老太太这里偏您一顿好点心吃的。”
金老夫人大笑起来,又忙吩咐枇杷,“叫她们再端两盘过来,可不能落下这两个!”
枇杷笑道:“老太太放心,哪里能少了老爷的?早叫人吩咐下去了,一会子就端上来,要热热的可好?”
金老夫人点头道:“好,好,好,就是要现做的、热热的,才好吃呢!”她笑着向牛继宗二人道:“你们好容易来我这里用一会点心,我不收拾几样好的来是不行了。”便又叫枇杷下去让小厨房里的厨娘,做几样前儿琢磨出来的新鲜点心去。
枇杷忙答应着去了。
金老夫人便道:“方才只顾着笑了,倒是忘了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便是巡盐御史林如海家的千金,早先在扬州你们大姐传信回来总是夸赞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她了。”
说着,便又拉着黛玉的手笑着指点道:“这个看着沉稳高壮的,是老大,你叫一声大舅舅就是了。这个泼猴似的总逗人笑的,是老二,你叫一声二舅舅罢。”
黛玉忙上前行礼。
牛继宗和牛继祧忙示意小丫头子扶起来,牛继宗便赞道:“是个懂礼知事的好孩子。”
牛继祧却笑道:“可见老太太是喜欢到心坎儿里了,这样夸奖,还带过来了一同住着——倒是显得儿子可怜见的,亲娘就叫自己泼猴儿!”
金老夫人逗得更是高兴,便道:“你还说嘴!看看你自己这行事,哪处不像泼猴?我瞧着你比那耍百戏的教出来的猴子还皮些!”
牛继祧忙笑着告饶。
金老夫人这才罢了,又问了王玚可曾平安送出去了,跟着去了几个小厮,都是哪些等细碎小事。
牛继宗一一答了。
黛玉便趁机退到屏风后头坐了。
金老夫人听后,点头道:“这几个我知道,都是你们身边贴身跟久了的,让他们守着,我还安心些。”
黛玉正侧耳倾听。
忽见一个小丫头端着个大托盘上来,轻声道:“林姑娘,这是方才的点心。您看看,可还合口味?若是有吃不惯的,我便给您换了或者可要再添些什么来?”
黛玉看时,见托盘上摆着一大海棠式的攒盒,里头分了小小的五个子,一个里头是垒成宝塔状的雪花酥饼,一个里头是印模脱成菱儿的白霜似的糕点,却不知是什么名字,一个是切成小巧象眼块的松子海,一个是老人家爱吃的软烂甜糯的八珍糕,正中一个大子里头摆着轻薄白透的白瓷窑碗,盛着多半盏乳白色的焦酪,面儿上轻飘飘浮着三两瓣嫣红的胭脂花,煞是好看。
黛玉便道:“这些都好,甚和口味,不必麻烦了。”
那小丫头这才躬身答应了,又添上一盏茶来,“姑娘从南方来,想是不大吃得惯北边儿这些酪浆,若是觉得口重了,就着茶能好些。”
黛玉点头。
便听见外头也是一阵杯盘响动,少倾,枇杷笑道:“老太太,东西都齐了。”
牛继祧先笑道:“盒子开了,我瞧瞧今日有什么好口福的?”
忙有一个小丫头上前打开了攒盒,他兄弟两个共用一个攒盒,里头东西却是同黛玉的一样,只是中间空着放了摆盘的花草,又有小丫头子端上两碗焦酪来摆在他们跟前儿。
牛继祧探头一看,笑着指道:“这是雪花酥饼,松子海,八珍糕,碗里这是焦酪,这些还都常见,就只边儿上这一样,我不知是什么的——这便是老太太新做的了。”
金老夫人点头道:“正是,这是那日老大家的和涟萃来给我念书听,我听着想出来的一个方子——用天花粉四两、干葛一两、桔梗一两、绿豆十两,都磨成了细细的面子,在锡盂底儿上铺上润开的干薄荷叶,再铺上一层细绢,便把那粉匀匀地撒上去,再加细绢和薄荷,封好了,煮透,晾透了便揭出来,加上糖和匀了,印上各式的模子,就成了。老大家的还取了一个风雅的名儿,叫、叫……”
金老夫人便一时想不起来了,枇杷忙在边儿上提醒道:“玉露霜。”
金老夫人便道:“是了,就是这个名了,玉露霜。”
牛继宗和牛继祧忙夹了一块尝了,都赞说香甜不腻,又夸金老夫人好心思,直把老夫人乐得眼睛都笑眯了,忙劝道:“既是爱吃,那就多吃些。看着你们吃的高兴,我也乐着呢!”
兄弟二人答应了。
金老夫人便又叫枇杷:“你过去请林姑娘也多吃一些,我瞧着孩子身条单薄,虽是时人以纤瘦为美,但好看抵不过身子要紧,还是多吃些才好。”
黛玉听见忙站起身来,果见枇杷进来了,笑着又说一遍,黛玉便笑道:“是,多谢老太太关怀。”
枇杷便去回话。
牛继祧先是静静听着,见枇杷回完了话,便笑道:“老太太也尝尝,那酥饼凉了不抵热的酥脆。”
金老夫人便点头答应,也挑了一块儿酥饼缓缓吃了。
众人一时安静下来,屋内只闻窸窸窣窣的食用糕点之声。
两炷香过后,便有小丫头上来收拾了残盒,牛继宗和牛继祧便起身告退道:“老太太,儿子去上衙了。”
金老夫人忙叫人送他们出去,又嘱咐两句尽心办差等话,兄弟二人都一一答应了。
黛玉这才从后头出来,陪坐在金老夫人身边。
金老夫人慈爱道:“你们小孩子家,觉都多,今日连着你都起得这样早,可是困了?不如我叫人带你去内室歇一歇?”
黛玉平常觉就少,昨日晚上又跟着老夫人睡得早了,所以今晨倒是不困,便忙推谢了老夫人的好意。
金老夫人再三问过,见黛玉果然精神,这才罢了。
正说话间,便听外间小丫头道:“大太太、二太太、二姑娘来了!”
金老夫人忙叫进来。
江夫人、钱夫人带着涟萃笑着进来请安。
黛玉也忙起身见礼。
众人便互相厮见,论宾主年纪坐了。
江夫人便笑道:“林姑娘来的好早,我们倒是失礼了。”
黛玉忙道:“却不是,昨儿晚间我是在老夫人这里住下的。”
金老夫人也道:“正是,我昨日想起一事儿来,便叫林丫头过来陪我一夜。”
其实是金老夫人昨日晚间忽想起来王玚今日赴试,黛玉必定挂心,自己一人又是在不熟的地方,不免心里不得劲儿,所以特地叫过黛玉来,也是为着分分她的心神,再者,自己这边消息总是快些,也好叫黛玉第一时间知道消息,老夫人是一片慈心,只是不好就说出来,毕竟王玚与黛玉之事不能挂在口上。
江夫人心眼俱明,当下已是明白过来,知道不便说于人前,便打岔道:“我听底下人说,老爷方才来过了,可是跟老太太说了玚儿的?”
金老夫人笑道:“正是,我这里是急着听消息,他们两个倒是知道我的心思,特意过来说了,好叫我安心。”
说着便又把如何行事说了一遍,江夫人和钱夫人也都道极妥当。
这边是一片合乐融融,钱夫人院中却起了波涛。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