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玚和黛玉在漱玉院中挑拣了各人的礼物,皇帝大手笔赏了不少的东西, 黛玉颇费了一番心思才挑好了。
王玚见黛玉已将各色玩物收好, 便问雪雁道:“几时了?”
雪雁回道:“快酉时了,老太太那里应当已经摆下晚饭了, 我瞧着大爷和姑娘也应当过去了。”
王玚便点头道:“也是时候了,”他突兀一笑, 意味深长道:“该通风报信的也差不多已经回来了, 老太太那里应当也想好了到底是如何处置, 咱们这时候去才是正好, 不叫这里的人为难呢!”
雪雁一脸茫然,忍不住问道:“大爷这是说什么呢?”
那边黛玉却是明白过来, 她一壁将托盘上的东西一一验看过了,一壁头也不回笑道:“雪雁,枉平时哥哥还说你聪明, 一点就通的, 怎么今日倒糊涂了?”
雪雁叫冤道:“姑娘这可是冤枉我了, 大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叫人往哪里猜去?”
黛玉见各色玩物都是仔细摆好了的,并无差错, 正想说好了,忽又想起一事来, 便对王玚道:“哥哥, 你说我可要给薛姨妈和薛大姐姐家送些什么过去?”
王玚笑道:“送他们家做什么?认真算起来, 你们也不是正经亲戚, 不过七拐八绕的叫声姨妈,你看着给宝钗些东西便罢了,左右一起顽过这些时候,若是不愿,那也没什么的。他们家里我看着不像是知恩的,你送了,还不知他们怎么想,或者竟是觉得你炫耀,又或者觉得你这竟是赔礼了,也未可知。”
黛玉忖道:“哥哥说的是,我也不图他们什么,薛姨妈不过就见过一两回,薛大哥连面都没曾见过的,倒是薛大姐姐该给些东西,虽然今日起了龃龉,但若是不送,只怕更过不去了。也罢,同这里的姊妹们一样,一式的东西备上一份罢了,我却不管他们怎样想,终归我自己心里是过得去的。”
这才对紫鹃道:“行了,你按着三个姑娘的份儿再给薛大姐姐备上,另外宝玉和环哥儿的东西也是一样的,不必添减了——叫两个小丫头来,端上这些东西,过会子跟着过去就是。”
紫鹃笑着答应了,便转身到廊下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来。
雪雁眼巴巴看着黛玉,见她没有替自己解惑的意思,便上前拉着黛玉的胳膊央告道:“好姑娘,你说给我听听,这样说一半掩一半的,叫人心里跟有个拂尘扫来扫去似的,痒得很!”
黛玉笑着把她的手拉下来,抬头示意道:“差不多时候了,你去把我的大衣裳拿过来,我就说与你听。”
雪雁忙进了内室,半晌探头出来道:“姑娘,穿这件大红的罢?”
黛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什么颜色的都罢了,又不是出门见客,都是一样的。”
雪雁这才拿着那件大红满绣掐牙的罩袍出来给黛玉换上。
王玚也正放了手中的书看过来,见状忍不住笑道:“这也太喜庆了,怎么就拿了这件满绣的出来!”
雪雁得意道:“今日是姑娘的好日子呢!得了这样多的赏赐,不穿一件大红的应应景可怎么好呢?”
黛玉笑道:“总归你说的都有理。”
雪雁蹲下身来替她整一整下头衣摆上的褶皱,低着头接口道:“姑娘身边跟久了,还能笨嘴拙舌的不成?那我就白辜负了姑娘的调、教了。”
她将裙摆拽正,便起身提醒道:“姑娘方才答应了说一说大爷那话是什么意思的。”
王玚起身伸一个懒腰,闻言笑道:“难为你还记着,也罢,不用你家姑娘说,我就说了罢——方才我说不叫人为难就是说总要等老太太心里掂量掂量这儿媳妇和外孙女的分量,斟酌一个不伤了姑妈脸面也不枉妹妹开口一回的法子,如此纠结下来,可不是要费些时候?咱们自然要慢一点去才好,不然岂不让老太太为难?当着咱们的面儿自然要往重里处置的。如此又叫姑妈脸上不好看了。”
雪雁似有所悟,又追问道:“那大爷说的‘通风报信’又是什么?”
王玚笑道:“你倒是听得仔细!我是说咱们这里闹一场,虽还没传出去,但事涉姑妈的陪房,总要有人赶在姑妈被老太太叫过去之前,卖好把这个消息递出去——我看宝玉身边那几个丫鬟就不安分,总有一个有这番心思的。”
雪雁啐道:“呸,都是些什么东西!”
黛玉淡淡道:“各为其主罢了,有什么好骂的。”
雪雁还是忍不住道:“我替姑娘抱屈!您是这里老太太的亲外孙女,他们底下人这样折您的面子,老太太还要斟酌斟酌,那不成往日的宠爱都是假的不成?未免太叫人心寒了!”
黛玉反倒笑了,伸手点点她的鬓角,“你还是这样纯粹。”
自己只是轻轻摇头道:“老太太自然是疼我的,其心内于我的宠爱之情,远胜诸位姊妹,薛大姐姐更是不及,但我的分量比起宝玉比起老太太自己和这府上的脸面也是多有不及,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自古,人都是顾及自己多于旁人的,老太太能这样看重我,甚至胜过在自己身边长成的亲孙女,我已经很感激了,焉能求全?”
王玚听了,便起身叹道:“妹妹想得很透,就是这个理儿了。”
说着,他上前紧迈几步,近乎虔诚地看着黛玉那双清澈透底的眼睛,郑重道:“唯独我珍视你,远胜我自己。”
他情不自禁抚上黛玉的脸,黛玉也愣怔怔望向他,连说话都忘了。
眼看王玚越靠越近,黛玉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却忽听雪雁大叫道:“嗳哟,可羞死人了!”
两人俱回过神来,王玚掩饰一般将黛玉鬓边的碎发拢上去,低声道:“妹妹头发散了。”
黛玉更是慌张,结结巴巴道:“是、是么,我没注意。”
雪雁心底大松一口气,忙上前笑着拉黛玉道:“我给姑娘拢一拢头发。”
黛玉让她拉着往内室过去,仍忍不住回头望了王玚一眼,见他还是笑眯眯看着自己,心不禁霎时化作一汪春水,咬唇笑道:“哥哥……”
王玚心内也是长出一口气,暗自懊恼自己不自重,起码在与黛玉成婚之前,不应这样不尊重她,此时与现代不同,总要更注意才好,更是暗自感激雪雁,这才未曾过分,又见黛玉叫他,狠狠压了一番才将心底里翻涌的旖旎压下去,镇定笑道:“玉儿去罢。”
雪雁忙拉着黛玉过去了,独留王玚一人在外室喝茶压压心神。
内室里雪雁将黛玉按在妆台前的圆凳上,一壁拿起梳子替黛玉将散下来的鬓发梳上去,一壁惊魂未定道:“姑娘,方才可真是要将我的魂儿都吓飞了!”
黛玉脸上一红,低声道:“你怕甚么。”
雪雁拍着胸口抱屈道:“姑娘和大爷都这样了,还不叫人吓掉了魂?亏得周遭除了我再没旁人,否则您跟大爷要是一时忍不住……那可怎生是好!老爷非打死我不可!”
她愈说愈心惊,忍不住跪在黛玉膝前苦劝道:“姑娘,虽你跟大爷已经是定了婚事,但成婚之前也万万不可如此越礼啊,万一有个什么风声流言的传出去,您还怎么抬得起头来?怕是会让人指着脊梁骨戳的呀!”
她说着说着已经忍不住哭起来,“姑娘迈一步儿就是万丈深渊,名声岂不是都毁了?”
黛玉见她这样,忙安慰道:“你放心,我都有分寸,今日是一时情不自禁,日后是万万不会如此了。好雪雁,我知道你是替我打算,我承你这个情。”
雪雁道:“不为叫姑娘承我的情,只是替您想着,成婚后自然怎样都成,如今可是万万不能的。”
黛玉忙答应道:“日后绝不会如此!”
雪雁这才好了,她是知道黛玉的,万事心里自己都有主意,王玚也是守几知礼的人,如今也是意外,既然黛玉答应了,便不会再如此行事。
黛玉方才不过是鬓角边散了几缕散发下来,拢上去就罢了,并不用再重梳发髻,雪雁手脚利落,不多时便替她梳好。
黛玉揽镜一照,见妥当了,便带着雪雁绕到外室。
王玚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黛玉出来,便是躬身下去道:“妹妹,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妹妹勿怪。”
黛玉忙扶起他来,道:“我知道,不怪你。”
二人又是相视一笑,各觉互通心意,俱在不言中。
王玚便笑道:“走罢,老太太那里等着了,咱们过去就是。”
黛玉也道好。
二人便出了房门,叫上紫鹃和带着赏赐的丫头们,一径往贾母房中过去。
及至贾母院中正房,果见饭食已经摆好。
王玚和黛玉便上前与贾母行礼。
过后,探春笑着上来,“林姐姐,我在老太太这里坐会子,正听见前头传话来说林姐姐得了圣上降谕夸赞,叫咱们好生羡慕!还未给林姐姐道喜,我占个先,说一声恭喜才是!”
黛玉忙笑着谦让几句,又说大家同喜。
凤姐儿便也上来笑道:“正经是先吃了饭,咱们再给林妹妹好好道喜才是,快过去罢,饭都摆好了,正等着你们吃去,过会子菜都冷了。”
众人便都到厅中用饭。
或许是今日贾母心中有事,这顿饭便用的极快,用饭后有丫头伺候众人漱过口,便端上茶来。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一壁往正房中走一壁笑道:“今日可是在外祖母这里坐一坐再走。”
黛玉也笑道:“自是要坐会子的,方才我收拾了好些东西来,就是预备着给老祖宗和诸位姊妹们的。”
贾母连声夸道:“好孩子,好孩子!”
三春便也起身道谢。
惜春笑道:“可是我们还没给林姐姐正经道过喜,倒是还偏了姐姐的东西!”她回头向迎春和探春道:“咱们该向林姐姐贺喜才是。”
迎、探二人也都道:“这是应当的。”
三春便起身向黛玉道喜,恭贺她喜沐皇恩。
黛玉起身还礼不叠。
又叫紫鹃道:“把东西端进来罢。”
紫鹃笑着答应了,便去廊下叫小丫头们进来。
黛玉笑道:“我知道老太太和姊妹们都是见过世面,有眼光的人,这些原不是在东西上,其实拿出来,不过是给大家沾一沾喜气,也是同沐皇恩的意思。”
正说着便见紫鹃带着小丫头们一人手里托着一个托盘进来,众人看时见给贾母的却是好大一盘子,里头端端正正摆着金柄玉如意一个、宫扇两柄、大哆罗尼两端、石青色寿字纹实地纱两匹、玛瑙枕一个另有熏香如意囊一对。
三春减两等,又换成了女孩子们爱用的鲜艳料子,预备的正是一式三份的金柄玉如意一个、宫扇一柄、一端荔色哆罗呢和一串玛瑙手串并熏香如意囊一对。
小丫头们端至桌前,众人赞赏一回,又称赞一回黛玉处事大方。
贾母便向王玚笑道:“你这个妹妹有孝心,万事都不忘了她老祖宗的。”
王玚忙道:“妹妹一向心里想着,只是不常在人前说罢了。”
贾母便笑着称是。
黛玉道:“还有给两个舅母的,宝玉和环哥儿的也预备下了。”
说着黛玉便左右一望,诧异道:“方才热闹的竟是不觉,宝玉怎么不在这里?”
贾母笑说:“难为你想的周全——宝玉方才还在来着,不过是又叫你二舅舅叫过去了,想是有个什么事的。”
凤姐儿忙道:“是东府里珍大哥哥来了,老爷叫宝玉过去见一见。”
黛玉便笑道:“那倒是不巧了,过会子还要给两位舅母送的,不如此时我叫人送过去罢了。”
正说着,便听见外头小丫头子叫道:“大太太来了、二太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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