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玚心电闪念之间, 只当是贾母见了周瑞家的哭诉,特来调和,便按下黛玉想要起身迎接的手, 抬头向紫鹃道:“你出去迎一迎。”
宝玉正坐着无聊, 闻言忙道:“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儿来传事的人, 妹妹不如同我也去迎一迎?”
王玚似笑非笑睇他一眼,慢悠悠道:“宝兄弟纯孝, 只是算起来, 妹妹终究是外客,若是老太太便罢了,不过一个丫头,总没有这样殷勤的理儿,既是身边贴身的大丫鬟来传信, 妹妹也遣身边的大丫鬟去了, 是合宜的。”
他轻轻抚着桌子上摆的贡缎, 又道:“倒是宝兄弟,正经是家里的长辈身边的人, 即使你这样尊重,也要出去迎一迎才好。”
宝玉愣愣听了半晌,此时方才讷讷道:“玚大哥说的很是,我是应当迎一迎的。”
见王玚仍未有起身之意, 黛玉也垂头喝茶, 他只好笑两声, 自己迎出去了。
王玚见宝玉出去, 方才沉声道:“妹妹,适才宝玉在这里我不好明言,有一事要说与你——史老太君不知是何来意,我猜着或许多半是为着周瑞家的,所以叫你过去调和,周瑞家的是我大姑母的陪房,老太太也不好处置的太过,必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罢了,但你万万不能过于心软。
若是老太太给了处置,罚她一顿还罢了,不管轻重,你只点头就好,若是觉得实在重了,等大姑母开口求情,你方能松松口儿,但仍是要罚的才是——多半也不能罚的太重。
但若是老太太罚的轻了,姑妈还来求情要你放过,或者老太太就想把这件事轻描淡写揭过去,你咬死了不答应就是,自有我替你周旋,必不叫你吃亏。”
他急速说完,抬头望望,见宝玉等人仍没进来,便又抓紧机会匆匆道:“你来了贾府几个月,应当也看明白了,都是些拜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主儿,先时还不拿你当回事儿,就是老太太爱重你,也遭人嫉恨,你发狠这一回,加上皇上的赏赐,做的脸面在这里,他们保管不敢再放肆!”
黛玉听的连连点头,也是快速道:“我明白的,哥哥。你只管放心,这府里是怎么个情形,我清楚得很,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还有人上来撩老虎须子,也是时候立立威,不然说不得什么时候又出一个‘周瑞家的’,实在让人膈应。”
王玚听了方才满意点头,黛玉如今身后立着林如海这座官运通达的靠山,又同自己通了心意,心内底气十足,自然不是原著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情境可比的,整个人看着都开朗了许多,这种变化更令王玚欣喜。
二人打定了主意,不禁相视一笑,恰听见屋外雪雁通报道:“宝二爷来了,鸳鸯来了!”
王玚和黛玉便做无事状,笑吟吟等宝玉等人进来。
闻听得帘拢一动,抬头看时果见是宝玉笑着进来,鸳鸯也紧跟在后头,末了紫鹃和雪雁也跟着进来了。
宝玉向王玚和黛玉略一拱手,径自坐下了。
鸳鸯进来见王玚也在,便道:“玚大爷也在?倒是省了我跑一趟,方才老太太还叫看看您回来了没有,也叫一齐过去呢!”
王玚道:“才回来不大会子,过会子一起过去就是了。”
鸳鸯也道好。
这才又上前来笑道:“先给林姑娘贺喜!”说着便深深福下身去。
黛玉也忙叫紫鹃扶她起来,又道:“大家同喜,等等我是要亲自送去老太太那里的,大家都沾些喜气。”
鸳鸯便笑道:“这便是姑娘懂事知礼,顾念孝心本分了,果然跟旁人不同,怪道圣上和娘娘也这样看重,特降下口谕来夸赞,又赏了这许多的珍宝。”
黛玉谦道:“不是我的功劳,焉敢觍颜受这样夸赞?是圣上见父亲尽心国事的缘故,不过是一时想起父亲远在扬州,我又恰巧在京城,所以才赏我。”
鸳鸯忙道:“嗳,姑娘太自谦了!”
众人又说笑一会子,黛玉见鸳鸯始终不曾提周瑞家的之事,便试探道:“鸳鸯姐姐来这里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可是为着今日周姐姐那事?”
一句话倒把鸳鸯听愣了,她诧异道:“只是听说姑娘好大的喜事,所以特来叫我道喜,又请姑娘过去聊聊,大家聚一聚,也是同沐皇恩的意思,却没有听说什么‘周姐姐’的事,这‘周姐姐’却是谁?”
鸳鸯略一动念,便恍然道:“可是周瑞家的大娘?”
黛玉点头不语。
鸳鸯拍手道“我想着也是她了,这府上姓周的不多,能见到姑娘们的又是少之又少,我思来想去,近日来也就只有周大娘一个——可是她有什么事得罪了姑娘不成?”
王玚摇头道:“不必在这里说这个,我也不想再提一遍,适才已经叫这里的婆子们带她去见老太太了——想是你来的时候走的岔路了,却没遇上——到时老太太自有决断,我这时却不想再提这个,平白让妹妹烦心。”
鸳鸯一壁在心里暗骂王夫人头上午才惹了贾母生气,过午陪房就又欺负到亲戚头上去,又闹到贾母跟前让贾母烦心,一壁对黛玉道:“姑娘只管放心,老太太没有个不秉公决断的时候,姑娘是咱们家的贵客,再没有让您受委屈的理儿。”
黛玉点头道:“方才我心里还慌慌的,听了你这话倒是安慰些,也罢,只看老太太是怎样处置罢了——你也来了一会子了,想必老太太那里等得久了,咱们且先过去罢。”
鸳鸯忙答应了,又笑道:“姑娘慢行,我且先回去回老太太一声。”
黛玉知道她要回去向贾母传信周瑞家的那事,便点头道:“这是应当的,你自去罢。”
鸳鸯福身一礼,又转身向宝玉道:“二爷,老太太也叫您早些回去,也是一天没见了,老太太想您着呢!左右也不差这一会子,您便先同我回去罢?”
宝玉只好答应,又向王玚和黛玉道:“咱们过会子再见。”
这才带着鸳鸯和外头守着的麝月和秋纹去了。
黛玉见他们走了,便叫过雪雁来问道:“方才让你去叫姊妹们,可叫来了?”
雪雁摇头道:“却是不巧,房中只有一个二姑娘在,三姑娘不知去哪里了,四姑娘今日却才往宁府里给哥嫂请安,所以我倒是不好说了。”
黛玉也道:“真是不巧了,既是这样,我便收拾东西出来,今日晚间连同老太太和两位舅母并琏嫂子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一齐送过去罢了。你找几个匣子、托盘来。”
雪雁才答应了要去,黛玉又道:“慢着,再多拿一个,连着赵姨娘的那个哥儿,叫什么来着?环哥儿是罢?不好漏一个,倒是让探妹子脸上不好看。”
雪雁犹豫道:“姑娘,今日咱们才跟二舅太太的陪房生了气,又连环三爷的东西也一齐送了,是不是不大好?”
王玚闻言嗤笑道:“哪里有什么不好?我看好的很!少送一个才生事端呢,左右同姑母就不睦,还怕多一个不成?难道环儿就不是这府里的爷了?我看妹妹处置的就很好。”
雪雁这才答应着去了。
那边宝玉等人才出院门,鸳鸯便拉着宝玉的衣襟道:“二爷,你与我说一说,到底周大娘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好心里有个底,不然怎么跟老太太回话呢?”
宝玉便一壁走,一壁说了详细经过。
鸳鸯听完,心内早已大骂周瑞家的办事不牢,哪里有送东西先紧着自家的送,偏将亲戚家的留到最后的?黛玉又是细致地性子,周瑞家的偏生很有些目中无人的行径,届时言语上冲撞起来,可不是要叫人拖了来到老太太面前讨公道,黛玉又不是王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子女,自然不管旁的,一定要狠狠治一顿才出气。
鸳鸯心内如此想着,便生怕周瑞家的在贾母面前胡搅蛮缠,颠倒黑白,虽然贾母一向不待见王夫人身边的陪房,但也保不得就被说的心眼儿活动了,若是贾母再不帮扶黛玉,只怕真是要离心了,那贾母岂不是白打算一场?
拿定了主意,鸳鸯更是急着想先去见贾母,便对宝玉笑道:“二爷只管慢慢走,我这里急着去回话,便先走一步。”
麝月抢先笑道:“就只你是个老太太的耳报神!听了什么就急着说与老太太的,罢、罢,我们不敢拦你,还是快着去罢,仔细耽误了,倒埋怨上我们了。”
鸳鸯心中有事,又知道麝月素来是这样牙尖嘴利的性子,懒得同麝月拌口角,匆匆一笑便先过去了。
秋纹眼珠骨碌碌一转,她素来和袭人交好,已是暗暗投了王夫人身边的,这回听见鸳鸯要到贾母那里,便知道她是去告周瑞家的状,但周瑞家的却是王夫人身边得力的陪房,闹出来了,老太太叫王夫人一责问,倒是王夫人没脸,倒不如自己先往王夫人那里通个信儿,省的王夫人只看得见一个袭人,对自己倒是爱答不理的。
她便道:“二爷,今日在外头顽了一天了,照我说,还是先回去换一身衣裳在去老太太的正房,再者,想必老太太也不愿见您去掺和周大娘那事,不如咱们先远远地避开了。”
宝玉一想,便想起自己今日那番尴尬来,不免就有些退缩,也不愿到贾母那里听贾母发火,他不过是沉吟一小会子,便痛快道:“你说的是,咱们不去触这个霉头,等等就从角门悄悄进去了,径去咱们自己房里去倒好。”
秋纹忙笑道:“二爷想的周到,就是这样了。”
宝玉便带着麝月和秋纹悄悄从西边一个小角门进去,避开鸳鸯和贾母身边的丫鬟等人,先至自己房中。
不过才一踏进房门,袭人便闻信赶来,上前替宝玉脱了大衣裳拿在手里,这才问道:“今日去哪里了?回来到这般时候。”
“不过是到林妹妹那里坐了一坐,正碰上来送赏赐的内监,所以来的晚了。”
袭人垂下眼眉,一壁替宝玉换身上的衣裳,一壁向麝月和秋纹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一歇,这里有我呢,我替你们一会子。”
秋纹往常就不大喜欢袭人一来就独占这宝玉,明里暗里的找由头轰人出去,只是平常找的理由太正经了,只教人觉得她诸事仔细,今日倒是不见不满,却是正合她的心意——她正想着避开袭人自己偷空儿过去报信。
故闻言不过推脱一两句便同麝月出去了。
麝月要拉着她去寻晴雯、碧痕等人去,秋纹却央道:“好姐姐,我身上不好,今日着实乏了,让我找个清静地儿躺一躺可好?”
麝月便只好自己去了。
秋纹见四处无人,只假作要到房中略躺一躺,脚下却丝毫不停,从院子里偷偷溜出去,直奔王夫人院中。
也是该着秋纹的运气,王夫人才从薛姨妈处回来不大会子,正没遇见宝钗,偏生她今日才生了大气,院中没一个敢上去告诉她林姑娘得了赏赐的事情,王夫人竟是一点儿风声都不曾听见!
故此从薛姨妈处倾诉了会子回来的,王夫人心里松快不少,听见彩霞过来说秋纹来了,虽然平常不大待见她,但仍是皱眉道:“叫进来罢。”
彩霞便叫秋纹进来。
秋纹低着头进来,一见王夫人便跪伏在地上哭道:“太太,小的听见一个消息,左思右想,不敢瞒着,便赶过来说与您知晓。”
便又将周瑞家的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泣声道:“小的原不该这样,但想到太太素日待我们恩重,若是我知道了,还不说与您,良心上也过不去的,若是您什么都不知道,再让老太太叫去了,岂不是不好?所以才特特赶过来,一定说与您听,也好让您心里有个主意的。”
王夫人方才听时就觉得心惊胆战,又想到今日上午贾母才训斥了自己,连一丝面皮儿都不肯留,就那样羞辱,如今又是自己的陪房出了这等事,正是更没脸了!
思及此处,王夫人便顾不得素日周瑞家的尽心为她办的种种事,一心恨起来,又忙亲自扶起秋纹来,拉着手道:“好孩子,你做的很好。就是这样,能有你这样机警的孩子在宝玉身边,我也更放心些,难为你这样还跑过来,不枉我素日待你们的心意。”
说着,王夫人便向金钏儿道:“去拿我新裁的衣裳拿两件,还有金银锞子小荷包也拿两个来!”
她和蔼向秋纹道:“好孩子,难为你想着我,我最喜你这样忠心的,就是宝玉身边多几个你这样的,我方能安心呢。”她一指金钏儿手里端着托盘,“那是一点子小东西,算是我赏你平时尽心侍奉,机警过人的,你拿着。”
秋纹忙推说不敢,“我哪里用得着太太赏这些,都是好东西,太太留着赏身边儿的姐姐们,更何况这原是我该做的,是感念太太平日里的好处,我才这样,不是为着赏赐。”
王夫人坚持道:“拿着!我自然知道你不是为了赏赐,但若是你立了大功我还不赏你,岂不是叫人心寒?我不是那样悭吝的人,你只管安心拿着,日后仍是这样,更少不了你的好处。”
秋纹苦辞无果,这才接下了王夫人的东西。
王夫人又夸赞她一回,见她脸上红红的低了头,便和善笑道:“你先回去罢,仔细那边找不着你,又是一番官司。”
秋纹忙答应了,又向王夫人磕了一个头才回转身去,往贾母院中寻宝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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