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原来在王夫人那里没头脑听了那样一番话, 心内正自不舒坦, 忽听见丫头来报宝玉回来了,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去见他。
及至宝玉进来一看, 却是一位年青公子,穿着大红的衣裳,长得也称得上一表人才,黛玉心内拿他暗暗同王玚比较一番,得意想:“果然还是哥哥好些, 不论相貌举止, 才能身份, 这宝玉都不及哥哥。果然哥哥正是世间少有,无人能及得上他。”
正想着,便听贾母命宝玉去见过王夫人来,却听宝玉笑道:“方才进来时, 正碰上太太,已请过安了, 她叫我不必过去了。”
贾母便笑道:“那倒是巧了,正好,今日你大舅舅家的哥哥和你林姑母家的妹妹来了,还不快去见过他们两个。”
王玚宝玉是见过的, 虽然牛夫人不愿多与王夫人来往,但年节生日还是少不得应酬, 早年间王玚和宝玉也曾见过一两面, 却只不过是照面的功夫, 少年人长得快,如今彼此已有四五年未曾见过,倒是不大能认得出来。
宝玉早看见屋内多了两个从未见过的人,早得了消息听说黛玉要来,正犹豫不知另一个男子是谁,听见贾母如此说,知道这便是大舅舅家的王玚了,便忙上前来见礼。
王玚笑道:“许多年不曾见过表弟,如今长得已经是个大人样子了。”
宝玉正呆呆地看着王玚,见他形容外貌非是自己原先见过的男子所能及,长身玉立,举止潇洒,言谈之间自有一股风流样子在身上,又见他通身气度不凡,再想想自己,不免又有了呆想头,暗叹天下竟有这样人物,出身富贵之家,不染浮华之气的,可恨自己在他面前竟显得委顿许多……
那面王玚见宝玉呆呆的打量他,知道他这是又胡思乱想了,便出声打断道:“表弟,表弟!怎么发起呆来?”
宝玉方才回神,又腼腆道:“许久不曾见过表兄,如今一见,不免有些呆了。”
王玚笑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我日后常在你家住下,咱们还有的是见面的时候。”
宝玉惊喜道:“表兄竟是要住在这里的?如此更好了,咱们一同合乐。”
贾母乐得不住,忙将宝玉揽至身前,又是一番心肝宝贝地夸赞。
王玚不欲再说下去,便坐下向黛玉笑道:“说了这许多的话,怠慢了妹妹。”
黛玉从旁见宝玉呆头呆脑的,心内很不以为意,听见这话,忙回道:“哪里的话,哥哥不必这样。”
宝玉这才回过神来,又瞥见黛玉风流袅娜自与别个姐妹不同,心内又有些痴意,便将旁人全都视若无物,径自从贾母身边过来,与黛玉见礼道:“见过妹妹。”
黛玉起身回礼不迭。
宝玉正要坐在她身旁仔细打量,却不防看见王玚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这才发觉坐在黛玉身边的,正是王玚。
便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找话道:“见了这个妹妹总觉得仿佛见过似的,不免就多看看。”
黛玉听了,慢条斯理道:“二哥哥在家里见的姐姐妹妹多了,人有相似,说不得见过哪个与我长得近似的人,也是有的。”
王玚忙笑着接上:“正是这话,年轻女孩子,性子沉静的少见,想是表弟不知见过了谁,所以记住了。”
宝玉听了这话,心里虽然还觉得自己是真的仿佛在哪里见过黛玉,但也不知应该怎样接下去。
还是贾母在上首笑道:“你这表兄说的倒是,想必你是弄混了的。不妨事,你林妹妹也要在咱家住下的,你们多顽一顽,就记得清楚了。”
宝玉自己咕哝着不知说了什么,想必还是反驳之类,众人也不曾听清。
王玚正提着心随时预备堵回宝玉的话,谁知正在这时,偏有王夫人跟前儿的彩霞过来,上前禀道:“老太太,方才有王公子家来人,说是原先家里有人留了书信,才给送过来,太太请来人在门外略候,如今正等着王公子前去。”
王玚心内十分懊恼,但此事又不能不去,忙起身道:“老太太,既是这样,我去去便来。”
贾母也道:“去罢,还是取了信来要紧,这里并没什么大事,你回来了咱们再说说话儿也不迟。”
王玚忙躬身答应了,就随彩霞出去。
他心下也诧异,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件,按说二叔王子胜早已经去了金陵,哪里还能留下信给他,剩下的家人都是一些远亲,知不知道他回来了还两说着,更谈不上特地留信给他。
王玚到廊下一看,却是之前派出去到家里传他回京的消息的梧桐,便问道:“你怎么来了?是谁留的信?”
梧桐躬身笑道:“小的正闲着,所以讨了这个差事来——这是扬州那边来的信。”
说着,左右瞧了一瞧,见无人注意,方才悄声道:“不是旁的,是小的有事回禀,您在这里不方便,所以小的才托辞说这个的,里头是小的探来的消息。”
王玚这才明白,面上也不显,只说道:“知道了。”
便又假作担心家里,叮嘱梧桐几句。
那边屋内众人望着他出去了,方才继续谈笑。
贾母便问黛玉道:“你和王家的公子,你们可是在扬州认识的?”
黛玉便笑道:“正是,父亲与王伯父在公事上往来甚多,所以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父亲怜惜王家哥哥才华,又与他性子也投缘,所以便收了哥哥做弟子,正经在家中习学了几个月。
这几年我家中唯有自己一人,无有兄弟姊妹帮扶,父亲公务繁忙,常年在外,母亲身子又一直不大好,不免疏忽了家事,其实全赖哥哥照料,延医请药,申饬家仆,若不是哥哥,还不知道我要怎样才好。”
黛玉年纪小,与贾敏感情深厚,幼年承受丧母之痛,乍一见了外祖母,心内岂有不亲近之理,原先在家里时也曾听母亲说过,贾敏尚未出阁时,与王夫人不大和睦,正怕贾母或者对王玚有成见,便一力为王玚说好话。
贾母听了,果然瞧上去是爱惜王玚的样子,连连叹道:“竟是这样,我还要好生谢过人家才是。”
二人又谈了些这些年在扬州之事。
除了宝玉还在痴痴地听着,众人都插不上话去,不免就有些无趣,各自低头喝茶。
探春便笑着打趣道:“可见林姐姐是个天仙一般的人儿,不怨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刻都放不下,如今见了林姐姐倒是将我们都忘了,我看着林姐姐的模样气度,倒是能想见老太太当年了!”
贾母听见这话,自己叹道:“你们姑妈长得同我多有相似,看着这个玉儿,倒仿佛又见了当年的敏儿似的。”
宝玉见贾母又有伤心之意,忙打岔问黛玉道:“妹妹在家可曾读书?”
黛玉道:“不过闲暇时读过几本。”
王玚进来时,便正听见宝玉问了黛玉的名儿,又笑问道:“妹妹表字为何?”
黛玉便答:“无字。”
宝玉拍手笑道:“妹妹这样人物,无字岂不可惜?我送妹妹一字……”
王玚心内一紧,忙高声打断道:“宝玉说笑了!”
宝玉回头方才看见王玚进来,便起身道:“表兄。”
王玚上前与贾母行礼,这才重坐到黛玉身边,他不欲再提方才的话,偏生宝玉还要问。
宝玉自己搬了个雕花錾银的杌子,坐到黛玉跟前儿去,仍是笑着问道:“我送妹妹一字,可好?”
黛玉登时就恼了,偏生初次来贾府,见这里的行事,只能谨慎着,处处留心,时时留意,不愿意出言得罪。眼眶便微微红了,又不能落泪,省的被旁人编排娇气。
王玚又是心疼黛玉委屈,又是恼宝玉如此不识事儿,口气便僵硬了:“表弟,怎么还如此说!表字自然是要等妹妹及笄之日,由林叔父亲自取的。”
贾母听了便有些不悦,只是叫宝玉道:“宝玉,想必是你年纪小,这些人情世故不大通,别在那里逗你妹妹了,快来我这里,我有话与你说呢。”
宝玉却不肯,仍是摇头遗憾道:“妹妹,可惜了,我这里有一个字,最是适合妹妹不过的。”
探春听见只觉得不好,她深觉今日见的这位王家的公子不像面上这样和善、好相与的,便自己低了头,只做没听见。
偏生惜春年纪又小,好奇心还重些,方才听着并没觉出来王玚和黛玉不悦,仍是追问道:“二哥哥,你快说说,是什么字的?”
王玚不等宝玉开口,便淡淡说道:“虽然妹妹还有两年才能及笄的,但林叔父一向宝贝她,原先我见林叔父公务繁忙成那样,仍抽空翻了不知多少本书,斟酌了多少字,方才定下了一个将来要与妹妹的表字,过两年说不得又找一个更好的字,如此郑重方才配的上她,如今表弟这样,岂不是伤了林叔父的心?”
宝玉听了,一时只觉脸上通红,讪讪道:“是我疏忽了。”
王玚知道自己家在京中,不惧这个,反正原先牛夫人就不曾给王夫人什么好脸色看,贾政得了贾代善当年的嘱托自然也不敢得罪权势显赫的王子腾,但黛玉不同,不知林如海那里何时方能结束,又是否还能进京,黛玉还要在贾府常住,他就是为了黛玉也不能同贾府僵硬。
所以听了宝玉这话,便递台阶道:“表弟年纪尚小,见了原先没见过的姊妹,心内兴奋,只为了表示亲厚,一时疏忽也是有的,难道还能怪你不成?我们都是知道的。”
这样说着,左手却微微动了动,轻抚过黛玉的衣袖,又给她递一个安慰的眼神,生怕她不能理解自己,仍旧自己心里憋闷。
黛玉冰雪聪明,哪里能不知道王玚这是为她打算,所以便向王玚微微一笑,也出声道:“哥哥说的是,表兄妹头一次见面,我心里也是紧张的,还生怕大家脾性不能相投。”
探春机敏,当下也笑道:“哪里能不相投的?大家年岁相近,兴趣也相似,咱们自然和睦。”
贾母一面在心中暗叹王玚年纪虽小,脾气却大,自己却也知道,这是宝玉失礼在先,所以只好按下心中的不悦,一面笑道:“正是三丫头说的这样,你们姊妹们都是好相与的,日后才知道更是好呢。”
气氛方才缓和下来,众人又就着京城和扬州的风土人情说笑了一会子。
偏宝玉仍旧不知好歹,自己凑上去,笑着又问黛玉:“妹妹,你可有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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