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凤似是丝毫未觉彦佑的言下之意,只垂眸扫了眼由自昏睡的锦觅,淡淡道:
“旭凤在此谢过诸位。先前,我已派兵去花界驻守,众芳主若有个万一,魔界自当全力相助。如今,你们再回天界已是不妥,暂且留在魔界如何?待纷争过去,再行离去也不迟。”旭凤心底明镜似的,在彦佑说出解药之时,就已将事情的始末料了个八九不离十,遂并无意外的,显得略微冷清了些。
旭凤话落便静静候着,等彦佑同月下仙人做出决定。去或留,他都不强求。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似乎别无选择。果不其然,彦佑见旭凤如此,也不再多说,一点头同旭凤道:“咱们本就为着锦觅而来,现下她无处可去,咱们自然相陪到底。”彦佑平常虽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但熟悉他得人都晓得,在他任达不拘的表象下,实是有着一颗重义且细腻的心。
彦佑做了决定,月下仙人自没有反对的道理。不说此刻他对润玉还有着一肚子郁结没处宣泄,就说而今的天界,他唯一说得上话的缘机仙子已被润玉贬下凡去历劫,他那姻缘府又冷冷清清,着实没半点乐趣,能在这魔宫住上些时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此,我便着人去安排了。鎏英,你去同阿宁说一声,让她……算了,她正忙着。”旭凤下意识的就想让阿宁去负责此事,话到嘴边却是发现阿宁在魔药宫忙着,不禁顿了顿,又接着道:“你直接命人去收拾了丹凰殿跟长生殿,好让叔父他们住进去。”丹凰殿跟长生殿是禺疆宫内两座相邻的客殿,平时空置着虽有女奴按时清扫,但毕竟常年无人居住,得再焚香布置一番才好让客人住进去。阿宁这些日子都忙于药草,就不让她再操心这些琐事了。
鎏英见旭凤话风突转,不禁了然的抿唇一笑,刚要领命,又听得旭凤吩咐道:“随后,再通知八府城城主,即刻来禺疆宫议事。”此话一出,鎏英不由敛了笑意,朝旭凤一拱手领命而去了。
“凤娃,你这是?”月下仙人敏锐的觉察到事情并不如他们原先想的那般简单,遂有些忧心的开口问道。
“我与天帝必有一战,这一战已近在眼前。”旭凤无意粉饰太平,他与润玉,不是他不肯放下过往,而是润玉走不出执念。旭凤早在放下锦觅时便连同前尘旧怨一并放下了,但他记得润玉曾对他说过的话,也记得穗禾在他醒来之初便告诉过他,润玉在他一魄尚存时,亲自带人去鸟族大殿,欲将他赶尽杀绝。穗禾虽因着痴念蒙蔽了双眼,但除开这一件事,她并没有任何理由,在润玉对他痛下杀手一事上作伪。他与润玉之间的恩仇,多一件或者少一件,都无甚分别。
“旭凤,你都死了,我甚至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死后哀荣,你为何这般不争气,为何偏偏要回来?回来自取其辱呢……也罢,既然我能和锦觅联手杀你一次,便可以再杀你第二次。”
犹记的先贤殿那日,旭凤赤红着双眼望进润玉那淬满毒液及恨意的眸子,耳里听着他阴狠地说要再杀他一次的话音,他便晓得,即便他后半身都呆在魔界不踏足天界一步,润玉也不会就此罢手。
“不能不打?”月下仙人虽有预感,但还是挣扎的同旭凤说道。要亲眼看着这俩侄儿以命相搏,他着实是不忍心呐。润玉也是他自小看着长起来的,而今变成这般模样,他这个做叔父的也难辞其咎啊。
“天帝要除魔卫道,一统六界,如此宏志伟愿岂是我等区区魔族能一言劝阻的。”
旭凤的语气很是平淡,似无心的感慨,似了然一切的淡漠。他不曾嘲讽,不曾惧怕,只是平静的阐述着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剑戟森森如润玉,在明知锦觅已晓得所有的真相后,怎可能再拿营救锦觅为借口起兵魔界,即便他想,他也要考虑锦觅会否愿意配合。如此一来,缉拿他这个叛出天界,自愿堕魔的魔头,岂不更加顺理成章,师出有名。
这魔界众生,恰巧可做他天帝一统之路上,第一块奠基石。
旭凤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既定了这场天魔大战的开端。月下仙人听之,不由同彦佑对望一眼,也便没了言语。
彦佑曾被润玉生母收养,感念其恩情,甘愿受她驱使,为她复仇。可即使如此,彦佑看着痛苦到疯魔的干娘,晓得她即便是复了仇,也不会真的快活。他原想着或许让干娘同润玉相认能减轻她的执念与痛楚,没料想事与愿违,干娘身死,润玉则走上了干娘的老路。
彦佑一直都十分矛盾,他不喜尔虞我诈,纷争算计,可为着干娘,为着她唯一的亲生儿子,他只能迫使自己一步步走下去。而这一切,直到润玉想利用锦觅,起兵谋反,他便再也走不动了。润玉想复仇,想完成干娘的心愿,他无话可说也无力阻止,但锦觅何辜,苍生何辜,复仇就能够拉着不相干的人,为着他的一己之私,荼毒生灵,尸横天界?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也是彦佑最终会离开润玉的缘由。
“到时,魔界若有不妥,你们便带着锦觅速速离去,无需流连。”旭凤瞧着相顾无言的二人,不禁清浅一笑嘱托道。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毫不在意。虽说旭凤并不觉得魔界就一定会输,但保不齐有个万一,还是事先交代一声较为妥帖。
他乃魔界至尊,必然战到这魔界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而叔父他们,却与此无关。
“旭凤,也许当初你来做那天帝之位……”看着锋芒内敛,不怒自威的旭凤,彦佑终忍不住脱口说道。
旭凤仍是天界二殿下时,彦佑并不觉着他便适合做那天界之主。只因旭凤刚毅直白的性子,与帝王心术而言,太过重情又无甚心机。相比润玉,倒更像是先天帝的嫡子,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刚愎自用,唯我独尊。
而如今,彦佑看着眼前端方而立的魔尊旭凤,才恍然明白,旭凤当初哪里是心无城府,全无计谋,那只是他不愿,亦或者不削吧。他本无心此道,更无意对至亲所爱,待之以权谋心机。若果是现在的旭凤坐上那天帝之位,或许天界真的能够迎来鼠仙曾祈望不及的朗朗乾坤。
“大局已定,再说无意。”彦佑话未说完,便被旭凤温和的话语从中截断。
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从来不是旭凤所求之物。从前是母神推着他想让他登上天界权利的最顶峰,而今,润玉既到了,那便是他的。比起自身,旭凤始终都觉着心思细密,胸有城府的润玉或许更为合适。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据他所知,润玉自登基后,任贤革新,整饬纲纪,肃清了先天帝残存的最后一丝势力。现如今的天界,早已是焕然一新,气象不同。
润玉若不是放任着自个儿的欲念,偏执的一意孤行,他何尝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天帝。
“罢了,是我多言了。”彦佑也是偶有所感,一不留神嘴快便说出了口。见旭凤对此并无意多谈,遂知趣的微一挑眉后,结束了话题。
彦佑惯常是放荡不羁的打扮,半绑的发髻时常有两绺散下来垂于颊边,每当他或不自在或百无聊赖时,总忍不住要捋上一捋。就如此刻,他刚要抬手去摸散发,却是听得身侧的矮榻上传来一声极轻的梦呓,引得他下意识的就松了手臂垂眸看去。只见仍侧身而躺的锦觅秀眉微蹙,羽睫轻颤,似是即刻便要醒转过来。
“锦觅?”月下仙人随即也发现了锦觅的动静,忙凑上前去温声唤道。这丫头昏睡了大半宿,也是时候该醒了。
“阿宁。”
而当彦佑同月下仙人都在静候着锦觅醒来时,旭凤却是唤着另一个名字,朝着锦觅全然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去。
今日自打见着旭凤,彦佑便在其口中听得这名讳好几回。原先他还不在意,以为是旭凤哪个得力下属。此时再听,见他本无甚情绪的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欢欣雀跃,彦佑不觉诧异的也跟着寻声望去。
从何时起,在这魔头心中,已经有旁的人事,比之锦觅还要紧了?
不知为何,彦佑下意识的便晓得,这个“阿宁”定然是个女子,且还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彦佑略有些不快的想着,随即微眯起双眸,望定了那道迎面而来的挺秀身影。
“你怎的过来了?”
旭凤走至殿中,便极为自然地牵过阿宁的纤手,边说边带着她往回走。那旁若无人的模样,仿似此刻的禺疆宫中只余得他们二人。旭凤自从晓得自个儿的心意后,便从不在这些小举动上拘着自己,没得给憋坏了。
“今早要了你宫里的传唤女奴去打下手,方才听鎏英吩咐众女奴,说是去给尊上的贵客收拾客殿。我有些惦记着,就过来瞧瞧。”阿宁任旭凤牵着,三言两句便道明了来意。对旭凤稍显亲昵的动作,阿宁的心中亦是欢喜。至于旁人的目光,她惯是不在意的。
彦佑原本是抱着探究亦或是找茬的心思,想瞧瞧这“阿宁”到底是何许人也,竟比得过锦觅去?
待得他耐着性子终于瞧清楚阿宁的面容后,他的这颗心呐就像跌碎与地的五味瓶,顿时不知是何滋味。
这位名唤“阿宁”的女子,容貌自不必说,即便是与锦觅相较,也是平分秋色,不输分毫。
但此女最吸引人之处,不单单是她的行止样貌,而是她的身上似是有种与生俱来的宁定气质,让人一见之下,便可平心静气,收了燥郁之心。彦佑眸光复杂的瞧着两手相牵,对望而谈的两人,发觉他们周身的气场犹如两块相吸的磁石般,业已牢不可分。
阿宁……还真是人如其名。锦觅与旭凤,或许是真的……再无可能了。
彦佑有些苦涩的想着,却分不清是为着自己还是为着锦觅。他现下倒是希望锦觅莫要在此时醒来,将将回身,却是见到已经起身的锦觅,正眼眶泛红的紧咬着下唇,痴迷而无望的瞧着眸中再没有她的旭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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