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魔大战后,旭凤便极少过生辰,每每凑的整数才在鎏英的催促下,吃的一顿家宴。
其实,若按着鎏英的意思,是想将八府城城主及各大将领都请来,举办一场小型的生辰宴。如今的家宴,陆吾懒得来,夏枯又不合适来,到头来便只有他们父女同旭凤三人,未免显得太过冷清了些。但旭凤坚持,她也只得作罢。千年来,锦觅倒是年年都记得遣人将旭凤的生辰礼送来。此番心意,旭凤即便心无波澜,却也不会当真给驳了回去。
“凤兄,这是今年生辰礼的清单,内务司已清点好,入了库房。”特地跑了趟内务司的鎏英,极随意的将红艳艳的礼单往旭凤的桌案上一扣,便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
“也是难为各大城主,每每搜肠刮肚寻了这些物什来,全给填了库房。”旭凤将埋首公文的脑袋抬起来,无甚兴趣地瞥了眼搁于桌案上的大红礼单,瞧不出喜怒的回道。能被众城主挑选出来送到禺疆宫的,自然都是顶好的物什,但再好的物什,与旭凤眼中也是平常。如此倒不是说旭凤的眼光何其高,只他之心全不在此罢了。
“凤兄你如今百年才过一回生辰,众城主可不得仔细挑拣着送来。即便都给填了禺疆宫库房,那也是极好的。”鎏英闻言,不由得挑眉一笑,逗趣的说道。那十足狗腿的模样,倒是令旭凤为之一乐,无奈道:
“说吧,今日所为何事?”鎏英平常亦是公务缠身,能让她亲自跑一趟内务司拿什么劳什子的礼单,现下又似无事般搁他这儿闲磕牙,可不是她鎏英的作风。
“唉,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呐。刚不还在跟您讨论礼单么,这不是来问,今次的家宴摆在哪儿?”鎏英平日里并不过问禺疆宫中的琐事,但只旭凤生辰家宴一事,她必亲自张罗布置。
“照例吧。”旭凤本想说今年便去红岩林吧,但想想生辰家宴若是搞得一身病痛,也不是个事儿,遂改了口,还是同上次那般,定在了禺疆宫偏殿中。
“好,那我就着人去办了。”鎏英话毕,便起身准备去了。
当夜,待三人落座后,旭凤才想起桑落酒未取,便请鎏英父女稍等片刻,自去后殿中取来。
桑落酒原存放于禺疆宫的密室中,在旭凤醒来后的第一个生辰前夜,将其尽数移出,搬入后殿。随着时光渐长,桑落酒越喝越少,旭凤这才决定只在他生辰这日,取出一坛,与鎏英父女共饮,权当助兴。但尽管如这般珍惜着,已空悬了大半的酒架,也不过再千余年的光景,桑落便该彻底绝世了。对此,旭凤虽感可惜,但也不会真就将那几坛桑落藏了,再也不喝。
酒之一物,有时方喝,无时方弃。世间事,哪有尽如人意,长久不灭的。
旭凤行至后几排酒架,随意取了一坛即往回走,待得再次入席,将酒坛的封泥破开,却是飘出一缕奇异的酒香来。
“咦?今日这酒……有些奇怪。”对桑落的酒味已十分熟悉的鎏英,在闻得酒香的刹那,便察觉出不同来。
“是有些奇怪……”旭凤疑惑着,把酒坛倾斜,瞬时,就有一股紫红色的液体顺着坛口,流入到早已准备好的青玉酒爵之中。三人定睛一看,具是一怔。此时,盛于青玉酒爵中的哪里是浅碧透亮的桑落酒,倒更像是刚洗涮过得变色刷锅水?!
“额……这是什么?”鎏英不觉将莹亮的瞳眸眨巴了两下,惊奇道。凤兄不是去取桑落酒么,怎的倒出来这么个物什?!
旭凤观之也是皱眉,不禁转首向坛口凑去,略略一闻,却是桑落酒无误,只是其间似有淡淡的酸甜气味混杂其中,让人感觉又是怀念又是心酸。这味道好生熟悉,这是……
旭凤想着,鬼使神差的便就着坛口浅尝了一口,刚想同鎏英说此酒滋味亦是不错,心头却是如遭雷击般,整个酒坛松落与地,“卡啦”一声,溅了一地的酒水及碎片。
“旭凤,新酿的葡萄酒可好了?”女子一贯清泠的话音中,难得带了丝期盼与渴望。
“前几日才下的葡萄,哪儿有这般快的。”旭凤有些好笑的看着女子略有些馋嘴的模样,温柔的解释道。
“如此,我便再吃些葡萄好了。”听旭凤这样说,女子也未再纠缠,当真素手一翻幻化出一盘浑圆水润的绛紫色葡萄来。话落就已将葡萄剥皮去籽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你啊。”旭凤见状,甚是无奈,却又忍不住宠溺的假意嫌弃:他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喜食葡萄之人。
“来一颗?”女子闻声不为所动,只一径的剥着葡萄往口里送,间或还不忘贴心的同旭凤问询道。
“不了,你自个儿慢慢吃吧。”这回旭凤可是真嫌弃,想也未想的就直接拒绝道。开玩笑,葡萄一物,他瞧着她吃倒也罢了,他可仍是敬业不敏,不必客气了。
“那你不要流口水哦。”女子从善如流,也不勉强,只好心提醒道。
“我没有!”隐隐的,似是能听得旭凤狠咬后槽牙的声响。与她,他还真是没半点法子。
这酒……原是她最爱喝的……他本酿了几坛放于酒架的最外边,没曾想,当年被他一同移出密室时,却是阴差阳错的给放到了最里边的几架酒架。故而,他竟是迟了千年,才喝得这酒,才忆起她……
可是她,她怎么能……
旭凤骤然跃起,冲出禺疆宫时,鎏英父女虽不解其意,但瞧他状若疯狂的模样,具是担忧不已的离了席位,紧随其后。千年来,除了旭凤清醒那日,鎏英再未见过他这般神情。莫不是……
“阿宁!”
待得这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在忘川河畔响彻云霄时,鎏英才眼眶泛红地喃喃道:“虽迟了千年,但凤兄他终归是想起来了……”望着不远处,跪坐与地,扬天嘶吼的旭凤,鎏英仍然不知,她是希望他忆起,还是如先前那般,即使会痛,也能有片刻安宁的心……
“阿宁……你怎么能……怎么能让我忘了你?!忘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时至今日,他才懂得,他每日的疼痛所为何来,他心中的孤寂所谓何事。
转眼千年,人事皆非……可他的心仿若还停留在那一日,痛楚不减,肝肠寸断。
“阿宁,你答应过……要一直陪着我,同我一起过生辰的……如今生辰又到,你怎能丢下我一人,连一丝念想都不留给我?!”旭凤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心中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让他紧揪着胸口,弯下腰去。他恨……他恨自己竟没能护得了她,临了,还要她托着重伤的身子强行封印住他的记忆,保全他……
可是,阿宁……你可曾顾念过,这偌大的天地,若果没了你,我旭凤活着亦或者死去,又有甚么分别?
“咱们要不去劝上一劝?”同鎏英站在一处的卞城王,静默良久,终有些不忍的说道。总不能一直在旁干看着,旭凤这眼瞧着就要哭晕过去了。
“憋了上千年,总要给他时间发泄出来,若闷在里头,指不定会有何种意想不到的愁人结果。”凤兄为人,假使劝上一劝便能有用,阿宁也不用在临走前如此施为了。这世间,终究是痴男怨女最为凄苦绝凉啊。
鎏英正自感叹着,却是听得身旁的卞城王一声惊呼道:“快看,那是?!”鎏英闻声不解其意,遂顺着卞城王指点的方向遥遥望去,只见一个无比熟悉的纤细身影,正亭亭的从莹绿的水面之上,缓步而来。
“那是……”说话间,鎏英已与激动中落下泪来。
若果千年既得此果……凤兄,你这一场忘却,实也是值得的。
此后,层云万里,浩渺碧波,她都会在你身侧,长长久久,再不分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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