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一愣:“你说什么?”
流霜:“知春姐在东市街上被马踩了肚子,人已经在医馆了。”
吉祥嘴巴一张,一时间竟不能反应。
陈璧用力捶了他一下:“发什么愣,赶紧啊!”
他猛地回神,有些磕巴道:“去,马上去……”一脚踩出去,却浑身一软,竟直直歪倒下去。
陈璧忙一把将人扶住,对流霜道:“咱们和管事借府里的马车过去,这样快些。”
流霜伸手在她手背一按:“我去借。”
他的嗓音微微发沉,目光镇静。陈璧的手给他用掌心盖着,片刻就止了颤抖。
她点点头,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涩:“你快去。”
*
一刻多钟后,三人驱马车到了城东医馆。这会儿还是大早,风中微雨,凉意沁柔,院内竟无一丝声响,寂静得可怕。
屋内垂着一面青色的帷帐,帐子轻晃,有细细的呻.吟飘出。知春人在帐后,医馆的罗大夫和小药童正在满头大汗地忙活。
不多时,那小童端着个盆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吉祥看到那盆鲜红的血水,身子一晃,险些又要软倒。
流霜掐住他的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吉祥给他一看,心头巨震,喉头滚动了一下:“我……我没事。”
陈璧拦住那小童:“小兄弟,里面的人要不要紧?孩子……”
小童摇头:“肚皮都给马蹄子踩青了,大的那个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说完也不顾上这几个人,端着东西急急地出去了。
陈璧当即僵在了原地,一旁的吉祥紧咬牙关,险些又要站立不住。
此时,一个身穿翠褂的老婆子走进这屋中,看了这三人一回:“三位可是……这知春姑娘的家里人?”
陈璧上前一步:“我们是。”
那老婆子神色微闪,立马绷直了嘴,露出一副哭丧脸:“对不住几位,都是我家那小孙儿贪玩,不小心将炮仗扔到了马蹄子底下,这才酿成了大祸……孩子才六岁,年纪小不懂事,真不是成心害人……”
三人闻言色变,还未有所反应,那老婆子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他们连连磕头,泪眼婆娑道:“千错万错都是我这老太婆的错,没能管住自家这孩子……”
陈璧盯着她道:“婆婆怎么称呼?”
老婆子见眼前这精秀稚嫩的小少年虽然脸色苍白,却神色平静,说话声音也不似有怒气,当下便是一怔,顿了顿才道:“叫我房婶就是。”
“房婶,”陈璧道,“我知春姐眼下还好好地活着,你先不必说这些,她若有个好歹,自然是要……”
老婆子眼见她竟然是一笑,有些呆住,随后就听她道:“自然是要……以命抵命。”
老婆子眼珠子一突,瞠目结舌:“你……”
陈璧敛了笑,神色冷冷地睨着她:“房婶?我看,该叫一声刘妈妈才对。”
刘妈妈瞳仁骤缩,眼里露出一丝惊异,随即半垂眼皮,目光闪烁道:“我、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陈璧上前一步,自上而下地逼视她:“六年前你还在陈府当差,我可是见过你的。”
流霜听到陈璧这话,不禁目光一凝。
刘妈妈心头巨震,倏然抬头:“你、你到底是……”
陈璧:“是有人给了你银子让你来这儿唱戏的罢?”
刘妈妈神色大变,盯着陈璧无法动弹。
流霜听到陈璧的话,目光变得极为冷峭。
显然,纵马伤知春的另有其人。此人花银钱将这老婆子请来,就是为了糊弄他们,借此撇清干系。
能使这种手段的人,必定非富即贵。
此时,罗大夫从帐后疾步出来,沉着脸看向屋里的几个人问道:“哪一个是陈璧?”
陈璧:“我是……”
大夫扫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你进来。”
陈璧没有二话,径直跟着他往里去。吉祥愣住,也要提步上前,给流霜一把拽了回来,他呆呆地望着帐子,不可置信似的,满面惨白。
刘妈妈眼见如此,眼神一闪,悄悄起身想溜走。谁知她才站起,就有一个茶杯蓦然朝她飞过来,那杯子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颊而过,生生擦出了一道醒目的血痕。
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抬头对上不远处流霜的目光,一下子吓得手脚冰凉,不敢再挪半步。
*
陈璧走到帐后,看到长桌上横躺着的知春,心里一揪。
今早她出门前,陈璧还见过她。当时好好的一个人,此刻竟已毫无人色。
知春的衣摆大敞着,那个拱起的肚皮上,有鲜明的青印,再往下,是大片的血迹,衣裙尽红,刺得陈璧眼睛发疼。
那罗大夫看着她道:“人是保不住了,她说还有话要和你说。”
陈璧心里阵阵发冷:“不会的……”
罗大夫在她肩头一按,叹了口气:“抓紧罢。”
他行医多年,自认见识不少,却也鲜少遇到过这样惨烈的。孩子在肚子里才七个月,没痛没病,一大一小竟这样给生生地踩死……
陈璧压下心里涌起的慌乱,深吸一口气走到知春跟前,伏身抓起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低低道:“知春姐,是我……你想跟我说什么?”
知春的面容透着奇异的红润,双眸也异常晶莹,一点也不像是濒死之人。
陈璧看在眼里,隐约生出一个念头,心下发沉。
知春直勾勾地望着她,眸子亮得惊人,乍一看如精神大振一般,可她每动一下,都似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好半晌只费力地吐出了两个字:“孩子……”
陈璧愈发握紧了她的手,眼睛止不住地发酸,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微微发抖。
知春一眨不眨地望着陈璧,握着她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孩子……还活着,陈璧,你……救救我的孩子。”
陈璧一震:“知春姐……”
“大夫他……他不信,可我知道的……我感觉到他在、在肚子里,还活着……”知春两眼瞪得极大,有泪珠从她眼眶飞落,像是从她脸上飞过的一道雪光,“陈璧……”
她的身体突然仰起,手也从陈璧掌中猛然脱出,转而揪住了陈璧的衣袖:“求你……救、救他……”
知春的目光忽然定住,又在刹那间涣散。她呼出一口气,仿佛失了最后的力气,眼里的光芒尽数熄灭,仰头倒了下去。
陈璧脸色陡变,低呼出声:“知春姐!”
她强忍住泪意,吸了口气,把手按在了知春的肚子上。
在她手底下,是尚且温热的肌肤。
一片死寂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掌心微微跳动了一下。
陈璧蓦地看向知春,她的脸色还透着红润,整个人鲜妍明媚,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罗大夫走回帐中,要上前探知春的鼻息,陈璧一把捉住他的手:“大夫,孩子还活着!”
帐外几人听到陈璧的声音,都变了脸色。
罗大夫皱眉:“这不可能。”
陈璧:“是真的!刚刚知春姐的肚子动了,我真的感觉到了……”
罗大夫看她一眼,神色发沉:“当娘的已经断了气,这孩子就算活着,也只剩下一口气,回天乏术。”
陈璧紧紧地抓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是剖腹取子呢?”
罗大夫一震,露出一个见鬼一般的神色,用力地拂开了她的手:“胡言乱语!”
陈璧上前扯住他袖子:“分明有!《金奎医术》就曾提及剖腹取子……刘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罗大夫惊愕片刻,旋即回头看她,神色冷怒:“金奎是鬼医,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更没有什么《金奎医术》!就算是有,我也不会做,你当我这个医馆是什么地方!”
陈璧对上他的目光,刹那间明白过来。
剖腹取子,骇人听闻,如果他在医馆如此行事,一经传出,事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别说行医,恐怕还会遭人非议,难以立世。
罗大夫冷冷道:“还是认命吧。”说完挣脱了她的手,提步走出。
陈璧眼睁睁地看着他走离开,回头看向面容安详的知春,怔怔地无法反应。
谁知,就在此时,已经提着药箱踏出屋子的人竟又半途折返。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而在他身后,还立着一人。
此人身穿深青色缎袍,头戴青玉冠,眸光冷冽,如冰崖料峭,一眼扫来就能让人背脊发寒。
竟然是……周锦堂。
陈璧嘴巴一张,却无法出声。
周锦堂抬手把罗大夫往前一推:“照她说的做。”
罗大夫一个趔趄,直接跪到了地上:“将军,这……万万不可!”
周锦堂沉声:“外面都是我的人,今日之事,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罗大夫咬牙:“我不能……冒这样的险!”
吉祥两眼赤红地从地上扑上前,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几乎要将人提起来:“说了不会有人知道,你还是不救!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么!”
周锦堂没有说话,只从腰间拔出长刀,放在了桌上。
罗大夫看到桌上的刀,当场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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