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柔滑

    严永华道:“陈璧是知春的远房表亲,前年才进的府。”

    周锦堂:“那小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干什么活?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严永华笑了笑:“我当初相中她,是因为她读过些书,又写得一手好字,在下人里头也算是难得的了。”

    周锦堂闻言,想到上回让陈璧代笔写的那封信,神色微动:“我记得,那知春家里是务农的,吉祥也不过认识几个字,怎么陈璧会懂这些?”

    “听说她家祖上出过秀才,她那爹也有几分墨水,后来父母兄长都遭了劫匪,就剩了她一个,”严永华道,“她有这个能耐,只在院里洒扫,倒是有些浪费了。”

    周锦堂轻哼:“我看她自在得很。”

    每次他叫这小东西上前写字,她面上看着恭顺,实际却什么都写在了眼里,明摆着是心不甘情不愿,和他阴奉阳违。说来也奇怪,以往若是有谁敢如此,他管他是谁,早一脚踹过去了事,谁知,对着这口不对心的东西,竟有些……下不去脚似的。

    且这小东西生得跟瘦鸡似的,腰身比府里头那些个小丫鬟还要细,好似他一只手就能轻易折断,兴许他这一脚下去,真会让她一命呜呼。

    严永华:“陈璧性子好,又认得字,原本在鹊桥院给沈少爷当个侍读也是再好不过。”

    周锦堂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起这个,沈长亭这几日都待在屋里乖乖下棋,是老头儿想了什么法子折腾他了?”

    “将军上回要沈少爷给徐先生赔不是,徐先生后来说了,只要沈少爷能下棋下过他的书童阿赟,这事就算过了。”

    周锦堂一顿:“我瞧着,老头那书童不过是个孩子,沈长亭下不过他?”

    严永华温声道:“阿赟跟着徐先生多年,耳濡目染,想必棋艺不差,沈少爷平素多习武,不爱文墨,敌不过也是情有可原。”

    周锦堂哼笑了一声,慢悠悠道:“你倒是会说话,下不过就是下不过,哪来那么多的借口?不过,如此也好,叫这小子多下几日棋,说不定还能磨磨他的性子。”

    这二人在书房说了一阵子话,直到一刻多钟后,严永华才走。

    陈璧进屋去添茶,脚刚踩进屋,就见周锦堂抬头盯着自己瞧,一个激灵就把那只脚缩了回去。

    周锦堂脸色微沉,这府里的下人,除却那小乔不识好歹,其余一干人等都不敢轻易造次。可这小东西未免也太过了些,看她这草木皆兵的模样,好像自己咳嗽一声她就会屁滚尿流逃个没影了。这哪里是敬畏,分明是对他避之如蛇蝎。

    见他蹙眉,她立马回了神,垂下头走上前道:“将军,奴才……给您添茶。”

    周锦堂没有出声,只沉沉地看着她。陈璧提着气,把手伸向茶杯。

    青葱五指,晶莹柔白。指尖如水滴,圆圆向下,泛着浅浅的樱粉。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陈璧大惊,蓦然抬眸看他:“将军……”

    在他掌心,是纤柔似芦苇的细腕,柔若无骨,略有些沁凉。握在手中,如一枚柔润的玉,竟令他不自禁地想要……紧贴摩挲。

    她惊惶地望着他,想要挣脱,却又不敢。双眸像小鹿的眼睛,湿漉漉的,雾蒙烟拢。

    周锦堂喉头一动,手下不自觉更紧。

    陈璧吃痛,浑身一颤:“疼……”

    他一震,猛然松开。

    陈璧茫然地看向他,他起身一转,背对着她,声音微微有些冷:“这儿用不着你,出去。”

    她应声往外去,走得太急,半道还趔趄了一下。

    周锦堂常年习武,耳力极佳,听得一清二楚,当下就绷紧了嘴角。

    *

    小乔被发卖到鄂西,到第二日府里头就无人不晓。那以后不久,香山院就成了大乔独住的院子,严永华令她不必出来伺候,在院子里好好养伤即可。

    府中人因此一阵唏嘘,从前大小二乔在将军府时,小乔很是张扬得势,大乔就像是她的一个影子。如今倒好,小乔自作孽不可活落得这步田地,反而是那畏畏缩缩、从不出头的大乔成了香山院真正的主子。

    顾家老太太得知此事,不免动了一场怒。当初她派这两个丫鬟过来,本意是要好好伺候周锦堂,谁知道会生出这等狗咬狗的丑事来。

    一则,这两个丫鬟都是从她的明泽堂出来的,虽然是奴婢,那在下人里头也算是娇养的,结果小乔做出这等事,简直是把她的脸丢尽了。丢脸倒还算是轻的,若非周锦堂素来与她亲厚,恐怕还会因为这事伤了祖孙二人的情分。

    二来,当初大小二乔两个丫鬟,她最看重小乔,自认小乔虽然性情娇纵些,但为人没什么心眼,也足够忠心,会使小性子,却干不出什么奸恶之事。如今这事一出,老太太感觉就像吞了一只苍蝇,想咽都咽不下去。

    怒气缓和以后,顾家老太太派了个老嬷嬷去了一趟将军府,见过周锦堂,又到香山院去探望了大乔,还带给她不少赏赐。

    如此一来二去,将军府上下对大乔越发不敢轻看。

    陈璧听吉祥谈及此事,不由道:“这么说,大乔也是因祸得福了。”

    “可不是,当初她给那猫抓花了脸,底下几个丫鬟还说她往后的前程是要毁了,”吉祥咂嘴,“看看人家现在,别说将军,顾家老太太都派人来慰问了,且我昨儿瞧见她,她脸上那伤竟也好了大半,不细看倒也瞧不出什么。”

    陈璧:“总之跟咱们都没有干系就是了……说起来,那猫找着没有?”

    吉祥神神叨叨道:“猫都狡猾得很,晓得这府里的人盯上它,要找它麻烦,哪能再到咱府里来白白地给人抓?”

    她摇头一笑,又见吉祥盘坐在那儿,举着几块丝绸布料,仿佛在比划着什么,不由凑上前拿起一块看:“你这么大还穿肚兜呢?”

    吉祥给她一记白眼:“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儿子的。”

    陈璧笑了笑:“这我当然知道。”

    吉祥轻叹道:“是你知春姐,非要亲手给孩子做衣服,她今儿去的是东市,那儿没有卖衣料的,我怕她东西两边跑累着,昨儿夜里得空就跑了一趟,把东西买来了。”

    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有一分温柔的笑意。

    陈璧瞧他一个大男人坐在那儿摆弄花花绿绿的丝绸布料,情形十足可笑奇异,不由得在一旁捂嘴忍笑,肩头耸动个不停。

    两个人正在屋里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流霜冲进屋里,走过来一把扯了吉祥就要往外去。

    吉祥吓了一跳:“臭小子,我的鞋还没……”

    流霜倏地顿住,扭头望定他,眼睛透着凉意:“知春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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