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刁难(二更)

    蔺知柔生怕路上有什么波折耽误考试, 提前六七日便向师父辞行。

    柳云卿自有一番勉励,末了道:“平心对待即可。”

    宋十郎也道:“大不了过几年再考进士,这回的神童试不去也无妨。”他一向不甚赞成她赴考,明里暗里地旁敲侧击,蔺知柔只作不知。

    阿铉宽慰她:“州府覆试不过是防止有人滥竽充数, 不会考得多难。”

    蔺知柔知道他们怕自己紧张, 有意宽慰自己, 可她上辈子经历大小考试无数,心中没什么波澜。

    辞别师父与师兄弟,她便带着小金上了路。

    这几日风和日丽, 一路平静无波, 三日后的傍晚,两人顺利回到了赵家宅。

    这回赵氏提前收了信,知道女儿回来就在这两日, 早早便作了准备,与常嬷嬷将她房中的衾被、帐幔等织物都拿出来洗过, 连着晒了几日太阳。

    蔺知柔一到家, 亲人们便欣喜地围了上来。

    三妹蔺娴欢天喜地,口中叫着“阿姊”便扑了上来。

    蔺知柔将她抱起来掂了掂, 立即放下, 刮刮她的鼻子:“小猪, 换了薄衣倒比上回重了许多, 阿姊都抱不动了。”

    赵氏“吁”了一声, 笑道:“不作兴说这个。”

    常嬷嬷也道:“小娘子, 这可说不得,小孩儿越胖越好,咱们二娘子瘦小得紧。”

    蔺知柔低头看看妹妹春衫下圆鼓鼓的小肚子,再捏捏她藕段似的胳膊,实在看不出她瘦小在哪里。

    蔺遥生病前性子便静,不像蔺娴那样活泼闹腾,只站在一边抿唇笑着,眼里闪着欢喜的光,蔺知柔冲他招手,他才腼腆地走过来,牵住妹妹的手。

    常嬷嬷道:“小娘子快进屋罢,饭菜要凉了。”

    众人这才说说笑笑地去屋里用饭。

    吃到一半,蔺遥轻轻牵牵她衣袖:“阿妹,画......”

    赵氏道:“阿客这些日子画了许多画,只等着你回来与你看。”

    又对儿子道:“不忙着看画,让阿妹先吃饭。”

    蔺知柔欣喜地问哥哥:“阿兄,真的么?”

    蔺遥害羞地一笑,点点头。

    蔺知柔当即撂下碗筷,向常嬷嬷要了盏灯提在手上,随阿兄回房看画,蔺娴揪着姊姊的衣裾,尾巴似地跟了上去,甩也甩不脱。

    兄妹三人进了厢房,蔺知柔点亮房中的油灯,蔺遥迫不及待地将妹妹拉到案前。

    蔺知柔一看,案上堆着厚厚一叠纸,蔺知柔一页一页翻看,只见其中大部分是写过字的废纸、旧账纸,夹杂着一些用来錾纸钱用的黄纸,甚至还有破布片,每一片纸或布上都画满了画,有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有和花草树木,有照着历纸描的图样,甚至还有人物。

    虽然笔意仍旧稚嫩,也谈不上有什么技法,但画中有一种鲜活灵动之气,动物和人像尤为传神。

    蔺娴凑上来,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一阵扒拉,找出一张破布,举到蔺知柔眼前:“阿姊你看,这是阿娴画的,猜猜是什么?”

    蔺知柔一看,只见上面黑黢黢圆乎乎的一团墨,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随口猜道:“是小猪么?”

    蔺娴摇摇头:“不对,阿姊再猜!”

    蔺知柔端详了一番:“难道是阿娴?”

    蔺娴撅撅嘴:“阿姊真笨,这是黄莺儿呀!”

    蔺知柔揉揉她的脑袋:“这么胖的黄莺儿呀,怕是飞到半空就跌下来了吧?”

    蔺娴急得直跺脚,伸出肥短的胳膊比划:“能飞的,这么飞!”

    蔺知柔忍不住将妹妹搂在怀里搓揉了一番,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两口。

    笑闹够了,她正要接着看画,蔺遥从底下抽出一张竹麻纸递给妹妹。

    蔺知柔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个女孩,梳着双鬟,眉眼弯弯,其它纸上都见缝插针涂画得满满当当,只有这张干净清爽。她指着画像道:“阿兄画的是我么?”

    蔺遥双眼一亮,手指抵着嘴,认真地点点头。

    蔺知柔道:“画得真像,可以送与我么?”

    “好,”蔺遥高兴道,“送与阿妹。”

    “多谢阿兄,”蔺知柔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递给哥哥:“这是我送给阿兄的,你看看喜不喜欢。”却是佛诞日在庙市上买的十骏图。

    蔺遥接过来摆在案上,小心翼翼地抽开丝绳,屏住呼吸将画轴展开,脸上露出专注又着迷的神情。

    这画是照着韩干的原作摹刻的版子,印出线条再由画匠填色,设色有些俗艳,线条也有些僵硬板滞,胜在价廉,眼下蔺知柔也只负担得起这样的画。

    但蔺遥视若珍宝,爱不释手。

    蔺知柔道:“这上面画的是太宗皇帝骑过的十匹宝马。”

    她指着其中一匹青白色的道:“这匹是狮子骢。”

    蔺娴凑上来,满怀希冀地看着姊姊的手:“阿姊阿姊,阿娴的呢?”

    蔺知柔预备送她的那对泥塑小胡人正在怀中揣着,可一见蔺娴的模样就忍不住想逗她,将手一摊道:“没啦。”

    蔺娴看看她左手,看看她右手,只见阿姊两手空空如也,小嘴不由瘪了瘪,仍旧不甘心,绕到她身后又瞧了瞧,这才“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蔺知柔忙从怀里掏出那对小胡人:“莫哭莫哭,看看这是什么?”

    蔺娴隔着泪光朦朦胧胧看到那对着金描彩的小人偶,立时破涕为笑。

    兄妹三人玩了一会儿,赵氏和常嬷嬷走进来催他们去洗漱睡觉,蔺娴还没玩够,嘟着嘴直摇头,见母亲板起脸来,这才抱着她的小胡人跟着嬷嬷回屋去了。

    赵氏将案上横七竖八的画纸整理好,对儿子道:“阿客你自个儿在屋里玩一会儿,阿娘去去就回。”

    蔺遥温顺地点点头,随即又趴在案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新得的十骏图,怎么都瞧不够。

    赵氏提起灯,牵着女儿的手,把她送回房中,牵着她的手,在灯下细细打量:“比上回高了些。”

    她得了父兄的承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整个人活泛起来,脸颊也丰盈了一些,看着倒似年轻了四五岁。

    蔺知柔笑道:“才几日,哪里就高了。”

    小金正在一旁归置行李,随口附和道:“真是高了,我日日看着都觉出来了呢!小娘子这年纪正是蹿个子的时候,再过两三年,保准出落成个大美人儿!”

    这话冷不丁触动了赵氏的心中隐忧,她脸上笑意逐渐隐去,女儿一年大似一年,再过两三年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可家里这景况,要成就好姻缘怕是难。可女儿这般容貌,又如此聪慧,她怎么舍得委屈她?

    蔺知柔见母亲忽然沉默,以为她是在忧心覆试之事,回握她的手宽慰道:“阿娘莫要担心,我准备得很用心,必定能顺利考过。”

    赵氏点点头,扯了扯嘴角:“阿娘知道。”

    小金收拾完行李,蔺知柔吩咐她出去打热水,待她走远,问母亲道:“四舅江宁的宅子找得如何了?阿娘可曾问过他?”

    赵氏目光闪了闪:“你四舅已托了庄宅牙行寻摸,已看好了几处合宜的,只是这段时日铺子里事多,你四舅忙不过来,还未定下......”

    蔺知柔默不作声,只是微微颔首,忙不过来是假,怕她过不了覆试不愿先投入才是真。

    外祖父和四舅虽未明说,但明摆着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是她过不了州府试,那举家迁至江宁之事便要作罢,他们一家只有被送去庄子上的份。

    他们一向是这样的做派,蔺知柔也见怪不怪,对母亲道:“阿娘莫急,待我覆试过了,四舅也该忙完了,大不了我在扬州等上几日,与你们一同去江宁。”

    这时小金打了水回来,赵氏起身道:“你也乏了,早些安置,明早去你外翁院里请个安。”

    蔺知柔应是,自去盥洗不提。

    第二日,蔺知柔去向外祖父请安,却见赵四郎也在。

    赵老翁问了她几句师父、师兄弟的事,沉吟片刻,捋着胡子道:“这次覆试可拿得稳了?”

    蔺知柔没把话说死:“外孙女必定尽力。”

    赵老翁一听此言甚是不悦,眉头一皱,旋即又慢慢松开,对儿子道:“四郎,今天你左右无事,索性带柔娘去趟县廨,将考牒办了,免得过几日手忙脚乱。”

    赵四郎应是,当即叫下人准备驴车。

    蔺知柔回屋中换了一身衣裳,便随赵四郎出了门。

    到了县衙门口,赵四郎上前向门子说明来意。

    门子听说这小童便是受高县令青睐要去京师赴考的神童,不敢轻忽怠慢,将他们引至门内过厅等候,自己入内通禀。

    不过片刻,那门子回转,脸色冷淡了几分:“刁主簿有请。”

    蔺知柔一听刁主簿名号,便想起那张尖酸刻薄的年轻面容,当日他胡搅蛮缠要她即兴赋诗,多亏她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没想到今日办考牒又撞在他手里。

    蔺知柔一边寻思着,一边随门子往里走,一行人顺着回廊往里走,穿过正院,来到后头的署衙。

    县衙的局与一般民宅并无二致,四四方方的院子周围便是县衙各曹司官吏们办公的屋子。

    门子将他们带到一间房舍门口,打起帘栊道:“两位请罢。”

    赵四郎和蔺知柔一前一后步入屋内,只见刁主簿正伏案奋笔疾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一抬。

    赵四郎不敢出声打搅,低头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刁主簿方才搁下笔,抬起头,打量了舅甥俩几眼,目光落在蔺知柔身上:“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蔺知柔很是看不上他这阴阳怪气、趾高气扬的作派,不过她面上分毫不显,行了一礼道:“回主簿的话,小子前来是为出具州府覆试考牒,有劳主簿。”

    她姿态恭敬,言语神态却殊无趋奉之意,刁主簿看在眼里,自鼻孔中冷哼一声:“今日署中公务繁忙,两位请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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