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会议结束了，疲惫的凤凰社的成员们从会议间散去了，而西里斯还坐在原位。窗外是伦敦夏季四点钟的凌晨，偶有车辆和行人穿过街道，因此谈不上静谧。不过倒也少不了几分苍凉，毕竟赫赫炎炎的太阳还未升起。
他摸了摸自己上衣的口袋，里面放着那面方形的、小小的双面镜。西里斯知道自己不可以擅自使用它联系另一面镜子的主人，也知道阿拉贝拉·费格在监视哈莉——既然没有从费格得到任何消息，就代表她是安全的。
不过他还是把双面镜随身携带，如果哈莉呼唤他的话……
然而一直到七月末，镜子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过。
三强争霸赛的最后一夜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哈莉和那个叫塞德里克的男孩在比赛项目中失踪又回归，带回伏地魔复活的消息；邓布利多与不愿意相信黑魔头回归的福吉分道扬镳，哪怕斯内普向福吉展示了重新明显起来的黑魔标记；邓布利多要求自己和鼻涕精握手言和表示互相信任——某种程度上这部分比得知伏地魔回来还要让西里斯觉得反感——然后立即出发通知凤凰社的成员集结起来。
伏地魔东山再起，这并不让西里斯感到意外，他当时做出要逃出阿兹卡班杀掉虫尾巴的决定就是以相信这件事终有一日会发生为前提的。黑暗的日子再度回归了，但是，这一次凤凰社肯定能够彻底打破它的……每个凤凰社的成员都正是坚信着未来的光明在长夜尽头，因而为之奋斗的。
更加使西里斯担忧的是哈莉眼中的黑暗。
邓布利多做了决定，哈莉必须先回她姨妈家住一个月，以保证莉莉留下的保护魔法的有效性——即便对伏地魔失效了，它仍然能够对食死徒造成伤害。当他通过双面镜告诉哈莉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并没有反对，点点头说好，西里斯的忧心忡忡却没能减轻多少。
邓布利多不止做了一个关于哈莉的决策——他还要求必须对哈莉封锁消息，无论是关于凤凰社的，还是关于凤凰社的敌人的。来到凤凰社现在的指挥部——格里莫广场12号的孩子们中，赫敏就不赞成这个决定，她不停地说如果被困在德思礼家，同时得不到一点儿消息，哈莉可能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西里斯安慰她说哈莉比她想象的要坚强，绝不会做出得不偿失的事情……
这话甚至没法使西里斯自己信服。他想起哈莉接受一个月里不能联系自己的要求时在双面镜里平静的面孔，以及她的眼神——那双自从墓地回来后便被浓烈的情绪充满的眼睛，无时不刻在诉说着愤怒、仇恨、不甘的眼睛，听到自己传达的邓布利多的指令之后，这些情绪忽然间消失了。西里斯看得到，哈莉的眼神在静静地变得沉着——她又变回了他在尖叫棚屋里看见的那个女孩。
邓布利多并没有同他明说哈莉必须不知情的理由，但是西里斯多多少少能猜到校长的顾虑。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社交上的困难，她深层处的真实个性却是极为独立偏执的——她从不求助，也不允许别人插手她认为需要独自完成的事情。只有什么也不告诉她，他们才能确保哈莉不会擅自行动。
西里斯考虑到的方面也许比所有人都还要更多一点。他认为哈莉现在所面临的的真正的敌人并不是伏地魔，而恰恰是她自己，或者说，是她的超越常人的天赋——无论是魔法上的，还是性情上的。
他见识过哈莉那不可思议的魔法天赋，所以知道这种天赋不仅来源于她的自信，同时也反过来使她更加相信自己的能力。西里斯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教女——他总是无法想象她做出的事情，哪怕哈莉的动机和目标永远是如此简明了然，她如何去达成这点却是难以想象的。西里斯经常在她做了以后大笑着感叹一声，只有你才做得出来这种事情，如今他没办法再到以这样的心态面对哈莉身上的意外性了。不管她有多天赋异禀，当所面对的敌人是伏地魔的时候……
不仅仅是哈莉思维上的不可捉摸，在西里斯看来，甚至于她的自信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危险的。
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个女孩经历过太多，也直面过太多危险了。而每一次度过那些最为险峻的时刻、每一次从暴风中活下来，她就将越发确信凭借自己的意志、天分和永不妥协的坚决，她总能实现目标，世界上的一切都为她而中庸了……
这种意志并非只有好的一面——倘若一柄剑过于锋利，它便也就很容易被折断。
伏地魔回来的那天晚上，看到哈莉眼中的不甘后，西里斯立刻便明白了，在伏地魔手下无法反抗的感觉击碎了她的自信……她长久以来的根基。坚信的东西被摧毁后人会如何反应？自然是寻求一切机会来试图重新将其稳固。而对哈莉来说复原根基的途径是如此显而易见——去打败伏地魔。
赫敏、罗恩、德拉科，这些孩子注定救不了她，哈莉走得太快了。她过早地体验了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经历，远远地走在同龄人的前边，又因为堪称孤僻的独立而不会回头……
不过这没有关系。
西里斯轻轻用手指摩挲自己衬衫前胸口袋的位置，仿佛可以透过双面镜碰触到女孩子的面颊。
没关系的。西里斯对自己说，他会保护哈莉，他可以做哈莉的剑鞘。
可是他才在心里暗自起誓，接着就得到了费格传来的消息——哈莉从女贞路四号失踪了。猫头鹰带来的信上字迹非常潦草，费格告诉他根据德思礼一家不情愿之下透露出来的说法，哈莉似乎昨天早上就不见了，可能是凌晨时自己离开的。
她会去哪里？西里斯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答案。他匆匆走出格里莫广场12号的大门，来到街角一个无人的拐弯处时候抽出了魔杖：“幻影移形。”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虚无，下一秒，西里斯来到了吕西安街的公寓内。他焦急地在公寓里转了一圈，最终看到哈莉从沙发上垂下来的深红色的头发松了一口气。他又往前迈了两步，发现哈莉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她蜷在沙发上，呼吸急促，睫毛抖动着。
她正做着一个梦。
有许多人在大笑，是食死徒们。哈莉知道这是自己的记忆，可是被重现在她眼前的只有伏地魔的眼睛，那双残酷、红色的双眼——食死徒的身影都藏在浓浓的雾气中，只有伏地魔的身影是清晰的。
“我想你们已经看到，认为这个女孩比我强的想法是多么愚蠢，但是我要彻底消除大家脑子里的误解，哈莉雅特·波特从我手里逃掉完全是侥幸。现在我要杀死她以证明我的力量——就在此时此地，当着你们的面。这里没有邓布利多来保护她，也没有她的妈妈来为他做出牺牲。我会给她机会，她可以和我搏斗，这样你们就不会怀疑到底谁更加强大了。”
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我们相互鞠躬吧，哈莉。来吧，礼节是要遵守的……邓布利多一定希望你表现得很有风度……向死神鞠躬吧，哈莉……”
伏地魔欠了欠身，但是那张蛇脸始终正着对她。
她要赢。
“很好，现在——我们决斗。”
他用宛如蛇类嘶嘶的声音说道。
她要赢……
“钻心剜骨。”
很痛，但是不可以跪下……不可以跪下……她没有输，还没有！
“暂停，休息一会儿……很疼吧，哈莉？你不希望我再来一次，是不是？”伏地魔嘲弄地问。
为什么反抗不了呢？为什么伤不到这个男人……
“我问你要不要我再来一次，回答我！——魂魄出窍！”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为什么在他面前就什么也做不到？自己竟然是这样弱小……
“你不说？你不肯说不要？哈莉，我要在你死前教会你服从的美德……也许要再来一点儿疼痛？”
要一直疼痛下去也可以，哪怕下一秒就死掉也可以……拜托，至少让她伤害到敌人一点点……至少让她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都无法办到……
“——哈莉！”
塞德里克的声音和另一个人的重合在一起。哈莉睁大了双眼，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抓着她手腕的人是谁。
“西里斯？”
“是我。”西里斯把她从拉起来，让她坐正了靠到沙发背上，他用手抹掉了哈莉额头上的冷汗，“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这个问题还是先算了……你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她答道。
“和我说。”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然而注视着她的眼神非常柔和，“对我说说……把事情讲出来的话你会好受一些。”
哈莉沉默地和他对视。西里斯没有催促，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轻声却郑重地说道：“我在这里。”
——只要你愿意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一直都在。
那种失重感又回来了，看到游记上的名字时的情绪再度袭击了她，哈莉在自己的心跳声中犯愣。
你究竟是谁让我感觉如此？她怔怔看着男人的透着关切的面孔。你究竟是谁竟然让时间同重力都失去意义？
哈莉的目光越过西里斯的肩膀，向后透过露台看到了还未亮起的天空。几点了？三点钟，又或者四点钟？夜空漏出稀疏的几颗星星，由于大都市的污染而颜色微微泛灰，远不及霍格沃茨上空的来得明朗璀璨。可是她似乎更喜欢这种样子的天空，昏夜是如此深厚博大，她一人的挣扎于是缩小至无，在西里斯温暖的手心里化作轻微的麻痹。
“我梦见了……在墓地的时候。”
西里斯不太明白为什么哈莉会显得如此困惑，然而她眼中的内容物确实便是如此。这也许是个良好的预兆——有的时候他会觉得哈莉的眼睛里有一座监狱，不过看起来，这座监狱并非牢不可破。
“伏地魔对我用钻心咒，准备一等我求饶服从以后就杀了我。”她脸上还带着那种半醒半梦，仿佛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情，“后来塞德里克冲了出来，就到这里便结束了。”
“之前都没能问你这个问题，哈莉。”用指腹摩挲着女孩手指的骨节，他悄声问，“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一阵沉默。哈莉闭上眼睛，表情极为痛苦。有一瞬间西里斯以为她哭了，但是睁开双眼时，她的眼眶是干涩的。
“我从未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如此不甘过，那是一种甚至连立足之地都被夺走的感觉。”她说道，平静得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的经历，“曾经我以为自己是被眷顾的，但是伏地魔只消一秒就用他的力量轻易碾碎掉所有加诸于我身上的天赋。”
“如果再一次让我和小克劳奇决斗，我有把握能赢，因为差距只是经验上的。可是伏地魔不同……他完全是另一个级别的，他站在我甚至无法看到其力量全貌的高度上。”
“败者自然会痛恨夺走他一切的人。原先我一直想着，我会投入我的所有来帮助反抗者们，只要伏地魔被打败就可以了……但是现在这样不够。”
西里斯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担忧成真了，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哈莉显然感觉到了疼痛，可是她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无情地将西里斯所恐惧的事情说出口。
“我需要……不，我必须亲手打败伏地魔一次。就算没法杀死他，就算会死，我也得去这么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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