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疏人未至,声先到。
“妖物,你胆敢伤他半分!”
声音冷冽如冰,隐隐带着焦急和怒气。
一道刀气落在蛇尾上,鳞片混着血水坠落湖中。
巨蛇转头看向声音来源,蛇尾仍然紧紧捆着明崖不放。
“与你无关。”
巨蛇的声音低沉嘶哑。
“绑了我的人,怎么与我无关?”
又是一道刀气袭去。
蛇尾定住,略微松动,将明崖的脸露出来。
“嗯?”那道声音顿了顿,缓和许多,“认错人,打扰了,你继续。”
殷翎收了隐身,立在湖岸上,仰头看向上空。
一辆白玉雕成的华车在上空盘旋,玉车周身云雾缭绕,仙气飘然。
玉车落地。
白疏一身白衣翩然,如瀑的雪发被一根碧玉簪挽着。
他白发如雪,相貌却清隽年轻,双眼碧蓝如深海。
不说话的时候,周身气质清冷,若俗世谪仙。
嗯,不说话的时候。
白疏绕着殷翎走了三圈,皱起眉问道:“你的修为呢?怎么成练气了?”
殷翎道:“妖丹丢了,刚刚才找回来。”
“太可惜了,”白疏叹道,“你成了练气初期,连虞旦他儿子都比不过了,我以后脸上无光,还怎么嘲笑他?”
虞旦是离火城主,“虞旦他儿子”就是虞景渊。
殷翎:“……”
好像知道虞景渊对他的怨气和敌意都是从哪来的了。
都是被离火城主念叨出来的。
殷翎不说话,白疏反而慌了。
他眨巴两下蓝色的眼睛,干巴巴地安慰道:“你别难过,我不是怪你。”
“不就是练气么,以你的天赋,很快就回来了,没什么好着急的。况且有我在,谁还能欺负你不成?”
殷翎只是说道:“我没难过,也不着急。”
他自然是不会着急的。
可是原主呢?
当时丢失妖丹,只能跟着虞景渊离开,一路上孤零零一人,还要不时承受嘲讽的原主呢?
本是天之骄子,从此与武道无缘。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殷翎只知道,他不但没有迁怒他人,回去之后还顾念同门之谊,替招月求情,将地位和荣耀拱手让给招月。
殷翎自问,自己的脾气不算好,原主的做法他学不来,也不可能那样做。
倘若他找到夺走妖丹的真凶,一定会让那人过得很惨。
殷翎的话向来很少,更不善于表达情感。
而原主虽然对陌生人怯懦躲闪,在森罗殿里却很活泼自在。
眼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闷声不吭,想必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白疏急了:
“阿翎,你别难过,回去我就把这些年攒的天材地宝都掏出来,咱们堆也给你把修为堆回去。”
从原主记忆里看,白疏看上去仙风道骨,实际是个非常俗气的人,说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不为过。
他最在乎的,就是那些灵石和罕见的珍宝,像是一头喜欢收集宝物的龙。
殷翎无奈,扬起笑意:“真的没事,妖丹还在就好,天材地宝就不必了。”
只有自己修来的灵力,用起来才是最得心应手的。依靠外力,只会断了更远的路。
这道笑意在白疏落在眼里,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强颜欢笑”。
森罗殿主的心都要碎了。
又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戳到殷翎的伤口。
殷翎以为自己已经说清楚了,根本不知道白疏的想法。
殷翎看向湖里的明崖,想着如何开口。
他极少请求别人的帮助,更别说顶着别人的身份求人。可是那条蛇他现在不方便对付,只能让白疏来。
根据原主的记忆,旁人要想求白疏办事,都要事先准备好丰厚的报酬。
这个铁公鸡不看见报酬,是不可能做事的。
殷翎在想,自己可以给些什么。
白疏见殷翎时不时看向巨蛇,又想起殷翎一个人站在湖边,哪还能不知道他的想法?
“你想救那团东西?”白疏指了指明崖。
森罗殿主对旁人没什么耐心,也只是对原主温和罢了。
殷翎点头。
白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在这等我。”
殷翎蓦地被摸头,愣了片刻。
无论是三百多岁的白疏还是看起来七岁的明崖,他们的年龄对殷翎来说没什么区别。
四舍五入等于零。
都是小屁孩。
-
又是一道刀气斩在蛇尾上。
“不好意思,这次和我有关了。”白疏冷声道,“把人给我。”
巨蛇眼底猩红:“休想。”
白疏面无表情,刀锋划过,落下一整面蛇鳞。
巨蛇吃痛,放弃攻击,卷起明崖试图躲避。白疏紧追不舍,锋利的刀风每次划过,都会落下一阵血雨。
殷翎能看出来,巨蛇的力量越来越强,一旦封印完全解开,巨蛇原本的修为还在白疏之上。
白疏自然也很清楚,攻势如暴雨一般,速战速决,不给巨蛇任何喘息的机会。
“再不松开,我把你整条蛇尾都断掉。”
巨蛇凝视白疏许久,终是松开蛇尾,沉入血湖。
明崖身上全是泥水血水。
白疏催动灵力,把他送到殷翎身旁。
殷翎先捏了个诀,将明崖身上清理干净,又取出剑谱交给他。
明崖知道,他就要走了。
离开蛇林之后,他只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小孩,而殷翎则是高高在上的森罗殿少殿主。
明崖怔怔望着殷翎,问道:“哥哥,你可以教我修炼吗?”
殷翎道:“森罗殿不随便收人,也教不了剑,你应该去北方。”
森罗殿附近一大片地方以前都属于刀域,修士大多用刀。
魔界的剑修,大多聚集在北方剑域。
白疏已经坐上玉车,喊道:“阿翎,我们走。”
明崖道:“你不教剑也可以,我有剑谱就足够了。”
殷翎道:“我没有收徒的习惯。”
他活了那么久,只有过一个徒弟。唯一的徒弟死了,他后来便再也没有收过别人。
其他同门徒子徒孙一大堆的时候,他还是伶仃一人,却也自在。
白疏从玉车里探出头来,神色冷漠:“半魔之体,血脉驳杂。修炼越快死得越早,你是想找死么?”
明崖看着殷翎:“你说过,半魔之体也可以修炼,让我不要轻易放弃自己。”
殷翎道:“那是我的说法,如何做是你的选择。”
“我不会放弃的。”
明崖咬着下唇,眼角微红。
明崖身上伤痕累累。
他被巨蛇缠得久了,力气早就耗尽,在冰冷的血湖里长时间浸泡,还被勒得近乎窒息,被蛇尾缠着甩来甩去,因为妄动灵力被反噬。
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靠意志在强撑。
刚刚被清理过的衣服又被血染红,小小的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殷翎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忽而有些不忍心。
很奇怪,他也不是随便心软的人。
“哥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答应过我的。”
连明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想法里,有多少是为了复仇,多少是因为不舍。
殷翎刚想说,这个承诺只限于剑冢。
却见明崖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向后倒去。
-
白疏倒了杯茶:“这车怎么样?虞旦他儿子说你修为全没了,我特意带上的。”
整个车体是一块完整的白玉,雕纹华丽繁复,没有一点瑕疵。
一看就价格不菲。
殷翎道:“你又乱花钱。”
这辆玉车,原主以前可没见过。
“有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么。”白疏哼哼道,“我急匆匆赶过来救你,你就这么说话。”
“你还和离火城主哭穷。”
虞景渊不止一次嘲讽过森罗殿穷,当时殷翎还不明白。
按照原主的记忆,森罗殿可是和穷半点搭不上边。
原来都是装的。
“你还小不明白,不哭穷怎么打秋风?虞旦带着他儿子来了,你猜猜那颗血丹我卖了多少灵石?”
殷翎随口道:“一千?”
毕竟他划拉一下手臂就有的东西,白疏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白疏晃了晃手指:“一万。”
白疏看上去兴奋极了:“价不是我出的。虞旦听说解药只有最后一颗,拖着一万灵石过来,非要让我收下。”
殷翎摇摇头,他无法理解白疏对钱财的热衷。
白疏见他摇头,却认真起来:“灵石还在那里,血丹也还在。我听他们说了之后就赶过来找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离火城就算给再多灵石我也不会换的。”
殷翎知道他没骗他。
在原著里,因为原主失去修为,虞景渊死在蛇林,白疏和离火城主多年好友决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殷翎突然有种冲动,想和白疏解释清楚。
白疏的好意是对原主的,他不是原主,无意顶替和接受。
殷翎问道:「为什么白疏不怀疑我?」
他没有刻意模仿原主性格,没道理白疏看不出来。
沙雕道:「所有人都不会发现你的身份,这是书中世界的设定。他们就算奇怪,也不会多想,只会觉得你性格变了,不会怀疑你的身份。怀疑这一点,就是怀疑这个世界的本质。」
「你性格的改变,会被白疏自动理解为失去修为这段经历造成的影响,他不会怀疑你这个人本身。你也最好不要说,否则会动摇这个世界的规则。」
书中的角色永远不知道自己活在书中,也不该知道,否则就要乱套了。
「老大,这只是一本书,原主只是几行文字。你如果过意不去,就让他有个好点的结局。」
殷翎苦笑。
这个好意,他是非领不可了。
见他表情,白疏却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车太快了?”
殷翎摇头。
殷翎还记得沙雕说过,在原著里,原主的死几乎没有引起波澜。只有白疏听闻他的死讯后失去理智,死咬着主角不放。
主角不堪其扰,又碍于白疏是女主的师父不能做绝,索性与他相约在失道崖决战。
失道崖上,白疏惜败,饮恨自绝身亡。
女主收殓白疏尸身,从此和主角分道扬镳、恩断义绝。
那时殷翎问道:「他为什么要自尽?」
沙雕说:「白疏当时重病在身,一天不如一天,而主角修为一日千里。他那次用尽全力仍然战败,以后都没有复仇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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