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大雨滂沱。

    被一把抱住,殷翎更多的是无奈。

    他不习惯和别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明崖抱得太紧,他难免有些不自在。

    殷翎想后退,却发现明崖在微微颤抖,像是走投无路的小兽。

    算了,做得太绝情,哭了怎么办。

    黏人的小孩子真是麻烦。

    “小明,你先放开。”

    殷翎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明日天的名字难以启齿,只好这样叫他。

    感觉到他的紧张,明崖却抱得更紧了。

    殷翎平时冷漠得近乎无情,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心里像是住着一尊无喜无悲的佛陀。

    好不容易发现他有些软化下来的迹象,更不能轻易松手。

    “哥哥,我想跟着你。”明崖哼哼道。

    殷翎微怔。

    这种被别人所依赖的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的。

    不是恐惧,不是敬畏,不是厌恶,只是单纯的依赖。

    “你不怕我吗?”殷翎哑声问道。

    多少人对他表面恭敬,实则又怕又恨,他再清楚不过。

    “是你一直在保护我。”

    明崖算是发现了,殷翎虽然看上去冷冷淡淡不好招惹,实际上心地不错、很好相处。

    “剑冢太危险了,我护不住你。”殷翎铁了心要赶他走。

    “反正我只剩七天能活,还怕什么危险。”明崖声音闷闷的。

    殷翎沉默了。

    他之前不该骗人的,看把小孩吓成什么样子。

    明崖的头埋在殷翎身前,看不见他的动作,只感觉到衣料在摩擦。又过了一会,响起液体滴落的声音。

    “抬头。”

    明崖抬起头,眼前出现一个小巧的白玉杯。

    殷翎道:“喝掉。”

    明崖放开他,伸手接过杯子,只见里面是小半杯血红色液体。

    他一瞬间以为是血枯藤的汁液。

    却见殷翎的衣袖被撩起,裸露出来的雪白手臂上,有一道刺目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明崖仰头喝干净,满嘴都是血腥气。

    “你的血为什么有用?”明崖问他。

    殷翎:“不知道。”

    这是原主很久以前偶然发现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也不怕我说出去?”明崖心情复杂。

    这个秘密一旦泄露,殷翎的处境不堪设想。

    殷翎摇头。

    原主用血救了招月,连招月都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等他和招月撕破脸了,想瞒也瞒不住。

    殷翎道:“你的毒已经解了,剑谱我可以给你带回来,不用跟着我去剑冢。”

    明崖愣住。

    毒已经解了,剑谱也说好了,他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再跟着殷翎了。

    明崖呆呆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匆忙间找不出什么理由,问道:“那剑谱……”

    殷翎拉起明崖的手,带他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下避雨:“如果我能出来,就带着剑谱来这里找你。你可以等我,没等到的话,也可以随时离开。”

    明崖还想说话。

    殷翎看出他的不舍,难得缓下语气:“半魔之体可以修炼,你不要轻易放弃自己。人心叵测,以后小心点,不要随便跟着别人走。还有,记得好好修炼,生死关头谁也靠不住,只有自己可以保护自己。”

    明崖喉咙里像是梗着东西:“你能教我修炼吗?”

    “再说吧。”殷翎笑了笑,“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你现在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明崖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小时候,暮年老人离世,老人数年未能一见的儿子从远方姗姗来迟,恶狠狠地唾骂他、将他赶出村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

    成长就是不断地和过去的人事告别。

    “剑冢里面,很危险吗?”明崖眼角发红。

    很奇怪,他跟着殷翎只是为了找到三年前的凶手,却莫名其妙地为他担心起来。

    “很危险。”殷翎神色凝重。

    刚才漫山遍野的血枯藤,是剑冢里的怪物在搞怪。

    以剑冢里的那个怪物的修为,即使他耗尽目前能用出的所有魂力,恐怕也难以伤它分毫。

    他只能尽力保全自身,没办法顾及他人。

    明崖问他:“你一定要去吗?”

    殷翎点头:“我要找回修为,还要找个人。”

    “你现在没有修为也很强。”

    殷翎却笑了:“这点不够。”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可能放弃修为。

    修真界里,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随时都能被践踏。

    一旦和别人起了冲突,弱势的一方只能步步退让,最后退无可退堕入深渊。

    沙雕系统也劝过他,让他安安稳稳地跟着原主的路线走,靠炼丹发家致富,和男主打好关系保全自身。

    可殷翎看得清楚,不把实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不死在主角剑下,也活不下去。原主悲剧的根本原因不是主角,而是性格和实力。

    更何况,他想尽快飞升,离开这个世界。

    明崖又问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玉霄宗,明崖。”

    明崖呼吸一窒。

    “你见过他?”殷翎问道。

    明崖强作镇定:“没有,你找他做什么?”

    “杀人。”

    殷翎转身就要离开。

    明崖看着他的背影,开口喊他:“殷翎。”

    “还有什么事?”

    殷翎没有回头。

    明崖神色挣扎:“如果你要找的人不在剑冢……”

    “那我也非去不可。”

    明崖不再多言。

    殷翎离开,背影没入浓重的夜色中。

    -

    殷翎回到剑冢。

    血月高悬,血枯藤失去目标,又都退了回去。草木枯萎,旷野死寂,只有呼呼风声。

    殷翎手里出现一轮明月般的光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光芒来源于白玉中的一缕游丝。

    这块护灵玉,是他唯一从异世带过来的东西。

    里面那缕游丝,则是一个人的一缕残魂。

    殷翎握着白玉,光芒逐渐笼罩周身,一道温和的魂力如水一般将他覆盖。

    而此刻若是有人在殷翎身旁,便会发现,他忽然间消失不见。

    异世之物,不会被此界中人看见。

    因为这个特性,本来没有什么作用的护灵玉却能在此刻帮他的大忙。

    殷翎没想过和剑冢里的怪物死磕。

    他的目标只有三个:妖丹、剑谱、明崖。

    明崖排在最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会影响剧情,明崖不一定在那里,就像虞景渊他们原本不会遇到石涣。

    他杀石涣的时候,系统试图阻止他,说石涣的狗命要留到三年后让明崖来收,可是殷翎懒得等。

    对于找到明崖,殷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他只想隐身把妖丹和剑谱偷走,最好不要惊动剑冢中心的凶兽。

    -

    居高临下,只见一片呈环形的山脉,一面湖水镶嵌在群山之间,仿若一滴血泪。

    湖水是血红色的,污浊泥泞。

    一道山一般大小的黑影卧在湖水中,被贴着符咒的锁链捆住,仿佛蛛网中心的巨蛛。

    它有蛇的尾巴,人的上半身,头发则是爬满了整个湖面的血枯藤。上半身皮肉腐烂,隐隐能看见伶仃的骨架,心口处插着一柄蕴着蓝色华光的宝剑。

    正是这柄宝剑的力量将它镇压在此。

    它似乎是在睡梦中,蛇躯随着呼吸起伏。

    恐怖的威压盘旋在这片空间里。

    殷翎闻着空气中腐烂的气味,无声皱起眉头。

    他盘坐在地,阖上双眼,感应妖丹的位置。

    殷翎原以为妖丹会在凶兽附近,却是在更远的另一边。

    不在湖水下面,也没有凶兽看守,倒是幸运。

    -

    明崖还记得殷翎的话,不敢离开这块石头半步。

    生怕他离开一会,殷翎回来没见到他,会以为他已经离开。

    雨水未歇,明崖背靠着山壁,渐渐睡了过去。

    有声音传来。

    柔美婉转,不知是什么调子,隐隐有些熟悉。

    他的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一脸,循着声音跑去,只见一道白衣身影背对他站在树林中。

    梦里的他还很矮小,时常被脚下的碎枝石头绊倒。他费力地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去,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却见身影化作碎芒,消散在夜空中。

    过了一会,身影又会在另一个方向出现。

    每一次即将靠近的时候,身影都会消失。

    他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地跑去,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他不知疲倦苦苦追寻,摔得头破血流,也不能触碰到她。

    蛇林之中,一只巨鹰落下,驮起沉睡的明崖向剑冢飞去。

    歌声转为哀婉,明崖顺着歌声找去,视线尽头又出现那道白色身影。

    他终于累了,跑不动了,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靠近。

    雪白的衣带随风扬起,他这次没有伸手,低声哀求道:“别走,让我看看你吧。”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

    她眉如翠峰,眼波上笼着淡淡哀愁,轻叹一声:“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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