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叫什么名字?

    明崖想起来,他有张从襁褓里带出来的字条。字条上只有八个字,运笔时含了剑意,墨色经年未褪。

    那是他和父母之间的唯一关联。

    ——浮萍聚散,明日天涯。

    暮年老人从河边捡到他,他就叫明崖了。三点水改做山字头,是怜他随水漂流无所依靠。

    小孩抬头看向殷翎:“我叫明日天。”

    殷翎:“……”

    沙雕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名字。」

    殷翎喊他:「沙雕。」

    「嘎哈?」

    「你们的名字半斤八两。」

    「诶,好像是耶。」

    殷翎:“……”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哪怕心里已经飘了几行省略号,殷翎面上依然看不出端倪。

    他眼神锐利,漆黑的瞳仁直直打量明崖。

    明崖沉吟。

    他跟着殷翎的理由很多:为了修行,为了学剑,为了找到父母,为了复仇。

    他不能回人界了,那就去魔界闯一闯。

    眼前这个森罗殿的少殿主,是个再好不过的梯子。

    可这些都是他缠上殷翎的理由,而不是让殷翎同意带上他的理由。

    “这里的凶兽不会伤害我,你带上我会更方便。”明崖刻意放软声音,小声回道。

    殷翎问道:“我要去剑冢中心,你也要跟来?”

    明崖有些疑惑,剑冢不是出名的宝地,没有什么好东西。就算有,也是有主之物,剑主威名尚在,谁敢打剑冢的主意。

    但是他也不抗拒。

    他还记得白蛇那句欢迎回来,也想弄清楚剑冢和他的关系。

    明崖一脸乖巧:“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明崖看着殷翎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原主自从有记忆以来,从没有离开过森罗殿。

    原因不是白疏自私,而是他本身体质特殊、先天不足,小时候难以控制自己的形态,一着不慎就会暴露原形。

    白疏说,上古大妖接连陨落,如今妖族式微。一旦他的妖修身份流传出去,就会被人盯上,抓走炼为灵兽。从此失去自我,不能违抗主人的任何命令。

    殷翎看了看晕过去的明崖,摇了摇头。

    一个妖族,一个半魔,都是地狱难度的体质。

    他化出原形,叼起明崖的后领,把人扔到背上。

    黑色孔雀振翅腾空,越过大壑向对岸飞去。长而绚丽的尾羽掠过,在空中洒下点点金芒。

    -

    明崖醒来的时候,正是清晨。

    这是哪?

    明崖睁开眼,还有些迷茫。

    他急忙起身,发现身下是厚实的干草。晨曦从山洞入口斜斜地倾洒进来,照亮这一方简陋而空旷的空间。

    山洞入口处,有人背对他盘腿坐着,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山洞里燃着一堆火,火上有个炉子,口是开着的,正咕噜咕噜冒出白色热气。

    明崖看着白色雾气一脸茫然,一只手按着头缓了片刻,这几日的记忆纷沓而至,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是殷翎把他带到了这里?

    “醒了?过来吃点果子。”

    殷翎背对着他,听见动静也没有回头。

    明崖抬眼看去,只见他盘腿坐在山洞口,身旁的石块上,垒了一堆紫红色的野果。

    明崖对炉子很有兴趣,问道:“这是什么汤?”

    殷翎拿果子的手有点僵硬,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

    明崖心里一紧。

    蛇林蛇林,这林子里还能有什么?

    蛇汤?

    明崖想起这一路上救他、为护他而死的那些巨蛇,心里一口气堵着,连带着看那口锅都觉得难受。

    “鱼汤,你要是想要,就喝吧。”

    明崖停住脚步,问道:“我可以喝?”

    “嗯,都是给你的。多喝点,长得高。”殷翎咔地一声,啃了口果子。

    明崖呆住了。

    他看着啃果子啃得津津有味的殷翎,鼻尖不争气地有点酸。

    竟然是……专门做给他的么?

    竟然有人记挂着他,给他做汤。

    明崖走到炉子旁边。

    炉子很大,形状奇特,表面花纹细致精美,还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

    鱼汤是浓稠的白色,看上去已经煮了很久。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他闻不到想象中鱼汤应有的香气。

    木碗只有一只,表面凹凸不平,很粗糙,看上去是殷翎临时削出来的。

    明崖也不介意他用过,从锅里盛了满当当的一碗,毫无防备地闷了一大口。

    “噗——”

    殷翎听着身后意料之中的声响,摇摇头,又拈了个果子。

    这里的果子倒是不错,甘甜清脆。

    摘果子比做汤省事多了。

    明崖颤抖着放下碗,面色扭曲,哽咽着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汤看上去还不错,奶白色的,挺能唬人。

    谁知他喝了一口下去,整个嘴里都是古怪的腥味。

    他终于知道山洞里难以描述的奇怪味道是哪里来的了。

    原来都是这锅汤的错。

    明崖拨弄锅里稀烂的鱼肉,居然捞出来一大块鱼鳞!

    提起那锅折腾了半天的鱼汤,殷翎重重叹了口气:“它要是好喝,你以为还能留到现在?”

    感情那锅汤能留给他,是因为殷翎煮完喝了半口觉得难以下咽,才放到现在的。

    明崖气结。

    他之前居然为了这锅汤感动不已?

    -

    殷翎啃着果子看朝阳,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小小的孩子抱着炉子,就要走出山洞。

    “你做什么?”殷翎问道。

    “把汤倒了。”

    “记得把炼丹炉洗干净带回来,很贵的。”

    “这是炼丹炉?”

    小孩回过身,难以置信。

    他脸上的灰被殷翎擦过,显出玉雪般的肤色。

    他双眼瞪大,脸色因情绪激动而发红,两手抱着一只巨大的炼丹炉,身体后仰,看上去可怜极了。

    先是被弄晕,一大早醒来就接受黑暗料理的摧残,还要饿着肚子干活,的确可怜。

    像个被无良恶霸欺压的小丫鬟。

    殷翎坐在地上,终于起了一丝愧疚之心。

    他轻咳一声,站起身来,从小孩手里拿过炉子。

    殷翎指了指洞口的野果:“在这待着不要乱跑,这些你随便吃。”

    殷翎轻轻巧巧地抱着炼丹炉,身后又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明崖跟了上来。

    殷翎道:“回去吧。”

    明崖不走,就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小孩子的心思和女人一样难懂,殷翎懒得去猜,任由他在身后跟着。

    “你再抓一条鱼来吧。”走到溪边之后,沉默许久的明崖开口道。

    “做什么?”

    “煮汤。”煮一锅正常的汤。

    殷翎摆摆手:“别折腾了,肯定是蛇林里的鱼有问题。”

    ……

    明崖怨念地看他一眼。

    明明是厨艺不行,居然还要甩锅给食材?

    明崖觉得,他要是之前那条鱼,此刻已经气到诈尸了。

    -

    锅是明崖刷的。

    本就是他缠着殷翎要跟过来的,自然该主动干活。

    更不用说山洞里的一切都是殷翎布置的,甚至那锅黑暗鱼汤也是殷翎全程自己动手煮的——虽然他希望殷翎以后不要随便做这种可怕的事情。

    殷翎提了条鱼回来。

    看见明崖后,他皱眉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明崖一愣,才发现自己为了方便撩起了袖子,裸露的小臂上都是伤口。

    不只是寻常的伤口,还有一看就是被惩罚得来的鞭伤。

    “没什么,小伤。”

    殷翎也不再问,把鱼扔给明崖,在溪边生火。

    明崖没有趁手的工具,殷翎取出银月刀给他。

    明崖惴惴:“这合适吗?”

    殷翎:“你放心用。”

    明崖处理鱼的时候,殷翎就坐在火堆旁边看着。

    看着他感兴趣的样子,明崖不知道应该欣慰还是害怕。

    刀光闪动,鱼鳞被刮得干干净净。

    明崖忽而问道:“你会用剑?”

    殷翎点头。

    明崖眼睛一亮:“你……能教教我吗?”

    说来讽刺,他在玉霄宗里学会的不是剑法,而是各种仆从才干的粗活。

    “太久没摸过,早就忘了。”殷翎淡声道。

    “为什么要放弃呢?”明崖有些难过,他做梦都想学会的东西,他毕生追求的剑道,在这人眼里竟不值一提么。

    “剑冢中心有剑主留下的剑法,你可以学他的。”殷翎转过头去,看着青翠葱郁的树林。

    -

    殷翎捧着热乎乎的鱼汤,看着小孩把破山洞收拾得井井有条,最后还砍树做了一张矮床。

    嗯,捡了他的确不亏。

    殷翎竟然起了一丝压榨童工的罪恶感。

    殷翎觉得这个小孩很不错,作为回报,他也应该帮忙做点什么。

    喝完鱼汤之后,殷翎带着明崖去洗炼丹炉,顺便从河里接了点水。

    殷翎没有灵力,明崖只有灵力不懂运用,明明是两个修士,活得却像是凡人。

    正午时分,温度很高。

    山洞里,明崖有些不安。

    眼前姿容绝世的青年已经打量他许久,一双凤眼在他身上逡巡游移。

    殷翎薄唇微启,开口道:“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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