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色渐暮。
凶兽常在夜间活动。
之前为了尽快离开,他们夜晚也要前行。看见玉霄宗众人的惨象后,却再也不敢心存侥幸。
一行人找了块平地休息。
竹竿拾来柴禾,六个人便围着火堆坐着。
火焰跳动,烟雾散逸。
漫无边际的黑夜里,只有这一丛亮光、一点温度。
每个时辰留一人守夜,其他人则打坐调息,恢复精力。
殷翎百无聊赖,打坐对他没有意义。
这个身体的妖丹消失了,他完全无法修炼。
幸运的是,寻常妖修失去妖丹,不但修为散尽,还会恢复原形,灵智随之消泯,变为一只再寻常不过的野兽。
而这个身体有上古妖兽血脉,甫一出生就能化形、有灵智。
也不是很难熬。
打发时间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旷古孤寂都受过来了,哪里会在乎虚度区区一晚。
只是——
修为的事,必须要解决。
既然妖丹是在蛇林里弄丢的,那就在蛇林里找回来。
殷翎随手抽根树枝,低头在地上划动。
天地寂静,连丝微风也无。
除了火堆中噼里啪啦的树枝燃烧声,就只剩殷翎手中树枝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蛇林剑冢不是出名的险境,他们本不该被困。
虞景渊他们只知道是出了意外,而殷翎看得清楚,在这片蛇林底下,分明是个颠倒乾坤阵。
每一次雾起雾散,都是阵法起了变动。
他们就像身在浮冰上,位置随阵法主人的心意而动。
无主之阵只会跟随四时变化,而最近几日频繁改变,说明蛇林的主人回来了。
殷翎见过蛇林的地图。
原主小时候,在白疏书桌上看见一张图,外圈线条繁复,中心有个小圆。
白疏被他问烦了,说那是蛇林剑冢,剑主离婴葬剑之所。又吓唬道,剑主脾气不好,最喜欢用小孩的血炼剑,千万不要进去。
殷翎闭眼。
蛇林地图和穿书以来的观察在脑海中出现。
每一个转折,每一道线条,每一次雾起,每一次雾散。
无数碎片在脑海中被打乱重组,而阵法变动的规律,就藏在这一堆杂乱无章的碎片背后。
只要能推出变化规律,结合脑海里的地图,整个蛇林都了如指掌。
无论是离开也好,去剑冢中心也好,都不会迷失错乱。
-
虞景渊就坐在殷翎旁边,扭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团杂乱的线条,和零零散散的符号。
他的眼神里分明有几分同情:“少殿主好雅兴,画的什么?”
“随手乱涂而已。”
殷翎低垂着头,难得有几分专注。
他每划几道,就要停下来思索片刻,偶尔抹掉几笔,又添上几画。
他背对火堆,影子被拉得极长。墨发如缎,反射出细碎金光。面容大半隐在黑暗中,侧脸线条干净流畅。
这般旷野里席地而坐的随性姿态,看上去也格外赏心悦目。
虞景渊看不懂,也问不出来,重又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殷翎抹掉所有痕迹。
他盘坐在地,肘尖落在膝盖内侧,一手拿着树枝戳弄地上的石子,另一手支着下巴。
衣袖下滑,露出霜雪般的皓腕。
这个阵法变得太快了。
快得有些不寻常。
他已经弄清楚了阵法变动的规律,却看不懂阵法主人的做法。
阵法不是玩具,每一次折腾都会耗费能量。
阵法主人这样做,倒像是在追赶或者躲避某个人一般。
「离婴为什么改动阵法?」殷翎问道。
沙雕懵了:「什么阵法?离婴?剑主早就死了啊。」
「那是谁在挪动阵法?」
「原著里没说这些,主角有光环,一顿瞎跑就能撞进剑冢捡到绝世秘籍。只有炮灰才需要算来算去。」
「……」
-
殷翎扔掉树枝,打了个哈欠。
他有些疲惫,还有点……
饿。
殷翎低头瞟了眼腹部,神色古怪。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茬。
他很早以前就不需要依靠食物维持生命,这种腹中空落的感觉,倒是有些新奇。
这可能是他失去修为以来,遇到的最大麻烦。
殷翎抬头,视线扫过火红色的野果。
这蛇林里还有些异兽,不知道口感怎么样,明天抓两只尝尝。
既然已经摸清楚情况,就该离开队伍自己走了。
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孱弱的身体。
殷翎正在思考以后的食物问题,突然间一个盒子伸到眼皮子底下。
是正在守夜的小六。
他一手拿着一块云片糕吃着,另一手举着盒子伸过来。
木盒简陋,却很干净。推开盒盖,里面摆满了洁白的云片糕。
殷翎愣了片刻。
他的确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早已不需要依靠食物中的热量维持生命,也很久没有接受过别人无目的的好意。
他品过魔姬低头奉上的琼浆玉液,也尝过人世间难得的珍馐玉食;
“这个是人族的糕点,很好吃的。”小六说话很慢,像是在努力思考措辞,“你一直在森罗殿待着,想必没试过,要不要尝尝?”
——却没有人给他做工粗糙的糕点,还小心翼翼怕让他尴尬。
“多谢。”殷翎笑了笑,收下了。
小六松了口气。
殷翎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姿态优雅。哪怕是要靠食物果腹,依然不落凡俗。
小六低头看自己,狼吞虎咽不说,还掉了一地的碎渣。
小盒子很快见底。
食不言寝不语。
吃完之后,殷翎才问道:“你喜欢这些?”
这些人都是已经辟谷的修士,按理来说并不会有随身带着糕点的习惯。
“是啊,他们总笑我贪嘴,”小六有些不好意思。
殷翎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魔修向来随心所欲,不用压抑本性。”
“可别人都用灵石换取修炼资源,只有我买些没有用处的东西。”小六叹了口气。
这盒糕点,还是他用好不容易攒下的灵石买的。
“你拿玉霄宗的法袍,是想换灵石?”殷翎问道,“那个不值多少钱。”
门派统一发放的法袍都是由特殊材料制成,有防御作用。那件白袍是外门弟子的,效果不是很好。
小六愁眉苦脸:“灵石太难挣了,能换多少换多少吧。真要是内门的东西,我还不敢拿呢。”
殷翎看了眼空空的木盒:“等以后有缘再见,请你吃些好的。”
他不喜欢欠人情。
既然原著里的殷翎会跟着离火城修士安全离开蛇林,那小六应该也没有问题。小六虽然修为低微,但是身法灵巧逃命一流,还有竹竿护着。
小六眼里放光:“等走出蛇林,我们就一起去。”
殷翎不置可否。
他要去找妖丹和明崖,自然不会一直跟着他们。
“你们森罗殿不是穷疯了?”虞景渊在旁边听了许久。
“杀几个人就有钱了。”殷翎应道。
森罗殿里没有什么阎王鬼帝,做的却是收钱索命的活儿。无论仙魔妖佛,只要给钱,来者不拒。
-
一个时辰倏忽而过,小六守夜结束。
女修睁开眼睛,走过来摸了摸小六的头,笑道:“去休息吧。”
虞景渊哼道:“他可是轻松得很,又是吃又是说的。”
殷翎起身,走向一块靠着树的石头。背靠着树,阖上双眼。
他需要食物,自然也需要睡眠。
原身是异兽化形,无论听觉目力都生来敏锐,忍耐力也比凡人强。饶是如此,他现在也疲乏得很,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真是娇贵。”
虞景渊看不惯他挑挑拣拣的样子。
那棵树离人群很近,虞景渊倒也没有阻拦。
殷翎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底覆下阴影。火光映照,面色瓷白如玉,没有一丝瑕疵。
凤眸阖着,白日里的锐气淡了不少。
他不说话安安静静入睡的时候,竟有种难得的脆弱感。
-
夜晚果然有几波凶兽来犯,都被赶走或是杀掉了。
殷翎看一眼就知道结果如何,旁人厮杀中,他靠树睡得无比安稳,连丝血沫都没沾上。
接近天明的时候,虞景渊让人熄了篝火,准备继续向前。
“好浓的雾啊。”有人感慨。
林间常有瘴气,然而此时的雾气极其浓重,虞景渊甚至连殷翎睡觉的那棵树都看不见了。
殷翎呢?
跑了?
虞景渊心里一紧,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阵法又变了。”清冽的声音传来,如玉石敲击。
不知何时,殷翎已经走来,眼神清明。
经过一夜休息,他的状态好了很多。
虞景渊的心从嗓子眼滑回去,朗声道:“先别动,都靠过来,等雾气散了再走。”
六个人挤在一起,严阵以待。
虞景渊瞥见小六,浓眉一皱:“这是什么打扮?脱了!”
小六在离火城的红色法袍之外,又罩了一层袍子。白底水波纹,正是那件捡来的玉霄宗弟子服。
衣服上的血污都被清理干净,小六身量不高,穿着刚好合适。
小六挠头:“我想着,两层衣服更安全一点。”
有时候只是细微的差别,就可以救他的命。
就是有点热。
虞景渊:“……”
“都准备好吧。”
殷翎抬眼望向远方,目光利如鹰隼。
远处树木震动,飞鸟逃逸,匹练般的剑光翻涌成星河,直上云霄。
他隐隐感应到,那里聚集了至少三只凶兽。随便拎出一只来,都能一拳一个虞景渊。
和那三只凶兽斗法的,是谁?
颠倒乾坤阵再次变幻,这次会送什么麻烦过来?
-
无论是剑光还是凶兽形貌,都被林间瘴气阻隔。
殷翎看得分明,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一片压抑的死寂,一片未知的空茫。
看不见来路,望不见尽头。
虞景渊早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为什么非要过来凑蛇林的热闹。其他人倒还好,他们早已辟谷,就算一时半会出不去,也能在蛇林里修行。
可他只有七天时间,七天一过,手臂上的毒就会再次扩散。
焦虑和烦躁充斥内心,每一息都变得无比难熬。
浓雾没持续多久,很快淡化。
这一次,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
“昨天旁边没这棵树啊。”
“那条路也变了。”
“所以浓雾是有人在搞鬼?”
竹竿集中灵力,勉强看见远方塔尖,瞳孔骤缩:“我们离出口更远了。”
虞景渊闻言暴怒,猛地拔刀一劈。身旁大树轰隆隆倒下,溅起黄土尘埃。
灰尘四起,殷翎退后几步。
一抬眼,隔着瘴气与烟尘,刚好和不远处一颗巨大的蛇头对视。
蛇头漆黑,每块鳞片都有人头大小,蛇头上有几道深且宽的伤口,正在汩汩流出鲜血。
两只竖眼是赤红色的,恍如地底岩浆。与之对视,像是从高处俯瞰火山口。
“嘶——”
巨蛇拱起身子,发出尖锐呲声。
这是蛇类进攻的前兆。
“退后!”
殷翎头皮发麻,早在对视时,就已经喊出口。
蛇类动作极快,没有迟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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