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计议自由可不等于放弃为填饱肚子而战。
只不过精灵“同类”的出现点燃了召唤师不为人知的爱好。她特意派遣精灵哈夏给——据说是——领事本人送了张纸条,让仆人每次送餐过来,必须敲三下门。
敲门不是为了唤起召唤师的注意,目标是她那只新宠。
令安摩尔惊骇而令默多克领事欣喜若狂的是,短短几天的功夫,召唤师似乎研究出了如何给哈夏下达长时间指令。
这样一来,即便召唤师沉溺于无穷无尽的知识海洋,她的精灵新宠也会自觉地打开门把餐车推进卧室。
斐兰女士的研究向来超前,且具有划时代意义。
安摩尔却敏锐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仿佛她偷吃的行为被召唤师察觉,不,不应该这么讲,仿佛是她对食物的执着引发了召唤师对哈夏生前本能的观测兴趣。
安摩尔好几次看到出来换餐车的精灵新宠满脸油腻,显然是刚饱腹过一餐。
哈夏不需要吃东西的啊!
安摩尔怒视卧室紧闭的门扉,忘了你自己反复强调的事情了吗?
召唤师已经躲在卧室好久没出来了。
虽说在高塔里召唤师也是动辄三五天不出书房的门,可被饥饿冲昏头脑的安摩尔认定对方有意避开她。
她在夜晚的活动范围仅限召唤石方圆一百尺,这就意味着她甚至不能走到走廊尽头,更不能下楼。
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去抢仆人送来的餐车——会被丢进火堆烧到尸骨无存的。高塔里看到的处置失控哈夏的方法安摩尔时刻铭记于心。
第四或者第五天,召唤师总算踏出卧室门。一出来,她便小心地、紧紧地关上门。尽管如此,一股令安摩尔作呕的恶臭却在短时间袭卷了半条走廊。
召唤师提着长袍的下摆急匆匆穿过长廊,有点狼狈逃窜的味道。目送小鬼头冲进亡者之塔那间画着法阵的密室,安摩尔油然生出不妙的猜想。
短短一上午,斐兰-林德召唤出九只新的哈夏,统统带回她那大得超乎寻常的卧室兼书房兼新宠研究室。
后来的画面安摩尔很久不愿回想。
她充分、深刻地理解了为何召唤师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她「哈夏不需要吃东西」。
哈夏真的不需要吃东西。
食物进了往生者的肚子里,因为没办法消化,会在腹腔累积,继而慢慢腐烂变质,生出小虫。
空间有限而食物无限。
唔,惨不忍睹。
总之,精灵往生者新宠的地位仅仅持续不到七天便宣告结束,同时也终结了作为哈夏的屈辱,安摩尔甚是为它欣慰。
看召唤师收拾行囊打算出门,安摩尔欣悦之情一跃上天。撇开饿肚子不谈,每天只能窝在长廊里数地毯的编织线,简直是对自由的最大不敬。
“阁下要去参加酒神节吗?”
召唤师难得下楼,光头领事默多克收到仆人告禀,立刻从卧室赶至面向庭院的大厅。
那天露了一手,领事对召唤师的态度愈发恭顺,看似打心眼里承认斐兰女士是城堡主人的事实。
安摩尔直勾勾地望着他,想从他那堆憨态可掬的表面文章下掘出点阴谋。她还记得领事先生那抹充满轻蔑意味的微笑。
小个子菲利普佝偻身躯站在他父亲投下的庞大阴影里,始终不敢抬头。
召唤师点点头,看也不看他们。随后想起什么,解开系在腰带上的沉甸甸的牛皮口袋,从中摸出一把水晶石递给默多克。
光头领事受宠若惊,慌忙用双手接过来,同时以领事的专业眼光衡量这堆水晶石的价值。
召唤师随即离开。
“还不快去给大人准备车马?鲍比呢?”
直到召唤师出门去到庭院,默多克恍然回神,依依不舍地从各色水晶石上移开目光,痛斥关键时候不见影踪的管家,以及怠惰无能的长子。
菲利普急忙去马厩。
默多克则挪动圆滚滚的身躯追赶召唤师。
似乎在逃避什么,召唤师步行的速度非常快。默多克追上她的背影时,通往外界的大门已经被哈夏们打开了。
隐约看到延伸到主路的小路尽头停着一辆低调的棕黄马车。
紧随召唤师的安摩尔比他更早看到矮人。
瑟吉欧-金拇指。
“嗨!”矮人跳起来挥挥手,“大人。”
召唤师几乎是一溜小跑上了马车,置后面气喘吁吁的默多克于不顾。拿手杖敲敲车厢门沿,示意矮人快点出发。
听到光头领事顺风飘来的“什么味道”以及一股终于溢出城堡的恶臭,安摩尔猜测,过不了多久,默多克领事大概会理解斐兰-林德的确是落荒而逃吧。
无论如何,能离开双塔城堡实在太好了。安摩尔抬腿踏上矮人特意为哈夏们准备的平板车。
母亲说的没错,矮人真是我们的盟友。
路两旁的景色飞速倒退,安摩尔坐下来,放松她酸痛的肌肉和关节。骑在牦牛上的瑟吉欧回头看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矮人没说什么,安摩尔却觉得他比之前亲切许多,毕竟大家同是东域异乡客。
行经林间,路边的灌木丛中不时传出细碎的“嘎吱”声响,野鹿和狗獾从枝丫间冒出头,四五只杂色鸟雀一路追着车队,直到他们驶出树林。
美酒飘香十里,白城斯丹莫近在眼前。
瑟吉欧打了个唿哨,欢呼道:“酒神节正式开始了!”
马车、平板车以及矮人骑乘的牦牛同时加快速度,向白城行进。
后方,平静的树林忽然荡起波浪,雀鸟离开栖息的树枝,形成灰压压的薄云飞向远方。前不久还丝毫不惧两脚兽的动物们也如临大敌,四下散开,隐匿于葱葱灌木。
仍有几只雀鸟锲而不舍地追逐队伍,似乎有人从车上丢下了面包屑。
马车停在诗人与石头旅馆侧门,它在斯丹莫东北角一条主路的尾端,不失为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对于召唤师的去而复还,旅馆女老板帕拉朵欢迎之至,这和她的身份无关。除了那些欠钱不还的老酒鬼,女矮人对每一位莅临旅馆的客人都会报以诚挚问候。
“嘿,斐兰女士!希望你这几天玩得开心。”
召唤师垂下视线,踏上旅馆的台阶。
帕拉朵把一牛角杯啤酒送到召唤师手里,“尝尝吧,酒神节特供。”
瑟吉欧才刚把牦牛送到马厩,出来看到召唤师盯着冒白沫的啤酒而帕拉朵眉开眼笑,惊得脸色都白了。
出乎意料的是,召唤师捧着牛角杯轻轻抿了小口,接着豪爽地一饮而尽。
安摩尔也快掉了下巴。
旅馆老板送来的第二杯被瑟吉欧拦在半途,“可以了,帕拉朵,大人还没用过餐呢。”
召唤师迹不可寻地点点头。
和她一道的安摩尔也在心里猛点头。
“好嘞,午餐我稍后给您送上楼。”帕拉朵引导他们走院子里的楼梯,前厅一大堆酒鬼东倒西歪,场面不太适合淑女观瞻。
不过令安摩尔感到奇怪的是,随行召唤师的哈夏只有她一个上了楼。
一行人到了二楼,帕拉朵开门前冲瑟吉欧打了暂停手势,“男士止步。”
矮人拽拽辫子,举高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楼下传来不同寻常的喧闹声,瑟吉欧“噔噔噔”几步跑到楼梯转角,张望了几眼,回头道:“我下去看看。”
“谢谢你啦,金拇指。”
这次的房间和上次不同,更远离街道,更加安静。客厅外面还有个超大的露台,足够四五只哈夏并排躺下沐浴太阳神的威光。
旅馆老板察言观色的能耐突出,竟从召唤师毫无波动的表情里读出一点喜悦,她满意地点点头,“您先休息。”
女矮人刚把门带上,隔杆眺望远方的召唤师立刻抬高手臂嗅自己的衣物。
这动作提醒了安摩尔,那股恶臭哪怕离开双塔城堡也仍萦绕在四周。
召唤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从行李扒出几件衣物去了浴室。
同行的还有安摩尔。
没错,是这样:斐兰-林德带着安摩尔一起去盥洗室,亲手脱掉她的衣服,指挥她自己爬进浴桶。
安摩尔的记忆到此为止。
那之后,召唤师与她的哈夏在露台一坐一站,相顾两无言。
喝过酒又泡了澡,召唤师的脸上泛出红晕,蔚蓝眼眸里盛着水雾,但她的视线实打实地落在安摩尔身上。
她换了套新长袍。
安摩尔余光看得到自己也换了新衣服。如果没记错的话,召唤师在高塔里穿过几次。
召唤师目不转睛地望着安摩尔。
刚洗过澡的神清气爽在召唤师的注视下忽然褪去,化作一层覆盖全身的薄汗。
洗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安摩尔转了转眼球,看到楼下的服务员正一桶一桶地往哈夏头上泼水,用刷马的毛刷给它们做清洁。目睹这一幕,安摩尔很感激召唤师对她的优待。
出生以来,安摩尔并不是第一次被人服侍沐浴更衣——在艾尔尼拉,光服侍她的侍女就有一打,虽说鲜少有机会,但也不是没享受过。
可召唤师的体贴让她感动流涕。
大概因为她是主人吧。安摩尔漫无边际地想。
来到东域,她一直是名义和实际上的双重主人。
那也不能解释她现在为什么盯着自己看。
安摩尔小心翼翼地看回去,发现召唤师已经将视线转去门的方向。
帕拉朵时机掐得真准。
“女士,领事先生在楼下等您。”帕拉朵轻快道,“他说会等您用过餐。”
召唤师警觉地抬起眼帘。
“您要是不方便的话……”帕拉朵试探道,“我帮您回绝他?”
召唤师点头,这次的动作幅度相当明显。
“我知道了。”
帕拉朵露出与她外表不甚相符的甜美笑容,扭动腰肢离开了房间。
实际上,领事父子不只是来了诗人与石头旅馆,他们还订下了旅馆剩余的所有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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