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韩齐深每每隐怒时刻, 眉上额间都会凹进一个小坑, 这是韩津需要及时转圜的重要提示。
但这次他即便看到了,也不太愿意退步:“老韩, 你不能这么自私, 这是大事,总得尊重我的意愿吧。”
韩齐深出口蛮理:“我不尊重你的意愿, 会直接将你绑去。”
韩津见他表情来真的,深思前面那句,解释:“我能舍不得谁, 当然是你呗。”
“这种时候用不着说好话, 你在时,我也没指望过你。”韩齐深拿出支烟叼嘴里,要找打火机, 身旁人及时给递上来,他特别睨了眼, “你就是得赶鸭子上架,平时给我点过烟?”
韩津不想跟他硬碰硬, 烟点燃了就把打火机扔回去,抓了把头发撂下一句:“反正你不能拿你自己的想法强迫我。”
韩齐深吸了口,再拿下烟, 缓缓吐雾:“还有大半年时间, 容你慢慢想, 慢慢接受。我平时没拿住你, 只能让硬规教你, 你现在还年轻气盛,什么都没经验就往前冲,溅出一身血以为擦干就了事,未来大把的处事原则能狠狠教你做人。你只要去两年,把这身邪气给我改了,回来以后要怎样,我都不会再管你。”
韩津摸着手机屏幕,左耳进右耳出,抬头看景仍不吭声。
韩齐深瞥了眼,左手去推车门。
“这次你就不用进去了。”他关门前说道,“留在车里好好想想,路都给你铺完整,你只要顺着来什么事都没有,从现在起给我维持个好形象,记住别人一旦问你,什么干爹什么街霸,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的就是一颗端正从戎的心。”
韩齐深绕过车头走远,韩津坐在车内看着他消失在接待入口,心里边万分烦躁,敢情专门带着他就是说教来了。
当兵受折磨去?他才不信这套。
车内烟雾憋人,韩津开窗透气,手肘搭在上面,往深了一层想,要去也不是不行,但关键他记挂的人,届时长久不见,不难保证没有二心。
革命尚未有苗头,就这么半途而废,他不甘心。
……
傍晚时分,韩津回到家,进门后没见着林善身影。
但他知道她没出门,先前跟姑姑电话里确认过。
原本他计划带林善出去吃饭,但现下这情况略显高调,便让姑姑准备晚饭,又怕有所忘记,特意提前叮嘱多加一人量。
韩英气闷:“臭小子,你就这么好客,不怕人家母女俩再害你爸一次?”
“她不是客人。”韩津纠正,“她已经是我们家人了。姑姑,你要对她客气一点。”
韩英无奈:“我还不是为了你跟你爸,要是受她们的气,我不如趁早走人。”
韩津脱了鞋子先去厨房,给正在忙活的姑姑送上刚买的酒酿发糕,尚热乎着冒香气,殷勤得送上一块。
韩英知道他故意讨好,怒笑着推他出去:“饭已经烧了,少来这儿添乱,赶紧出去。”
韩津趁机再拍马屁:“姑姑最好了。”
说完将门拉上,绕了个弯上对面去。
韩英在门内张望到,嘴里叹气:“不省事的孩子。”
到了紧闭的门前,韩津手扶上把手,想直接推进去了,临时收了念头,耐心敲起门来。
一下,两下,三下……
里面人回:“门没关。”
韩津立刻开进去,就见她伏案看书的背影,听见动静也没回头,外认真。
“我说你都学了多久了,让眼睛休息下能行吗?”他过去书桌边,擅自将她的书本合上,然后把手里的盒子压上去。
林善微挺身体,看着这牌子:“板栗饼?”
他就知道她会有所反应,抬下巴:“吃吧。”
几个月前,韩津有一回坐车经过栗子街,曾见过饼铺前她排队的身影,那时候没怎么在意,后来再一次遇见她买饼,就不自觉得上心了。
她初来乍到,见着好吃的就围上去,怎会知道哪家老字号味道最正宗呢。
林善拿起一块送嘴里咬,酥脆清甜,齿口留香,比她之前吃的味道胜过一截。
“这个好吃。”她眼神一亮,问道,“你哪儿买的?”
他不禁得意:“废话,我这是专门深入巷子里找人做的,你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基本都是杂质充数,糊弄糊弄无知的人而已。”
“不会吧。”林善奇怪,“这不是叫做栗子街吗?应该满街都是栗子。”
“谁说栗子街一定卖栗子?”韩津真觉她想得天真,认为有必要科普一下,站着太累索性坐上她书桌,“栗子街多年以前是全卖栗子,香味从街头飘到街尾,后来出现竞争渐渐少了,接着有人加入饼铺经营生意,一火又带起来,真假牌子混不清,外来人又只认网红牌,真的老牌手艺就留在深巷老一辈那儿了。”
林善想他是这儿长大的,说的不会有假,便给了个台阶下:“哦,那你报给我地址,下回我自己去找找看。”
“那么多巷子,你能找到吗?”韩津饥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拿了块塞嘴里,“你一个人就别去了,万一迷路,我带你去吧。”
林善默了会,说:“那等我考完试,寒假里再说。”
韩津心间落喜,见她吃完一块,拿纸巾擦手,眼睛又去盯那些考题看,好像永远看不厌烦,至少比看他要多余。
他腿脚上前晃晃椅子,“就你这样的,考试还不满分说不过去了。”
她视线虽在书上,但原先安静的学习氛围早已被打破,再怎么看都是徒劳,叹气应付他:“我不考满分,但求问心无愧。”
“你要是每天都这样,让我情何以堪。”他抬眼望天花板,忽然想起自己也有几张卷子没完成,计从心来,“正好我也有作业,要不待会我来你房间写,咱们相互监督。”
林善对他这份上进心还算是赞赏,余光稍稍斜视门边:“姑姑会看见。”
他笑:“跟学习有关的事,怕什么?”
林善没答,鬓间一缕发丝落下,她抬手勾向耳后。
韩津看得心驰荡漾,猛地又想起革命尚未成功,半路有虎杀出,便在她面前顺当提了句:“有个事想要问问你。”
“什么事?”她翻过书页,好奇他语气从未有过的慎重,竖起耳来。
他直接问:“你觉得我去当兵怎样?”
“当兵?”她抬眼对向他,不似开玩笑,又认真打量他外形条件,最后定论,“还可以啊。”
“可以是什么意思?”
“去磨练下挺好的。”
很有鼓励性的一句,他听出嫌弃的意思,语露不快:“你是不是觉得我平时在你面前很碍眼?巴不得我离得远远的。”
林善在这一刻,忽然间感觉他身上长出了刺,这刺唯独她才能抚平,而她担下了这项任务。
“没有。”她低头揪着书页,“我现在没讨厌你。”
他看她纠结地垂脸,令人难以信服。
她继续道:“你自己不是很自信,说过我不是讨厌你。”
韩津是真觉得她心思透明,医院那番话还记得清楚,他回想那时,只记得抱着时的轻软细腰。
目光瞥一眼厨房,姑姑正忙着炒菜,韩津趁机勾起她一缕头发玩,在指尖连续绕圈,滑丝丝地就是套不住,跟她人一样。
林善顾忌家里还有人,把发丝抽回来,轻声:“你别弄了。”
韩津停下手,从她头顶望下,眼睑落着一道阴影,整个人显得安安静静。
“吃饭了。”出门前,他在她课桌边敲了下,又戳破她,“看不进去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出来走路。”
晚饭三人落座,韩津跟林善一边,姑姑坐对面。
吃饭时基本只有韩津讲话,偶尔来两句掺和气氛。
“这个肉是我姑的拿手菜,今天做得真是绝了,我待会还得添碗饭。”
“别净吃饭啊,吃不完都是倒掉,浪费可耻知不知道?”
“……”
韩英见对面这小姑娘自回来后就躲书房看书,也不在房子里到处乱走,瞧着还算安分乖顺,也跟着没情绪地说了句:“韩津说得对,吃不完都是倒掉,你少夹一筷子,我们也不会多吃。”
林善听这话,也开口说:“谢姑姑,我自己会夹。”
韩津立刻跟着道:“就说,以后别客气。”
说完,他自己将最大的那块肉夹入自己碗内,同时冲厨房昂首:“姑,那儿是不是还有汤呢?”
韩英一拍脑门想起,立刻起身:“忘了,差不多好了。”
韩津一双眼瞅着她进去里面,趁机将自己碗内那块肉转移到林善那儿。
她惊讶,筷子一夹就要把肉给还回来。
韩津立刻端着碗起身,大声嚷着:“姑,你烫不烫手?我帮你拿。”
“不用不用。”说着韩英从里面走回来,将汤端上桌子,重新拿碗吃饭。
目光不期然又飘向对面,林善怔愣半刻,忙埋头将那块肉吞进嘴里,咕哝咕哝咬着,极不自然地笑了笑。
……
饭后,韩津推着林善上楼,说领她去看看夜景。
林善图着新鲜,跟着跑上去一看,整一朝南的大露台,视野宽敞无阻,夜色如墨,望着底下亮起的万家灯火,她安静趴着吐气。
“别光顾着前面,后边也有。”说完韩津退回厅内,打开朝北一间影音室,熟路走到窗前,一下将窗帘升到顶。
林善从后面跟进来,忘了提醒他还没开灯,但不碍于看外景。
韩津拿手给她指点:“看见那座亮起的塔没?”
栗子街高楼叠起,她那租房的地盘完全见不到,只在穿街走巷时尚见尖顶,此刻由高处眺望过去,角度全新,不由欣喜:“看到了。”
“那是安生塔,旁边就是北香山,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你看到的亮光就是爬山楼梯边的照明灯。”
她好奇:“晚上也有很多人爬山吗?”
“自然有。”他幻想黑灯瞎火地爬山,倒也是种情趣,“光脚上去得花个两小时,你腿脚这么有劲应该难不倒。”
林善用眼距丈量山高,“现在上去也没事做,过年时候去应该挺有意思。”
“那你就有指望了,我们家每年除夕都去。”
他讲完侧过头看她,远处的橘色灯火照着她眼睛透亮,像两簇火在他心间燃烧,暗影下的模糊轮廓极其惑人,似多次出现在梦中那番。
“嗯。”她淡淡应着,突然发觉他没声了,缓缓偏头。
韩津的脸不知何时她面前靠近,她匆忙抓住手边支撑物,退了一步,问他:“灯在哪?”
“门边。”
“我去开灯。”她转了脚步要走。
他动作先她一步,黑暗中准确拽住她手腕,一扯一带,从身后将人抱得满怀。
林善没走两步,踉跄往后,撞上坚实的胸膛,整个人惊慌失措,手上用力去拽,加上轻打:“你疯啦!”
他理直气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有一就有二,当初她没有及时推开他,照基础发展这很合理。
“你刚才故意不开灯?”她质疑他的动机。
他转移话题:“姑姑在楼下洗碗,听见水管声了吗?等它没了,我就放手。”
“这不是重点。”林善用尽力气无效,放弃挣扎,“我腰痛,你能不能松点。”
“我没这么大劲。”他确认留了缝隙,手隔着衣服贴她腹间,缓缓摸移,“会不会是你吃得太多了?”
“我没吃多。”她否认,第一次在长辈面前同桌吃饭,她不知咀嚼地多小心,“你以后别给我夹菜了,我又不是没手。”
他在她头顶轻嗅发香,一时陶醉地应着:“好。”
“那你现在放手。”她命令。
“不想放。”他将下巴磨砂她头顶,庆叹这环境清幽,“你太正经了,每次都那么煞风景,好好看风景行吗?”
说着他将她带回到那扇窗前,景色并无二致,但林善的心境却大有波动。
她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不怕我现在尖叫一声,你姑姑跑上来?”
他完全不怕事,窃笑:“我会跟姑姑说你胆小,看到了一只蟑螂。”
她咬牙切齿,抬起手臂往后锤去,被他依次抓包,牢牢固住。
“别费力气了,你看你跟我说这么多废话,我不是还抱着你,不如安静点享受。”他轻晃她身子,占理哼道,“反正你也说了不讨厌。”
林善深深闭眼,干脆受了。
……
从二楼下来时,林善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她假装发痒不断上手挠着,躲过姑姑间或瞥来的眼神。
韩津过了一阵也下来,他说到做到,果真抱了一叠书卷,又找了张椅子拎起,扛着往林善的房间走。
韩英见这架势,一边擦桌一边问:“你干嘛去?”
“讨教学霸问题。”韩津说完就推门而入,然后顺理成章地关上门,有了学习的独处空间。
林善哪能教到他什么,不过就是给他让了点桌边位置,分了点台灯光源。
她允许他进来时,早就约法三章过,不能对她动手动脚,也不能吵到她,更不能学到中途就在边上玩手机。
他一一答应,认真起来倒是让她钦佩,一点也不分神,就连她注视两分钟了也没有丝毫察觉。
中间碰着两人都休息,他才有了重启空间,突然问她:“你是不是喜欢学习成绩好的?”
林善微愣,然后很郑重地点头:“嗯。”
“没其他条件了?”他手指敲着桌子,等她回答。
“有吧。”既然问起来了,就不能怪她要求多,“人要正直,心要善良,待人和气,说话有礼,气度要大,见识要广……”
韩津越听她讲,越让他摸不着边,终于忍不住打断:“停!你这是找古人呢?打着灯笼能找到?”
她见到他郁闷,心底就开心,“为什么找不到,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见过就说没有。”
“还君子呢。”他嘴角噙冷笑,“我告诉你,这年代能动手尽量少废话,拳头是最有说服力的东西。”
林善不信他这套,重新拿起书:“你别给我洗脑。”
他哼着:“你是不用洗脑,那两回救你的都不是人,是空降的神仙。”
林善背着身不吭声,在他这儿,他永远是最有理,她索性不争。
惹出她的小脾气,反倒让他没心思跟着看书,拖着椅子到她边上,戳戳她肩骨,比之前那个后拥安分许多。
“生气什么?我跟你讲点道理,没拳头我早死八百回了。”
“再往上了讲,我爸不用拳头,都不可能有我。”
“是个男人都要有蛮力,弱弱的算怎么回事,病秧子我也当过,曾经被人打得鼻孔出血,鼻骨差点断掉,我爸才让我去学拳,这是防身用的。后来是那些人找我麻烦,我不得不迎上去,退缩就是怂蛋。你怂过吗?我记得有段时间你怂过,见着我就跟羊见到狼一样,就是因为你气势上战不过我。”
耳边嗡嗡发痒,林善换了个腿部姿势,脑中尽响着他说的话了。
于是,这段学习进程被他的灌输声中断收尾。
次日,年末小尾巴。
上午韩津就在林善面前打打酱油,十足一个话痨。
到了下午,林善心中万分感谢,罗慎跟陈贺轩将他约出去了。
虽然不知道去干嘛,但好歹她能安静会儿,索性也跟着后脚出门逛街去。
林善自得自乐,到了傍晚回家,却得知韩津还没回来。
姑姑说打不通手机,问林善有没有联系到。
林善打开手机,也没有任何回应,连同信息也没回。
她想说联系罗慎跟陈贺轩,但是没有号码。
正发愁之际,姑姑那边联系上韩齐深,却被告知,韩津跟人打架了。
他爸现场碰见,直接活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