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坏男人

    徐绵身着一袭倩碧色衫裙,行走在古朴的石径上,身姿轻盈若垂柳。听闻赵皇后雅好清净,故此椒房殿所在一带亦是曲水环绕,颇见清幽雅致。徐绵本可以打扮得更素净一些,不过皇后病着,还是不必太过素淡,不然倒像是咒人死似的。

    领路的依然是日前来传话的那位公公,年长的人,加之卑躬屈膝惯了,脊背总是略显佝偻。但是徐绵并不敢小觑,心里充满敬畏与不安,她觉得这老太监就像黑白无常那一类的鬼,领着她往杀气腾腾的阎王殿里去。

    好容易来到皇后宫中,侍儿通禀过后,徐绵便随着来人进去。

    说也奇怪,来之前那般忐忑,进来之后心内反而安定不少,许是内室里充斥的苦涩药味麻痹了她的意识:一个病人是不能将她怎么样的,总不好从床上跳起来揍她。

    “臣妾参见皇后殿下,愿殿下凤体康健,长乐无忧。”徐绵摊开裙摆,屈膝下去。

    行完礼后,得到上司的淡漠回应,徐绵才斗胆抬头。赵皇后果然如她所料那样歪靠在软榻上,气色全靠妆容撑着,依然掩盖不住内里的枯槁;她身侧站着的一位衣饰华丽、翩然生姿的美人,想必是赵丽妃无疑了。

    赵丽妃望见她,朱唇微绽,显出嘲弄的笑意,“听江贵妃说,徐选侍伺候人的功夫很好,所以皇后娘娘才特意将你叫来,想必你不会觉得为难吧?”

    江清月并非口无遮拦的人,怎会拿这个来作践她?倘若说这话的是赵皇后,徐绵尚觉得有几分可信度;但既换了赵丽妃,徐绵便只觉得滑稽。

    她算是瞧出来了,赵丽妃充其量就是个高配版的赵美人而已,可见遗传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丽妃许是借此来分化她与江清月,徐绵自不会轻易上当,程式化的应对道:“能为皇后娘娘尽心,臣妾求之不得。”

    同时适时地露出一点窃喜,以表示这桩差事对她而言的确荣幸。

    赵丽妃顿时感到兴味索然,鄙薄的扯了扯嘴角:还以为多能干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墙头草,不足挂齿。

    用鹅羽扇子遮着打了个呵欠,她闲闲吩咐道:“皇后娘娘也到了该服药的时辰了,你过去伺候吧。”

    徐绵唯唯应下,接下侍女递来的青花碗盏,还好不怎么烫手——须知椒房殿里的一切都是精心安排,连汤药都须晾至半温才呈上来,自然出不了岔子。

    徐绵原本存了个心眼,倘若赵皇后借机发作,故意将药碗打翻嫁祸与她,她该想个怎样的法子为自己辩脱——然后直至赵皇后慢慢将那盏汤药啜饮完,殿内仍是安然无恙,徐绵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心了,堂堂皇后怎可能用这种小家子气的手段,那和无知妇人也没二样了。

    她不免感慨,所谓“东宫娘娘烙大饼”并不是空穴来风。

    服完药后,徐绵见皇后脸上疲态尽显,仿佛方才短短的起身都耗尽了她全部力气,遂殷勤道:“娘娘,臣妾扶您躺下吧?”

    赵丽妃从旁哎了一声,精描细画的淡眉蹙成山峦,“娘娘这几日歇息的原不少,可晚间每每才躺下去,不到三两个时辰便即梦醒,人也总是恹恹的没精神,据太医说,这是心神衰耗的毛病。”

    废话,一天到晚挺尸不起身走动,还能睡得香才怪呢,这不是越睡越困么?徐绵心里暗骂太医故弄玄虚,却不得不顺着赵丽妃的意思接下去,“那有何解决之法呢?”

    赵丽妃叹道:“瑶华殿的法师说了,得要那心诚之人抄经百遍,日日放在床头诵读,如此一来,诸邪退散,娘娘的病想必也能好上许多。”

    好好的怎么从科学转向怪力乱神之说了?不过徐绵知道,为皇后治病是次要的,找个机会磋磨她才是主要目的,不然谁抄不是抄啊?就拿赵丽妃来说,她自己也有手有脚,赵皇后还是她的亲姐姐,为长姊尽心难道不应该么?

    许是注意到她眸中的困惑,赵丽妃施施然举起扇柄,颇为自得的道:“本宫可没有闲工夫,毕竟圣上那里是一刻也离不得的,至于皇后娘娘宫中,少不得辛苦徐选侍你了。”

    她可真敢说呀,好像自己是满宫里最得宠的女人——虽然事实也差不多如此,在江清月进宫之前,这位赵丽妃的风头可说一时无两,如今也堪称平分秋色。自从皇帝病后,召见赵丽妃的次数甚至更多了。

    也许对一个寂寞的病人而言,像赵丽妃这样美艳无脑的女人才是最好的消遣。

    赵丽妃说得痛快,却未注意到身后卧榻上,赵皇后的眸中出现一抹狠戾之色。

    徐绵就更注意不到了,她既不敢、也不愿同这位大姐头犟嘴,只是谦卑的俯身下去,“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待回去取些纸笔,但赵丽妃显然有备而来,早命人将文房四宝搬出: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的宣纸,墨是鲁墨,砚则是洞庭湖出产的端砚,样样俱是上佳,可见她为皇后的病多么尽心尽力——不说费心,费钱是必须的。

    徐绵只好捺下躲懒的心思,恭恭敬敬的贴着书案坐下。亏得她幼时习得一笔好字,比起古代的闺秀或许差了点,至少算不上丢人。

    赵丽妃则是极尽挑刺之能事,一会儿说墨迹弄污了宣纸,一会儿又嫌字迹过小不易辨认,总能挑出毛病来。徐绵始终展现出极好的耐心,无论赵丽妃说什么,她只顾点头就是了,大不了重抄一遍——徐绵心知自己是被狗盯上了,逃是逃不掉的,只能等待这条死狗的耐心耗尽。

    若对手太过弱鸡,欺负起来便没多少意思。没过一会儿,赵丽妃便腻味了这种恶婆婆的戏码,加之徐绵的种种表现,也使她认定了,此女绝不可能是暗地谋算赵家的人,只是这位徐选侍与江清月走得太近,她磋磨徐绵,隐隐便有一种折辱江清月的快感,是而不打算轻易放过。

    椒房殿里弥散的药气终是呛得慌,赵丽妃娇贵的鼻子就受不住了,加之惦记着太和殿的皇帝夫婿,心思更是飞到远处。还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匆匆起身告辞。

    皇后身边的李嬷嬷送客回来,陪着笑脸道:“丽妃娘娘对您还算尽心,一月里也肯来个三五回,只是陛下那边也离不得丽妃,娘娘您还需多担待才是。”

    这话竟听不出是挑唆还是劝慰,虽然说的全是实话。

    赵皇后脸上毫无动容,木然道:“丽妃年轻娇嫩,得陛下喜爱原是应当,旁人岂能置喙半句?所以本宫也已经决定,让丽妃如愿以偿,永远陪伴陛下身侧,你觉得可好?”

    徐绵虽不是有意偷听,但椒房殿就这么点地,她总不能刻意将耳朵堵上。听到这种可怕又平静的声调,徐绵更是悚然一惊,手里执着的狼毫险些落到地上。

    榻上人目光随意瞥来。

    徐绵忙道:“这一卷楞严经已抄了大半,娘娘可要过目?”

    赵皇后淡淡道:“不必,等全部抄完再交给李嬷嬷吧。”说完转过头去,并不看她。

    她虽不像赵丽妃那样刻意针对自己,但是徐绵却无端觉得,这位皇后殿下更加可怕。等到经书抄完,她借口浣手去净室,才发觉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这之后连着三日,徐绵都被赵皇后唤去抄写安神的经书。赵丽妃兴致淡去,少有前来打扰,但是椒房殿那种肃穆的氛围还是令徐绵觉得心情沉重。

    她忽然有点想念起宋旸了,倘若宋旸在……她至少能与他商量个主意的。这宫里肯听她谈论心事的,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

    这一晚徐绵从椒房殿出来,已是月上柳梢。她不愿径直回去,反而沿着湖堤懒懒漫步,企图借助凉爽的夜风让头脑清醒一些。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已足以令她看清赵皇后的为人,这位娘娘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对亲姊妹都毫无感情,遑论她这样一个陌路人?当初她选定了江清月这条路子,固然是坚信江清月能够保全她,但是假如时局因她的到来发生变化,最后得势的是赵皇后该怎么办?

    恐怕她只有等死一途了。

    徐绵忧心忡忡的折下一支芦苇杆,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的乱挥着,几回甚至落到自己腕上,烙下浅浅的红痕。

    一只手凭空将苇杆夺去,浅笑道:“你就这么喜欢疼痛的滋味啊?别人不打你,你倒自己折腾起自己来了?”

    很熟悉的语调,恶意的,嘲弄的,此时在晚风中听来却别样的温柔。

    徐绵忙向身后看去,果不其然,宋旸的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正在黑暗里灼灼的望着她。

    那一股靡靡的香气也随着夜风奔涌而出,徐绵故意皱起鼻子,“你熏的什么香,不觉得很难闻么?”

    “是么?可是我分明记得,那时候你还很喜欢。”宋旸轻轻一哂,上前一步抬起她的下颌,颇具诱惑性的说道,“若没这些香,那夜你也不容易情动吧?”

    他所指的,分明就是要自己为他“验明正身”的那晚。徐绵的眼睛蓦然瞪得老大,难以置信的向他望去。

    宋旸眼波流转,唇角却微微翘起。他既然敢做,自然不怕承认。

    这个人……简直混账!徐绵真想狠狠在他肩头咬上一口,最好咬下一块肉来,以泄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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