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理由

小说:「文豪野犬」时行 作者:重听
    “四年前,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你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呢。”酒红色的眼瞳淡淡转开,时行并没有直接回答太宰治的问题,反而说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

    太宰治面容一滞,微微咬了咬下唇。

    “我受命去扩张在美国的分部,任务不算简单,那里基本上是‘组合’的地盘,要壮大弱小的分部无异于从雄狮手底下抢夺食物,‘组合’里异能力者层出不穷,有几个即使是我也感到棘手,但一段时间后还是缓过了劲,与地头蛇达成了协议,分部的发展算是踏上了正轨。”

    “于是我回了日本,一落地,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坏消息。”

    “安吾是间谍的消息,你失去联络的消息……和织田作的死讯。”

    “你真狠心啊,阿治。”时行拉低太宰治的身体,伸手环住这人削瘦的背脊,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颈窝里。

    “明明联系我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但是你就像人间蒸发,没有电话和邮件,也没有给我留下只字片语,就这样离开——我又茫然又害怕,甚至觉得你是不是被鸥外不知不觉灭了口。”

    “我……对不起……”太宰治有些茫然,时行或者有迷茫忧郁的时候,但他从未想过能从他的恋人森时行口中,从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当年与双黑齐名震慑日本黑道的强者、黑暗社会的“饕餮之眼”口中听到过“害怕”这一词汇。他想抬头看看青年的表情,却被后脑上传来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牢牢固定住,只有低声抱歉。现在作为武装侦探社的社员,被搭档冠上“麻烦制造机”、“浪费绷带的装置”、“出生于扫把星下的某人”、“恶魔、恶灵和穷神的合体”等等一系列无关痛痒的吐槽系称号,看上去轻松自在的男人,突然又回忆起了人生中作为黑手党无恶不作的阴谋家的最后一天。

    ×

    那是个湿冷的早晨。

    凄冷的雨从前一天的深夜一直下到现在,仿佛也渗进人的心里。越是接近目的地,周遭就越显得冷清——墓园本来就地处偏僻,何况是这样的雨天。

    时行撑着一把黑伞,脚步迟滞。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心口绵延三日的剧痛才消散不久,现在身躯上还残留着疼痛的错觉。

    跨越太平洋的长途飞行之后,一身旅途的风尘尚未散去就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炸了一耳朵,凭借着干部的权限与首领之子的身份,时行以最快的速度收集了所有相关的隐秘情报,敏锐地发觉了事情的真相。于是,这天性温和的,这纵然理智上明白现实的残酷,感情上却因为这十几年来的相处、因为为恶者尚未露出过狰狞面目而产生了信任的可悲者径直冲到了首领的面前,为好友的死亡、恋人的失踪发出哀鸣和质问——而后自欺欺人的、温情的假面被重重敲破,一瞬间四分五裂。

    “你逾越了,时行。”

    随着森鸥外冰冷的斥责,时行的心口猛然爆发出一阵万蛊噬心般的剧痛——

    四肢的力气以一种可怖的速度流失,冷汗迅速布满了额角,时行用尽全力咬住嘴唇,试图咽下急欲脱口而出的惨叫,然而意志终是不能完全扛过古老家族代代传承改进的契约代价,嘴里尝到铁锈味的同时,委顿在地的黑发年轻人发出了极力压制的痛哼。

    “时行,你是一个好孩子。十二年来我一直没有动用过这个契约,是不希望你过于拘束,但是,我也不希望你违逆我的意思——你应该永远站在我这一边,明白吗?”

    首领端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叠拖住下颚,表情被阴影掩盖。时行狼狈地抬头,略微失焦的视线对上森鸥外左手手背上显现的铁灰色荆棘纹路——

    那是他八岁那年做好准备承受,二十岁的现在却感到突兀而荒谬的、契约的证明——

    ——十二年前,黑社会的密医偶然之下的行动对某个阴阳师家族施予了极大的恩惠。这个以“因果”为修行中的重中之重的家族为报答这份恩惠,将去世不久的上任继承人的独子、家族中不世出的天才交予森鸥外供其驱使。新任的家主将这孩子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并在二人之间以秘法订立了永久忠诚的契约——

    也就是普通人口中的,主仆契约。

    主导契约者可以随时驱动契约,对另一方进行足以令任何人意志崩溃的折磨。

    ——这么想,现在这种程度鸥外倒是手下留情了。时行苦笑,他都佩服自己能在这个时候自娱自乐。

    “去禁闭室,好好反省三天吧。”剧痛稍稍降低了一个等级,不过也就像是从癌性疼痛变成了烧伤疼痛这样而已。头顶传来森鸥外的判决,时行闭了闭眼睛,低声应是。

    “哎呀,实在是可惜了……”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步履蹒跚地消失在门口,森鸥外长长叹了口气,语带惆怅。

    “都是太宰的错!”爱丽丝一把将布偶摔在森鸥外身上,“时行实在太可怜啦!遇上林太郎你这种混蛋!”

    “嘤嘤嘤爱丽丝酱~~~~”

    ×

    在禁闭室捱过三天的疼痛,时行第无数次看着文书上“底层成员织田作之助歼灭mimic,与其首领安德烈.纪德同归于尽”的冰冷字样,沉默良久,迎着飘摇的雨丝出了门。

    灰白色的墓碑上刻着织田作之助的名字,除此之外与墓园里其他的坟冢没有不同之处。这大概也是一种博爱,弯腰将花束放在好友的墓碑前,时行这样想道,无论生前地位如何,富有与否,无论是高尚还是卑鄙,怀瑾握瑜还是恶贯满盈,死后都平等地化为一抔黄土,沉眠在地底深处。

    “好久不见,织田作。”时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墓碑,不知该说些什么,实际上他总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境,织田作死了,安吾站到了对立的一方,太宰治失踪,与森鸥外撕破了脸……纵使禁闭室的三天使他接受了现实,在心底的某处他仍然希望这只是他压力过大做的一场噩梦,梦醒来他就会离开美国的据点踏上回横滨的航班,在向首领述职的时候和爱丽丝一起怼他一顿,和三个朋友在酒吧里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然后与太宰治交换亲吻…….

    黑发的年轻人抽了抽脸颊肌肉,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想到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啦,我还想和你好好喝上一顿……这件事太突然了,我没想到……我没有做好准备……我还等着读你的小说……你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些话,最后只能用手挡在眼前,语音含混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有熟悉的脚步声正在靠近,时行停住话音,胡乱用袖摆抹了抹脸颊。他抬头,注视来者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阿治……我很抱歉。”嘴唇翕动数下,最后流出的只有苍白的语句。

    ——除了这个,还能说些什么呢?

    太宰治虚握了一下手指,胸中激荡着的复杂情绪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他最后也只是说:“这不是你的错。”

    曾经可以就着毫无营养的话题聊上一下午的两人如今变得无话可说,一片死寂的气氛在墓园中蔓延,最终还是太宰治打破了沉默。

    “时行。”他呼唤恋人的名字,严肃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笑影,“我要离开了。”

    黑发青年的睫羽颤了一颤。

    “织田作临……那时候对我说,如果我到救人的那一边去,也许能变得更好一些。”

    “抱歉……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再在港口黑手党待下去了。”

    “.…..嗯。”时行的手指紧紧压入掌心,他用力呼吸了一下,挤出一抹笑容:“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那……我走了。”眼见两人间再次陷入沉寂,太宰治抿了抿唇,开口告辞,“——再见。”

    “再见。”

    太宰治转身离去,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我们一定会再见的,阿治。”

    “……嗯。”

    ×

    次日,港口黑手党正式发出公告,干部太宰治叛逃。

    此后四年,干部森时行常驻国外。

    ×

    “我早就在计划这件事了。”将太宰治漫游的思绪拉回现在,时行浅笑着开口,轻描淡写地将四年的殚精竭虑、乃至十六年的苦痛一带而过,“鸥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听从他的命令,是因为一个强制契约。——我研究了很久,解除了这个契约,然后叛逃了,就这么简单。”

    “我也渴望自由啊。”他在太宰治耳边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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