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出久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偶像, 欧尔麦特那在当时还保密的“另一面”之后,便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要成为英雄、成为大家眼里可靠的存在, 绝对是一件非常辛苦乃至痛苦的事。纵使背地里有再多的苦痛与难处,一旦选择了这条路, 就要咬咬牙, 悉数咽下。
如今他已经是大家眼里的No.1英雄, 与当年的欧尔麦特齐名的存在, 这一路上要留多少血和汗, 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而最近这段时间, 随着全国性的犯罪率逐渐提高,几乎所有英雄都面临着比以往更大的挑战。直到绿谷出久从临市出完为期两周的差回来, 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多少事。
荼毘被捕。
据说是在街头袭击一名女子, 被路过的英雄爆心地打成重伤。
几乎不用想, 绿谷都能猜到新闻中的那名女子是谁,当场吓得脸色惨白,在回程的车上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直到那边很快被接起,熟悉的女声传来,他才感到一颗跳到嗓子眼的心勉强落了地。
“那、那枝夕是真的没事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真的没事啦, 出久不用担心, 我一点事都没有哦。出久这段时间是在外面出差吗?这都是几天前的新闻啦。”
“啊, 是, 是在附近的一个市, 今天刚回来……”电话这边的青年顿了顿, 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我之前听人说,A区新开设了一条美食街,那里好吃的东西很多……枝夕这周末有时间吗?”
“哎呀,是想和我一起去吗?周末…唔,有空哦。”
枝夕轻笑着看了一眼时间安排,确认这周末没有其他事务。
绿谷出久松了一口气,“那就说定了,这周日下午两点我去接你,好吗?”
“好的哦。”
枝夕挂了电话,望着通话结束的页面发了一分钟的呆。
她本来是想拒绝的,因为之前已经决定要同他们都维持着好朋友的关系,所以交往要有意地减少才是。
但转念一想,绿谷出久会提出这个邀请,多半也是因为不放心——他一直很关心自己在意的人,这次她也确实差一点点出事,换位思考一下她如果是绿谷,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的确要见到本人才能放心。
于是没多犹豫便答应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提出的地点还真是特别啊……美食街。
和那些整天只知道约女生去看电影唱k的男人完全不同嘛。
绿谷出久,果然是十分实在的一个人。
-
因着周六下了一场雨,第二天的空气清新了许多,连着一段时间来都在水泥地面上蒸腾的暑气也消散了不少,天蓝得干净,只是从窗户里探出一个头,心里就忍不住想往外面跑。
……想往外面跑。
估计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绿谷出久提前了半小时开车去接人,结果在路上堵得硬生生迟到了半小时。
上了车之后枝夕不停地安慰他,“没事的啦,再说我今天又不赶时间,是出来玩的嘛。”
又煞有介事地补充:“而且多等一会儿,我就更饿一点,待会就能吃更多好吃的啦。”
绿谷出久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是!等下一定要多吃一点!”
估计这句话被绿谷真真切切地听了进去,这之后又过了四十分钟,在到达那条新开的美食街后,他几乎走过一家店就要停下来买东西。
章鱼烧,可丽饼,鳗鱼饭团,果汁……
一开始吃得很开心,到后面已经完全是在用“不能浪费”来逼自己吃完。枝夕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这怎么着也得是五个月的身孕了吧。
还好今天出门前长了心眼,穿的是宽松的衣服。枝夕暗自感慨,出久真是一个实在的男人啊,说要多吃一点,买起来就丝毫不手软的。
对面的绿谷看过来,眼睛一闪一闪,“枝夕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看到隔壁有卖奶油泡芙。”
……这也太实在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出久,你是在喂猪吗?”
“抱、抱歉,”绿谷出久有些尴尬地挠头,“我只是看枝夕太瘦了,有点担心。”
这话换做一般姑娘听进去,都会很心旷神怡。
但枝夕只是顿了顿,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
“平得那么明显吗。”
她喃喃。
“什么?”绿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脸瞬间爆红,“——我不不不是说这这这个……!”
枝夕眨眨眼,抬起头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被听见了,顿时也有一点薛定谔的害羞,正在犹豫要不要脸红一下做做样子,手机却响了起来。
绿谷出久勉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看到对面的黑发女人在接起电话说了句“你好,这里是二之夕凛”之后,脸色便渐渐开始不对劲,自己也跟着不安起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枝夕挂了电话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那个,出久,真的很抱歉,我要先走了。”
回想起刚才电话对面的人说的内容,枝夕做不到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她站起来,有些着急,“谢谢出久今天带我来吃好吃的,下次我请你呀。”
“——等、等一下,”
绿谷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焦虑的模样,不由得担心,“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吗?我能不能帮你?”
“是荼毘,”
女人脚下一顿,回过头来,
“警官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他要见我……最后一面。”
……
普通病房内。
秒针无声地划过一圈后,分针也随之轻轻一动。
他躺在床上,淡漠的眼从钟面离开,看向了与自己身体相连的好几条管子。
实际上,他已经看不清了,应该是大脑的淤血压迫到了视觉神经,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从前一段时间开始,视线就逐渐模糊。
他没和任何人说,也没人会听他说。
那天晚上,直到抬起她的下巴,他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女人的脸——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果然是与记忆中的少女全然不同的一张脸,可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就会莫名地笃定,内里还是那个人。
荼毘直到那天的探视时间——他将此理解为探视——结束,看着警员进到病房里来将她接出去,也没有等来女人的答案。
算了,后来他躺在病床上想。
其实那也不重要。
因为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无论对方怎么回答,似乎都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门锁那仿佛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是幻觉吗?
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听觉也日渐削弱的呢。
[现在的我,一定很难看吧。]
肌肉日渐萎缩,皮肤也渐趋松弛。
是会让她嫌恶的模样吗。
视界中有什么东西慢慢靠近,直到停在床边,他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人。
“……荼毘,”
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我来看你了。”
是她啊。
[对,我的确在不久之前说过,要见她。]
[记性也变差了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燥得能冒烟,可却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伸出手将他一点点扶了起来,又递了杯温水到他唇边,小口小口让他喝了下去。
真是久违的温柔啊。
现在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真的是她吗?
一时间,那些已经斑驳发黄的记忆又一点点清明起来,他突然想到了那一个月,想到了许许多多个她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夜晚。
“……你这七年来,过得怎么样呢。”
也许是因为那杯温水,也许是因为喂他喝水的人,荼毘感到自己早已接近失去知觉的身体又一点点滋生出了几分力气,能让他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
握着水杯的那只手顿了顿,女人将玻璃杯放到了一边,“没有七年。”
“荼毘,我在死了之后回到这个世界,这中间的时间对我来说只有三四个月,没有七年。”
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他愣住。
半晌,一声轻叹。
“……那还真是不公平啊。”
男人的语气原本和缓如老友之间的寒暄,却在这一刻,隐隐带上了一分“怨恨”的味道。
他微微侧过头,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她的面容,却都是徒劳,最终只得妥协般闭了闭眼,“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没有什么打算,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仅仅只是一句话。
轻而易举地击溃了男人平静的表象。
荼毘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仿佛见到了完全不合常理的事物。
——凭什么?
他很想这么问。
七年前的那一天,在从她的幻境中挣脱出来后,他只觉得世界都崩塌了。这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完全脱离了社会,把自己全然包裹起来,像一只与世隔绝的茧。
他把与她有关的所有东西全都烧成了灰,在做这件事时连自己都为这份果决感到不可思议。
——却在即将把那捧灰冲入下水道的那一刻,疯了一样地一连后退好几步,跌倒在地,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把那些散落在地面的灰都用手拢在一起,用一张布匹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
何其狼狈。
最严重的时候,是整日整夜地无法入眠。
后来他“幡然醒悟”,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的自己,在小了他好几岁的女孩身上吃了亏之后实在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他理应报复,理应让她知道欺骗了大人该付出怎样大的代价。
于是他开始跟踪观察她身边的那些朋友,他想他们肯定有关于她的消息。有几次差点被发现,那时可真是惊险,但在那之后,他竟然隐隐对此“上瘾”,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有种报复成功的自得感。
——直到他意识到,半年过去了。
而少女始终杳无音讯。
甚至有人说,她已经死了。
荼毘终于在那一刻,开始害怕。
她是不是那天跑出去后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已经……
他不敢想下去。
那些冲突激烈的情绪,又渐渐变成了一种罪,压在心上,沉甸甸地喘不过气。
他就一直这样,背负着枷锁,用自己半死不活的躯壳,独自走过了接下来的六年多岁月。
——直到几周前的那一天。
……
前尘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男人再也没办法压抑忍受,伸出手抓住她:“你…你难道没有心的吗?”
“一个月……你用一个月的时间毁了我,就没有想过该如何,如何偿还吗?”
“不知枝夕——我不甘心,我死也不会甘心……”
心率监测仪上显示的频率骤然加快,男人拽着她的手臂,随着一声声质问,力气越来越大——枝夕猛地意识到,这已是濒死之兆。
他的眼睛睁大,呼吸开始急促,幽蓝色的浑浊双眼里,瞳孔不住地瑟缩,像跳跃的烛火。
她看着那火光一点点黯淡。
“……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窗外,立在梢头的树叶,落了一片。
跌入尘埃里。
-
医生护士们推开病房门时,黑发女人还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宛如一件雕塑。
他们走上前去,发现她正握着男人的手,琥珀色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定定地注视着他。
她的嘴唇无声地颤抖。
有刚入职没多久的小护士还未见惯这般场面,只当这是一场生离死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女人猛地回过神来,摇摇晃晃,走出了房间。
在走廊上站定。
[——我不是没有心的,我想过的。]
[如果和你一直走下去,]
[我想过的啊……]
那个时候,落日的余晖尚未收敛干净,溢了满窗。他们坐在沙发上,她听着耳机里的那支钢琴曲,看到男人的长睫在晖光里轻颤,像风去亲吻一片落叶。
只有一瞬,仅仅只有一瞬。
但她的确冒出过那样的念头。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可那样的念头太奢侈,也太不合实际。
只是那短短一瞬,便很快被她抛在了脑后,以至于连自己都差不多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的医生护士鱼贯而出,他们推着担架,担架上的人被盖上了一层白布。
她站在原地,浑身僵直,目送他们——他,远去。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曾在上一个世界,为了提高自己的国语成绩,读过的书籍。
“我们在世上,边看繁花,边朝地狱行去。”
她缓缓转过身,从另一边下了楼梯。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