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老王再也没说过话。
不管林队派什么人去磨他,老王就是笑嘻嘻地看着警员,一声不吭。
严瑕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
距离第五个被害人最后一次出现,已经超过了24小时。盯梢的警员没在老王家搜到半个人影。
24小时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每过一小时,找回被害人的难度就呈几何倍级增长,生还的概率也随之急遽下降。
韩璃问:“他的手机查过了吗?有些机型会记录去过的位置,他可能把人藏起来了。车子导航呢?”
林队摇头:“全清空了。”
“他受过很好的教育,反侦察能力很强。而且从他的作案手法看,他只会让我们看到他刻意留下的东西。没那么简单。”
顾明深一边翻当年的资料,一边无情地打碎了他们的幻想。
“那……”
“去他家看看,做个现场侧写。”顾明深转头,“喻浩叹留下,随时准备找旧案资料,其他人跟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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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顾明深侧写的那样,老王住在一个年份久远的小区,没有物业,没有保安,不过挺干净整齐的。
之前警员带人走的时候,已经惊动了整个小区。居民纷纷拿出手机,对着老王住的这栋楼指点拍照,议论纷纷。
“戴好。”
顾明深从副驾驶递来一个口罩,见严瑕还懵着,解释说:“防拍照的。”
严瑕乖乖接过戴好,声音闷闷的:“组长,你连他住哪都侧写到了,好厉害啊。”
顾明深已经戴了口罩,被她夸奖,眼神依然淡定,“凶手物色被害人,要花大量时间精力。如果有固定保安,他行动会很不方便。加上他的年龄,我猜测他住在这样的小区里。”
他们下车时,果然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一阵骚动。顾明深之前在媒体发布会上露过脸,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严瑕依稀听见有人说他的名字。
这种旧式小区的停车位都是后来规划的,显得很拥挤。不远处,鉴证科已经把一辆深黑色的小轿车围在封锁线里,里里外外地拍照。
韩璃:“哦哟,还真是深黑色的?”
顾明深:“家用车以黑色银色为主,如果颜色太独特,容易被别人记住,留下目击证人。”
严瑕追问到底:“那别的侧写?组长求解释。”
或许是她眼神过于明亮,顾明深默了两秒,才接着说:“剩下的你们自己思考,不难。至于这辆车,他上次跟踪过我们,所以很容易认出来。”
一瞬间,严瑕感觉背后寒气都冒上来了。
韩璃惊讶:“跟踪?”
“上次聚餐,我看到过这辆车。只是当时没有足够的理由留下他。”
其余人瞬间哑然。
连他们调查组都敢跟踪,这也太可怕了。
老王住得不高,三楼,挺好的楼层。然而顾明深一进门就说:“他不可能把被害人藏在这里,不用搜人了。这里人来人往,第五个被害人跟他不熟,闹起来容易被听到,风险太大。而且隔音太差了,被害人要真关在这里,光是跺脚的声音就能把楼下邻居吵上来。”
说到最后一句,顾明深有意无意地看了严瑕一眼。严瑕连忙把眼神撇向别处。
搞什么嘛,为什么好像是她做错了似的。
为了让顾明深做现场侧写,鉴证科还没做搜查。刚进到客厅,严瑕就说:“太干净了吧?”
“不是干净,”顾明深说,“他故意的,这不是他真正的日常生活。”
顾明深在屋里到处游逛,安安静静地,将每个细节收入眼底。
他先进厨房,打开冰箱,“只有一点点食物了,水杯水瓶都是空的,他没为后续生活做准备。”
这套房子只有两室一厅,另一间客卧落满了灰尘。顾明深走进昏暗的主卧,韩璃开灯,只见卧室井井有条,一点中年人的杂物都没有。
顾明深拉开床头柜:“没有手机充电线,他知道自己再也用不上手机了。”
韩璃推开了阳台的门,看见空荡荡的晾衣杆和脏衣篓,“真的诶,没留一件脏衣服,也没晒衣服。”
“那是已经确定的结论。找别的线索。”
顾明深对阳台不感兴趣,先打开了衣柜。
老王还在用二三十年前的老款衣柜,打开时还有轻微的吱嘎响声。顾明深戴上手套,从里面拎出一件女式中老年款大衣。
他把大衣递给韩璃,又到客卧转了一圈,站在客厅沉思。
“没有照片。”
这套房子里只有老王一个人的生活痕迹,但衣柜里还留了另一个人的,看年龄,应该是他的妻子。如果两人离婚了,老王不会留衣服。唯一的可能就是妻子去世了。
韩璃接通了喻浩叹,他在那头敲鼠标,“他老婆是半年前去世的,癌症。”
顾明深了然。
这就是促使他转变的关键点。
可是,妻子去世才半年,怎么会一张遗照都没有。
顾明深一边思考一边走动,推开了卫生间的门,顿时一怔。
没有镜子?自我厌恶这么严重?
……不,不对,不止是卫生间,整套房子包括衣柜里,一面镜子都没有。
但老王很注重外表,包括今天,他被带到刑侦时,也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
家里一定有一面镜子,而且放在让他有安全感的地方。
顾明深思考时,严瑕的兴趣还在女式大衣上。她翻看衣柜,发现柜子里就这一件女式衣物。
“为什么留这件,有什么意义……哎,这是什么?”
严瑕直觉这件衣服有情况,上下摸索,从内侧隐蔽口袋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纸。
“俊俊……就两个字吗?”
严瑕有些失望。如果纸上是完整的表述,她或许可以侧写出什么来。
“给我看看。”
顾明深沉默着,对喻浩叹说:“旧案有个叫王俊的被害人?”
“有……”
喻浩叹快速把细节说了一遍,顾明深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纸,忽然闭上了眼。
严瑕轻声对韩璃说:“我们先出去吧。”
“啊?”
“他要做现场模拟了……”
严瑕推她出门,还细心地关上房门和灯。顾明深站在幽黑的房间里,静静地思考着。
如果老王是这个身份,就能解释他对旧案细节的掌握了。
一个曾经的被害人家属,转变为现在的凶手。
顾明深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床沿的方向。
——当老王早上醒来,他会先在床沿坐一会儿。因为现在的每一天对他都是煎熬,所以起床面对新的一天,他需要勇气。
老王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生活,所以不需要开灯。他会先去卫生间洗漱,就连这时候,他都不想看到自己的脸。
因为,他认为自己罪恶深重。
韩璃好奇地看着顾明深在屋子里游移,一边问严瑕:“我是没看过他现场模拟啦,不过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
严瑕支吾着:“上次第三个现场,他教过我……”
还能让她怎么说,难道要告诉韩璃,顾明深带她进过“成年乐趣”?
想想都不是一句卧槽能解决的场面。
韩璃意味深长地哦一声,“顾组长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我得跟林队汇报一下。”
“……!”
顾明深没注意她俩,他照着自己的预想,将老王每天早上的活动模拟一遍,最后站在了门口。
“要回去吗?”程世贤问。
“不。”顾明深看了看鞋柜,拿起一个边缘磨损很厉害的鞋盒,“他这么厌恶自己,一定会在出门前最后一秒,在不得不面对的地方,才照镜子。只有这里,才会有他不敢面对的东西。而且这里离家门口近,表示这是他走出家门的动力。”
他打开鞋盒,大家都围上去看。
鞋盒子里放了一面很老款的塑料小镜子,小菜场都能买到的那种。底下还压着一本日记,和两张照片。
看见似曾相识的照片,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是旧案的未成年被害人王俊的照片,专家组都看过。十七年过去,这张照片没有塑封,已经开始变色模糊。
“这就是他的心病根源。”顾明深说,依然紧紧皱着眉头,“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瑕叹气,“组长,你虽然告诉过我,犯罪心理学的分析对象是凶手,这案子里就是老王。老王变成这样,是很可怜可恨,值得分析,但我们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找到第五个被害人吗?旧案……”
“你再说一遍。”
严瑕一惊,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咬紧嘴唇不敢吭声。
顾明深转头,“再说一遍。”
严瑕没见过他这副表情,惊疑不定。韩璃鼓励她:“没事,你就说吧。”
“难、难道不是找到第五个受害人……”
顾明深表情变得幽深。
他说:“是了,我知道他的目的了。”
-
审讯室惨淡的白光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问话的警官换了好几批,老王始终没有回答。
现在几点了?算算时间,该死了吧?
他心想。
这一批警官出去以后,再没有人被派进来。老王年纪大了,就算他不说,连番的问话轰炸,光是声音就吵得他头痛不已。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埋下头,趴在桌沿休息。
“我们找到他了。”
老王一惊,霍然抬头,看见消失许久的顾明深不知何时回来了,坐在对面。
“找到他了?”老王重复一遍。
顾明深面无表情。
老王死死盯着他,过了好久,才趴在桌上吃吃地笑,一边笑一边捶桌子,手铐也摔在桌上,发出牙酸的摩擦声。顾明深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找到了好,好。”老王微笑,“都死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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