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带过来了,不问问?”
单向玻璃外,林队抱着双臂,对里头努努嘴。
因为还不算真正的嫌疑人,林队只让中年男人坐在里面,没给他上手铐。
顾明深静静注视着里面。中年男人有些不安,双手合握,身体往前倾,不时左右看看,偶尔还看看单向玻璃这边。
他静静等待的时候,喻浩叹找出了两份档案,“组长,是这两个。”
顾明深问:“哪个是未成年受害者?”
“这份。”
林队凑过来看,被顾明深挡住,怒:“这么小气?!”
顾明深淡淡地:“少/儿不/宜。”
三十而立的林队:?
他正磨牙呢,顾明深摊开了文件。林队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轻声骂了一句卧槽。
这现场真是谁看谁恶心。
顾明深把文件往他面前一放,绕过他,走进了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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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的灯光惨白惨白的。中年男人本来已经低下了头,听见有人进来,还没来得及凑出个笑容,就看见了熟悉的脸。他的表情顿时就半笑不笑的,僵了。
“警官还想知道什么?我发誓,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不骗人……”
中年男人很诚恳。然而顾明深空手进来的,不像来审他的样子,他很困惑,不知从何辩解起。
顾明深在外面沉默许久,进来继续对着他沉默。
中年男人还没坐不住,喻浩叹先在外面好奇了,“他要干吗,跟人一起关禁闭,谁先说话谁输了的那种?”
韩璃训斥他:“你少说两句。”
两人在旁边你一句我一句的,严瑕没关注他们,而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顾明深。
她在G市时,最多在破案过程中做做建议,没有参与过审讯。这边是顾明深亲自出马,而且林队毫无异议,说明他们经常这么合作。她得抓住这个机会,仔细观察学习。
严瑕看了看中年男人的资料。这人姓王,很常见的姓氏,长得也和蔼可亲,挑不出毛病,连个秃头都没有。
偏偏这么一瞬间,她脑中闪过顾明深的侧写报告:
“……45岁到55岁之间,男性,体型较为高大……有一辆常见型号的深色车辆。性格和善开朗,很少与人发生冲突……”
虽然不记得车牌号,但颜色她记得,常见的深黑色,车型还是很大众,往早晚高峰开进去,随时能找不着的那种。
明明信息都在眼前了,为什么就是反应不过来呢?
严瑕不免有些丧气。
林队发觉了她的情绪,笑着劝她:“你别太在意,我们也是人,也有失误的时候,说句不好意思的,那些个菜鸟,嫌疑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的都有。不是每个人都像老顾那样,对自己要求这么严格。”
严瑕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明深。
到现在为止,顾明深还是没说话。他对面的老王看起来也很困惑,然而顾明深没对他发难,他也不好说啥。
“你把凶器送到受害人家门口,就不怕被发现吗?”
老王一愣,“你在说什么?”
他应答得理直气壮,单向玻璃外的林队却嗤笑一声,“这老小子露马脚了。”
林队是凭借多年经验和直觉,下意识做出判断,顾明深不是。
他就算问,也问得很有技巧,更能从对方反应速度上判断是否说谎。人说真话时,反应速度是相对稳定的,过快过慢都有问题。
顾明深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你难道觉得自己无辜?杀那么多人,你夜里睡得着么?”
老王撑住桌子,“警官,你找错人了吧?”然后撇开视线,嘀咕一声:“有病……”
如果刚才的反应速度只是猜测,现在这个反应,顾明深几乎可以确认,他就是这个案子的嫌犯,而且八九不离十。
人在感觉被冒犯的时候,会往后倾,或抱起双臂,做出防御的姿势,表示拒绝。老王反而往前倾,还撑住了桌子。这证明老王在试图说服他,想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说完以后,老王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别处。躲避对方的视线,更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心虚表现。
明晃晃的白色灯光下,严瑕从顾明深的表情中读出了确定。
她再看向老王。这个刚刚还很和善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却再也没抬起过。
顾明深:“没必要否认,我知道你刻意留下线索,就是在等这一刻。现在我来了,我答应和你对话,但你总得拿出诚意。”
审讯室里沉寂片刻,中年男人抬头,笑了笑,“是我杀的。”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以至于玻璃外旁听的人都吃了一惊。
喻浩叹表示佩服:“组长还是那个组长,这么快就让人招了。学心理的人真可怕。以后谁和他谈恋爱,真是别想说半句谎话。”
韩璃嗤笑:“呵,男人,说到恋爱就想到谎言。”又问林队:“要不要拷上?”
林队摇头:“老顾还想问什么,再等等。”
承认之后,中年男人一改之前的和善,往前俯身,靠在审讯桌上,对着顾明深微笑。
程世贤推推眼镜:“如果在医院里看到他,我可能会觉得他是病人。”
严瑕深表同意。这副表情真的令人毛骨悚然。
得到了如此肯定而迅速的回答,顾明深却不为所动。
老王一开始还觉得他是故作镇定,然而等了两分钟,顾明深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又是新一轮的死寂。
“我知道你是。”
在老王的注意力开始分散后,顾明深忽然开口了。老王眼神一动,再次看向他。
“我更想知道,你带走第五个被害人的目的。”
老王笑了,“我不是‘塔罗杀手’吗,这还是你说的。带走就为了杀掉呗,还能怎样?”
“你不是。”顾明深说,“你只是个冒牌货,你的目的只有第五个被害人。你也是个懦夫,你只敢躲在‘塔罗杀手’的名号后杀人。你还是个刽子手,为了掩盖这个目的,你连杀四人,从陌生人到熟人,你都没放过。”
严瑕知道这是在激他。顾明深用的都是贬低对方的称呼,而这类凶手,往往都非常自傲,不容许怀疑他的能力,侵犯他的尊严。
老王嘀咕:“那是他们该死。”
这一刻,他的表情和那封信莫名地重合起来。严瑕觉得他心中横着一根刺,这让他怨恨自己,也怨恨别人。
顾明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一般来说,这种“众生有罪”的论断在国内不常见,因为持有这类观点的凶手都抱着宗/教动机。而这个老王,顾明深没在他身上看到任何宗/教的影响。
而更引起顾明深注意的,是老王对这个问题的回避。
他带走第五个被害人,究竟为了什么?
老王多次回避,恰恰说明这才是关键。
顾明深决定,就从他的自尊入手。
“必须承认的一点是,你对‘塔罗杀手’案件的细节把握非常准确。”
一瞬间改贬为夸,连老王都愣了一下。顾明深看见他嘴角一动,说明他被夸以后,很高兴。
“但是,还不够准确。”
看见他脸色一僵,顾明深笑了一下。
严瑕很少看见顾明深笑,还笑得这么从容。也直至他笑,严瑕才意识到他为什么整天冷着脸。顾明深笑起来特别吸引人,尤其是那双眼睛,被嘴角牵动时,仿佛盛满璀璨的光芒,也仿佛带有一种魔力,让人难以自拔。
老王冷笑:“这就推翻了自己的说法?不是你把我定成‘塔罗杀手’吗?”
顾明深不置可否:“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和‘塔罗杀手’分开的么?”
“什么时候?”
“你杀第三个人的时候。”
严瑕讶然。
顾明深这个推论,从来没有拿出来说过。
“旧案的凶手本职是裁缝,所以旧案有一个关键,就是他如何摆放被害人。”
老王嗤笑一声,当他虚张声势。
“他声称自己要和神灵沟通,所以给被害人做了非常华丽的衣服,这是他的仪式感。而且,还关系到他选择什么塔罗牌。”
“不管是隐者,还是正义,还是皇帝,……他选的牌面,都能让他发挥裁缝的优势。他摆放被害人的关键,是展现他做的华丽的衣服。”
“你只看到了要按塔罗牌杀人,却没注意到这点。如果你用‘愚人’牌摆放了前两个,还勉强能让我联想旧案,第三个你却选了‘倒吊人’,我就开始怀疑你的动机了。在我看来,你只是个另类的模仿犯。”
他每说一句,老王的脸色就青一分,却没有否认。
顾明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年龄不小了,为什么非要选‘倒吊人’,这让我很不解。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本身就是这个圈子的人。如果继续在外随机挑选受害人,多杀一个,就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你不能过早被警方抓到,所以你选了这个你很熟悉的圈子。”
“头两个,或三个被害人,你让警方把你和旧案放在一起思考。第四个开始,你把警方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试图和警方建立联系。前四个都是铺垫,第五个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隐藏一棵树的最好方式,就是为之建立一片森林。
第五个是这棵树,前四个都是森林。
顾明深直起身,直直地看着他。
“我暂时不想知道你为什么把自己暴露给警方。要么,你觉得警方有线索,反正迟早被抓,索性破罐子破摔,要么,你想挑衅警方。我是侧写师,那些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先说说你抓第五个被害人的动机。”
顾明深有一种不好的直觉。
老王给警方留了这么多线索,承认得这么爽快,说明他已经达成目标,不在乎会不会被警方抓到了。
然而现在他人在这里,被害人还不知身在何方。他要用什么办法控制被害人?难道老王有同伙?可种种侧写和作案手法都显示,他只是一头孤狼。
顾明深觉得,再这样下去,第五个被害人会有危险。
必须尽快问出答案。
他说话的时候,老王早就垂下了头。过了许久,他才嗤笑一声,直视顾明深。
顾明深一顿。
“我不会说的,死都不会说的。”老王歪起嘴角,“你们警方这么能耐,就自己去找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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