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欢屏住呼吸,沿路的枝叶被人挑开,一阵哗哗声。
凭着感觉,她觉得,沈夜和那女子,现在应该都站在道上。
“沈夜,你,你见着人了吗?”
沈夜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停住步子,“听错了,你走吧。”
“可是沈夜,我真的......”
“你走吧,你未来的夫婿还在堂上等着你,勿要再来寻我了。”
苏宜欢狠狠地埋着头,沈夜就站在她旁边,最要命的是,她方才还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沈夜瞥下来的眼睛。
沈夜看见她了!
而现在,沈夜替她打着掩护,在撵那女子。
苏宜欢又想哭了。
“那沈夜,我走了,你日后珍重。”
女声缠缠绵绵,似是和了水,柔的让人浮想联翩。
沈夜没有回她。
那女子走了,踏上廊边时,还叹了一声。苏宜欢埋着头,也叹了一声,这女人真是何苦,明明为了高门权势放弃了沈夜,都有了新的未婚夫婿,现今还要回过头来与沈夜“叙叙旧”,当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断了便是断了,莫非现如今的小女儿,都喜欢这般纠缠不休的关系,越是不清不楚,她们越是高兴自得?
沈夜见人走了,才低下头,“出来吧,苏宜欢。”
苏宜欢拍了拍裙子,撒开手,从大树的背后跳了出来。
“沈大人晚上好啊。”她笑嘻嘻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夜沉默一晌,方皱眉道。
“我,我在宴会上坐得无聊,想去找我哥哥。”
沈夜看她,“找到路了吗?”
苏宜欢呵呵一笑,“我正在找。”
“我带你去吧,方才我还去寻过他。”
沈夜出了园子,回头见苏宜欢还愣在树下,“怎么了?不去了?”
“去去去!当然是要去。”
苏宜欢跟了上来,“大人说,方才还找过我哥哥?”
“嗯。”
“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夜不答,苏宜欢跟在他身后,一时接不了腔,只好作罢。
这宫宴的院子大得厉害,假山亭园不计其数,沈夜像是背了地图一般,一路带着她左转右转,行的都是僻静的路子,似是他在刻意避开人声。
“你刚才都听到了?”
走在前面的沈夜突然发问,苏宜欢“啊”了一声,沈夜边走边侧头:“我问的,是方才园子里的事。”
她“哦”一声,有些局促地答:“听了个,四五成吧。”
沈夜反问,“四五成?”
“那,那大概是六七成,八,八.九成的样子......”
“嗯。”沈夜转过头,“小心脚下,这里灯不太亮。”
“哦。”
又是安静了一晌,苏宜欢将袖子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实在忍不住了。她走到沈夜身旁:“大人放心,方才看见的听见的事情,阿涴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沈夜转过头来,难得牵起嘴角:“我知道你不会说。”
苏宜欢:“......”
他看了路继续在前走着,淡淡开口,“她原与我定了婚,那时年纪尚小,连见面都不曾见过几次,现如今她及笄刚过,她爹娘又反悔了,来大理寺寻过我几次,想把婚事退了。”
苏宜欢问:“那大人,你是怎么回答的?”
“本就一纸婚书的事,她想毁,我便毁了。何况......”
他没说了下去。
苏宜欢的兴趣好不容易被勾起来,她问:“何况怎么了?”
沈夜顿了一晌,周遭灯火已远,一片暗暗,苏宜欢仰头,只能隐约看出他的脸。
“何况,本就不是情投意合的婚事,我身在大理寺,见的尽是这天下最肮脏的勾当,不能无故耽误人家。”
一入大理寺,家国,天下,魑魅魍魉,都是他挑在肩上的担子。
像一个夜行者一般,别人都在朝光亮拥挤,他却脱下挡风的战袍,将勾心斗角拦在身后,保一方平安。
失了权势钱财,可能唯有苏宜欢那日的随口一句:“这个京城有大人在,也不算太糟”,能让他守住心底清明。
就是那个同他讲话时喜欢撑着手,露出皓腕红玉镯的苏宜欢,轻轻一笑,说出了让他辗转已久的话。
这个京城有大人在,也不算太糟。
他也觉得,这个世道,不算太糟。或者该说,他会尽力,让世道不要变得更糟。
身后的苏宜欢忽然停住了,她问沈夜:“那大人呢?大人你喜欢她吗?”
沈夜回看她,“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很重要。”苏宜欢咬着唇,又问了一遍,“大人,你喜欢她吗?”
沈夜摇头,“不喜欢。”
苏宜欢笑了,“大人,是她配不上你,真的。”
没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那个女子,就是单纯地配不上沈夜。
她抬头,就看见沈夜低下来的脸,沈夜高了她许多,这般姿势下,他的长发便挑了几抹在苏宜欢肩头。
“大人,你真的很好。”苏宜欢低首,从袖子里掏出她握了一晚上的穗子,“这穗子,是我前些日子亲手逢上的,阿涴手艺不好,但心意是好的,大人权且收下。”
沈夜看她半晌,“你竟还记得?我从未想过让你还。”
“可是阿涴已经做好了啊。”
苏宜欢问:“大人,那块玉你带了吗?”
沈夜摇头。
苏宜欢想了想,随即从额上拔出一支玉簪。簪子的中央处雕着一块绿意盈盈的翡翠,她使劲掰下来,寻个空隙,将穗子穿了进去。
“大人,你看,这个可以系上。”
苏宜欢拿起玉佩,在沈夜面前晃了晃,而后递到他手上。
“送给你了大人,这玉大人可以随便丢,这穗子可别丢了。”
沈夜不答,手心躺着的翡翠带着凉意。他伸手拂了拂,温润细腻的质感,让他一下想起晴好的天光下,苏宜欢露出的半截手腕,皓腕凝霜——
这玉同她一样,都是极好看的。
五指收紧,沈夜将玉紧紧捏在手中,转过头道:“走吧,去寻你哥哥,他就在前面。”
苏宜欢笑了笑,心愿达成,她就不想去给她哥哥添什么麻烦了。
“不用了。其实我来寻大人,主要就是为了将穗子交到大人手上。去寻我哥哥,是我方才随口想出来的由头。”
沈夜问:“你不去?”
“不去了。去了他又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反倒惹得他心慌。”
“我们回去吧,大人可还记得路?”
沈夜沉吟一会儿,道:“也好,那我们回去。”
二人回首,走上方才经过的路径。苏宜欢还了东西,又顺带着和沈夜聊了这许久的天,开心得不行,走起路来是脚底生风,春风得意。
心愿已了,心愿已了啊!
行了几步,她绕上一处花园,这里廊下的灯也没了,她仔细看着脚下,扶着红木漆窗走,冷不丁窗下传来一声脆响,吓得她登时叫了一声。
沈夜在后面扶住她,一手把她拖下了台阶。
“那是什么声音?里面有人吗?”苏宜欢摸着狂跳的胸口,黑灯瞎火的猛地来这一出,是想把她吓死。
沈夜握住她袖子,往后挪了一点,“不会。这里是洛霞园的旧址。里面的宫人早就搬去了别处,没人住在这里。”
“那刚才的声音......”
沈夜皱眉,“别管,我们继续走。”
苏宜欢咽了几嗓子,沈夜见她畏惧得紧,直接抓住她小臂,带着她穿过去。
“砰!”
屋子内,又传来一声脆响,比方才的声音大了许多。苏宜欢身子一震,这次她听清楚了,那声音,俨然就是茶壶落地的脆响声。
沈夜也停了下来。
她扯扯沈夜的袖子,压低了嗓音,“好像,里面是有人。”
沈夜面色沉峻,他看了看四周,安静压抑得紧。最近的灯火,也需出了园子才能看到。在这种地方倏忽大意,抑或冒进行事,都是不妥的。
但这里是宫宴,赴宴之人出不起任何的差错。
“你在外面等我。”他把苏宜欢牵到了园子的边缘,“我去去就回。”
她反手握住了沈夜,“那你要小心。”
“嗯。”
木门是陈旧的,看红漆的剥落程度,已是许久没有修缮了。沈夜推门进去,里间却并无陈旧发霉的浊气,他蹲下身,在门缝里伸手一抹——
浓重的灰。
地上却是光亮如新。
这里确实是废宅,不过明显有人刚刚来过,而且将屋子打扫干净,往里走了几步,他还能嗅见暖香。
他只走到中堂,没往里走了。
里面没人。方才那几声脆响,看似是屋子里传来的,实则是从偏门的廊下传来的。
这屋子许久不用,大理石都被拆卸了干净,地上余下的,只是刷了红漆的木板,瓷器落下去,只能是闷声,传不出那般脆亮的声音。
这屋子周围都是花木,能避开他们的视线,又能混淆视听的地方,只会是偏门的廊下。
方才,他牵苏宜欢过去的时候特意看了,那里并没有人,他却也不放心,一路将苏宜欢拉至了最接近外界光亮的地方。
请君入瓮,沈夜看出了对方的意图,但他却不想玩了。
转身回去,屋子内的暖香越发浓郁,沈夜走了几步,拿衣袖轻轻挥了挥,奇怪的异香却像毒蛇一般,越发诡异地往身子里钻。
他驻足停了一会儿,似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心下一震,立即跑回去,一手扫翻桌上的香炉。
一转身,他全身上下都似泡在热水里,蚀骨的酥麻一点点从心底升腾,他捂上口鼻,闭着嘴正想走出去,却发现苏宜欢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门口。
“出去!”
他开口,怒喝了一声。
“你,你怎么了......”
苏宜欢本是想来看看他怎样的,一进门就被喝住了,匆匆往回退,不料身后突然伸出一把手,推在她腰上,将她整个人推进了屋子里。
苏宜欢重重地栽在地上,腰被门框一撞,撞的她生疼。
她“嘶”了一声,慢慢扶着腰爬起来,心想好吧,今天遇上的人都在欺负我的老腰。
沈夜咬着牙,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扶着椅背。
“沈夜,你还好吧?”
沈夜没说话。
她一说话,猛然觉得这屋子里有些香气,虽不浓郁,却怪异得紧,拿鼻子嗅了嗅,“这屋子里是什么味道?”
沈夜咬牙半晌,慢慢吐出两个字:
“媚香。”
苏宜欢一愣:媚香,名妓馆里的销魂药,宫中居然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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