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醒醒,醒醒,把药先喝了,习秋拿了蜜饯过来,不苦。”雪盏梳着丫鬟髻,站在床前,半弯着腰,轻声唤着,哄着。
外面大雨倾盆,须臾间,雷声“轰隆”而至,天光大亮一刹那。
沈明珺徐徐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雪盏那娇俏的脸庞,足足愣了两分钟,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睛蓦地睁大,喃喃:“雪盏……”
雪盏怎么在这儿?不是在她死了之后跟宝笙一起随她去了吗,难道雪盏也跟她一样,人死魂在,依然存活在这个世界。
而且,会这么巧,生是她的丫鬟,死了也是?
不、不不不对,旁边还站在习秋,怎么习秋也来了?圆圆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单纯可爱,不谙世事。如同她未出阁时,在国公府那段美好的日子般。
雪盏端着药碗,徐徐善诱道:“小姐,奴婢在,你别怕,快快把药喝了,到时候染了风寒就有得难受了。”
“你在老爷书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不仅红肿,还受寒了,我让宝笙去取玫瑰露来,兑了热水敷着去去湿气,缓解疼痛。”
“我的傻小姐啊,就算您罚奴婢,有些话奴婢也是要说的。老爷说得没错,宋公子确实配不上您,您是国公府的嫡长女,金枝玉叶,这盛京的好儿郎不也是随了小姐的高兴吗,却偏偏相中了宋公子,上次奴婢在后门看到宋公子和二小姐单独站在一起说话,连枝和夕照都没在身边侍候。而且老爷夫人把小姐捧在手掌心上疼着,也舍不得小姐受半点委屈,老夫人也好几天没差人过来叫小姐过去用饭了,总之,小姐还是要认真考虑考虑,别寒了老爷夫人和老夫人的心才是。”
沈明珺忍住心里浪潮般的狂喜,这件事不可思议,想都不敢想,但经历了游魂一事,亲眼见证了一个王朝的推翻,收权,重振朝纲,繁荣盛世,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眼前的雪盏和习秋脸蛋都很稚嫩,眼底清澈明亮,满屋子的摆设,格局都是她未出阁的模样,一点一滴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恍如隔世。
外面大雨下个不停,雪盏说宋公子配不上她,不要让老爷,夫人,老夫人寒了心,要认真考虑考虑……她是回到了还没嫁给宋子轩之前吗?
父亲母亲,祖母,大哥,弟弟妹妹,所有人都在,都好好的,火还没烧到国公府上来。
真好。
少顷,她颤抖的抓住雪盏的手臂,眼里流露出满满的希冀,急切的问:“雪盏,外面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吗?一刻也没停过?是不是,是不是?”
雪盏连忙稳住药碗,身旁的习秋笑着回答,“小姐,可不是吗?雨下了一整天,你也在老爷书房外跪了一整天,要不是晕倒了还不回来呢?”
“老爷心疼小姐,早就让回来,小姐反倒还威胁老爷要是不同意和宋公子的婚事,就不起来,刚刚雪盏姐姐说得挺对的,小姐真的要多想想,奴婢也不喜欢宋公子这个姑爷。”
闻言,沈明珺热泪盈眶,狂喜又激动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唇角往上翘,又是哭又是笑,忍住昏沉的脑袋和身体的不适,继续求证,“现在是永盛五年?”
习秋点头。
雪盏却被吓得花容失色,带着哭腔,把药碗往边上一搁,腾得汤药荡了几下,久久不能平息,紧接着手放在沈明珺额头上探了探,“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习秋,快去叫郎中,春柳,赶紧去把宝笙叫回来。”
如此兴师动众。
沈明珺眼珠子转了又转,连忙拉住雪盏,咽了咽口水,轻声道:“我没事,别叫郎中。”
雪盏半信半疑,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子。
“真的没事,放心,你小姐我好好的,以后还会好好保护你们。”
“真的没事吗?小姐。”
沈明珺笃定的点头。
没记错,这一年,她才14岁,三个月前跟宋子轩互表了心意,为了寻求父亲和母亲的同意,不惜大雨天跪在父亲书房门口一整天,只为了能嫁给宋子轩。
为了这件事,最疼爱她的祖母也寒了心,不再叫她去松鹤院用饭了。
最后母亲和大哥还是心软了,想要求情,却通通被父亲关了禁闭,包括才六岁的双胞胎弟弟妹妹。上辈子经过了这次,她会大病一场。
母亲又哭又闹,大哥心软说好话,父亲和祖母最终会遂了她的愿,同意了她和宋子轩的婚事,紧接着两家交换庚帖,选吉日,次年九月初一易嫁娶。
想到这,沈明珺一阵后怕,脑袋浑浑噩噩,心思又特别清明,猛地掀开被褥,裸脚急急往屋子外跑,直奔书房的方向。
“小姐,您怎么了?”
“小姐,您去哪儿啊?”
“小姐,您等等奴婢啊。”
几个丫鬟在后面追着,雪盏心思稳重,拿了披风和锦鞋。外面雨大,寒气入侵,沈明珺吸了吸鼻子,迫不及待的推开书房的门。
“爹,女儿错了,我不嫁宋子轩了,你别把我嫁给宋子轩……”重活一世,见到精神抖擞的父亲,沈明珺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沈淮一愣,半晌后反问:“珺儿,你说什么?”完全不敢相信,为了宋子轩,她已经跟家里闹了一个月,不惜绝食,下跪,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突然不嫁了?
“爹爹,女儿有罪,女儿对不起您。”沈明珺说着,就跪下。这一跪,是跪上辈子她的糊涂,蠢笨如猪,不仅伤了最亲的人的心,还把最亲最爱的人推入火坑,成为别人的棋子。
到死她才真正弄清楚,宋子轩是为了国公府的助力才会引起她的注意,鱼儿上钩,继而娶她。紧接着投靠秦丞相,盛京的姻亲自然是默认在一根绳上的,父亲不同流合污,自然就成为靶子,被独立起来,遭受四面八方的攻击。
说起来,这个跟沈家二房脱不了干系,记得,上辈子成亲后,宋子轩和沈家二房走得很近,都隶属于秦丞相的人。
如今的沈家,她爹,沈淮是嫡长子,理应继承爵位,只有一房正妻,育有两子两女,长子沈柯十八岁,长女沈明珺十四岁,次子次女是双胞胎,沈栩和沈明玉,只有六岁大。
沈家二房是庶子,沈江,一妻三妾,嫡出二小姐沈明萧十四岁,嫡出四少爷沈桐八岁,嫡出七小姐沈明雪五岁,庶出二少爷沈楷十八岁,庶出三小姐沈明兰十三岁,庶出五小姐沈明清十岁。
沈家三房沈河,是老夫人嫡幼子,只娶一妻,育有一子一女,三少爷沈松十一岁,四小姐沈明沁十一岁。
沈老夫人一生育有两子,倒也养了几个庶女,只是如今来往都不是很频繁,从媳妇熬成婆,宅斗了这么多年,给儿子定的家规就是不准胡乱纳妾,除了二房有些乌烟瘴气,总体来说,日子还行。
宋子轩则是沈二夫人宋淑琴的隔房侄儿,一年前是因为宋子轩功课较好,便让他来给儿子沈桐指点一二。
沈明珺仔细想了想,她最开始对宋子轩好奇是因为从沈明萧嘴巴里知道宋子轩如何的好,如何的好,继而有了好奇心,最后见庐山真面目,不自觉给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才会一再倾心。
其中沈明萧有不少功劳啊。
沈老太太是个精明,有慧眼的人,沈明珺在她身边长大,如果说蠢笨,还真蠢笨不到哪里去,只是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
沈淮欣喜后,又想了想,一炷香的时间,孩子转换太快,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便轻蹙眉头,训斥道:“还不快起来,哭哭啼啼像什么?刚才不还跪着威胁我说,不同意你嫁给宋子轩就不起来吗,现在怎么了?是真想明白了?还是想到另外的小伎俩了?”
“沈明珺,你有什么小心思我劝你趁早收起来,敢跟老子玩什么下三滥的把戏,老子定打断你的腿。”
“谁敢?”外面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夹杂着重重的鼻音,沈大夫人缓缓而来,“谁敢打我儿,定拼命还之。”
看到是沈大夫人,沈淮怒气更重,沉声说:“真是造反了,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出禁闭的?”
“来人,把做事不利的门卫给我拉出去杖责三十大板,罚一月俸禄。真是反了,反了。”
沈大夫人轻飘飘的扫过众人,看向沈淮,“娘让我来的。”紧接着音色重了重,“你是不是也要把娘拉出去杖责三十大板?”
沈淮蠕了蠕嘴,不说话了。
而后沈大夫人把沈明珺搂在怀里,怜爱的摸了摸头发,抬头看着沈淮:“珺儿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让她在大雨里跪一天,她是个女孩子啊,你好狠的心……”
沈明珺知父亲母亲的感情甚好,却因为她这件事有了间隙,安慰道:“娘,我没事了,你别哭,别担心,你别这样说爹爹。”
“我不嫁给宋子轩了,我要永远陪在爹娘身边。”
身后粉雕玉琢的沈明玉跑上前来,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形,软声说:“大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沈明珺看到妹妹,嘴角的笑意更广了,点点头,“真的。”
沈明玉:“那大姐姐以后都不能惹爹娘生气了,娘亲这几天饭也吃不下,晚上也睡不着,再这样我和哥哥都不喜欢你了。”
沈明珺笑着应:“好,大姐姐以后都不惹爹娘生气了,玉儿和栩儿不要不喜欢姐姐好不好?”
沈明玉歪着脑袋,悄悄往沈栩的方向看了看,收回目光后,抬了抬下巴说:“那容我考虑考虑。”
沈明珺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又剧烈咳嗽了起来,忽然觉得脑袋昏沉沉的,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沈大夫人瞪了沈淮一眼,控诉道:“你看看,你把女儿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沈淮:“……”
沈明珺脸色酡红,带着灼意,还不忘扯扯沈大夫人的袖子,声音像小猫似的,不赞同的唤了一声“娘”。
沈淮瞪了沈明珺几个大丫鬟一眼,试图找回面子,沉声训斥道:“还不过来扶着小姐,受了风寒还让她往外跑,一个二个还真是翻天了。”
雪盏几个低着头,颤颤巍巍的上前扶着沈明珺。
沈大夫人就没打算给沈淮好脸色,跟着沈明珺去了摘星楼。丫鬟去把汤药再热一遍,沈明珺在雪盏和宝笙的侍候下换了干燥的衣裳,躺在床上,忍住排山倒海的睡意。
沈大夫人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珺儿啊,你爹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你这般折腾你自己干什么,现在得了风寒可不见得他来看一眼,还是为娘的心疼。”
“你要真喜欢宋家那孩子,娘看着也一表人才,不过家境是平寒了些,到时候你爹帮衬一下,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要你喜欢,娘一定站在你这边。”
沈明珺:“……”看来所有人都以为她刚刚在说胡话。
“娘,我真的不想嫁给宋子轩了。”
“……”
看着沈大夫人一脸错愕,沈明珺再一次点头,严肃的说:“真的,娘,我现在很清醒,我没有说胡话,也没有骗你,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好说歹说,终于是把沈大夫人说相信了,沈明珺喝了药,准备把沈大夫人送走后,好好睡一觉。
片刻,春柳进来禀告:“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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