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寂寂,被野猫踩瓦声而敲破。
“阿维,你一下子喝掉大半坛子酒,伤肝伤胃……我、我去给你弄点醒酒汤?”
苏莞绫静坐片刻,柔柔开口。
“不必,苏小娘子先歇息吧!我再小坐一会儿。”
宋显维嗓音艰涩。
苏莞绫离座移步,低叹了口气:“好,别太为难自己。”
他于浑浑噩噩中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蓦然回望,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宋显维并没有目送她离去。
他垂下泛红眼眶,心头无尽的懊悔、愤恨、自责、挫败……堆叠成浪,冲击着他年少气盛的心。
早该回京了。
他一再以“毒性未除、行动不变”为由,所为何事,钱俞和柯竺等人心照不宣。
目下出了大事,他不能耽搁。
可他该如何安置顾逸亭?
费了数载时光才遇到的可人儿,似乎也有一点点接纳意味……
若半途而废,被品貌俱佳的宋昱来个趁虚而入,岂不糟糕?
若他相中的女子最终成为堂嫂,杀人的心都要有。
再说,在梦里,他已对她这样、那样了……她只能是他的!
想到此处,宋显维怒而起身,没走两步,忽见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天青裙裳的身影。
顾逸亭孤身一人,静立在灯火与月色交融处,周身镀着一层柔光。
精致眉眼隐含三分清冷,三分疏离,余下复杂情绪,全隐没在垂眸瞬间,藏而不露。
“你……几时来的?为何不吭声?”
宋显维讶于自己酒后心神不宁,居然没听闻她的脚步声。
“有一阵了,”顾逸亭冷声答道,“就想知道,你住我府上、半夜酗酒、撩拨我表姐,除此之外,还能玩什么花样……”
“我……”宋显维大感委屈。
他何时撩拨过她表姐?
自始至终,只撩拨过她一人而已!
兴许酒劲上冲,或是被她潜藏蔑视的眼神所扰,他顺手把酒坛往边上一扔,步步逼向那愤怒且错愕的少女。
“你想知道……我还能玩什么花样?”
顾逸亭心跳骤然停止。
下意识倒退两步,意欲再退,背已感受到砖石的微凉。
他的手从她脸侧直探,连带她的几缕青丝一并按在墙壁上,蛮横且带着不容逃避之意。
浓烈酒气,浑浊呼吸,以强悍气势,将她困于方寸之内。
足尖相抵,进退无路。
“你确定……想知道?”他俯首低语,沉嗓降落在她颊边,烫得她耳根麻木。
顾逸亭急忙抬手推他。
奈何他身材健硕,如沉山冷岳,半分不移。
触手处尽是结实硬朗的质感,即便隔着灰袍,亦能辨别肌肉的起伏。
这不痛不痒的推搡,倒像是……小猫在人心上轻挠,勾得宋显维为之一震,继而以鼻子轻嗅她玉颈的淡香。
仿佛猛兽擒获猎物,在钻研从何处下嘴,随时准备啃上一口。
顾逸亭羞恼交集,绵嗓颤抖且语无伦次:“你!你……你别胡来!你这个登徒子!在外招蜂引蝶我管不着!可我……岂能容你肆意欺辱?”
宋显维凝望她微微翕张的唇瓣,润泽诱人。
偏生她的目光,掺杂了太多惊骇、恐惧、怨恨……
终归在沦陷于清淡幽香前,抵受住过分的欲念。
他闷声留下一句“冒犯了”,转身便走。
顾逸亭还没来得及从极致的暧昧中抽离,见他的态度与行为同样恶劣,忿然道:“我表姐心地善良,人也单纯,你甭想利用她的善意!”
宋显维似觉利箭穿心,禁不住步伐一凝。
在她眼中,他如此不堪?
深深吸了口气,他头也不回,淡淡发声:“小娘子多虑了,我会尽早离开。”
不待顾逸亭回应,他昂首阔步,径自穿过回廊。
*****
春庭夜色溶溶,皎月排云而出,如流水倾泻于宋显维那袭灰衫之上。
东风翻起草木香气,也逐渐散去鼻息中仅属于她的女儿香。
荒谬!
他在做什么!
共同成长、作伴闯荡的部下,因他的指令而丧命,他竟还有闲心去调戏良家少女?
他此次南行,一共带了五名心腹,均是望族孤儿,与他自幼相伴,一同习武,生死相随,患难与共。
除去钱俞和柯竺,另有三人被他派出去办事。
他身中奇毒,虽不影响日常生活,但难敌强手激斗。
因而,他滞留顾家,趁杀手没觉察其行迹,多休养一段时间。
想要尽除体内毒性,最佳办法是寻同宗同源的高手协助。
他的武学启蒙者,现今分别成了骠骑将军和他的姐夫,均远在京城。
数千里路遥,易生枝节。
数日前,宋显维派遣袁峻,秘密离开穗州,前往江南仙霞岭,求助于武林名宿傅青时。
没想到,袁峻刚出岭南地界,已被杀手截杀。
对方定然不知悉袁峻的具体使命,误以为他携带机密匣子北上入京,一路急追,下了狠手。
方才,另一名手下江泓潜入顾府,向宋显维禀报此噩耗。
归京之日在即,宋显维不但失去重要伙伴,更没法及时联系傅青时。
层层叠叠的沮丧无处可排解,他取了酒,到后花园独酌。
未料,先后遇上那对表姐妹。
顾逸亭的嘲讽与怨怼,使得他本就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
置身夜风中,他的心越发冷凉。
放下身段,一再接近她、讨好她、维护她,是源于梦中的渊源?
还是因为,现实中的她,真真切切吸引了他?
倘若他从不曾有过离奇的梦,也会倾慕于她吗?
他们能像他姐姐和姐夫那般,互相成全、互相扶持吗?
以前,宋显维确信“事在人为”。
而今,恐怕……未必。
*****
顾逸亭彻夜未眠。
被气的。
天快亮时,她昏昏沉沉入睡,一不小心,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慢吞吞下榻,梳洗打扮,换了件白缎领口的青绫衫,配以绣蝶暗纹的素色罗裙。
正当她仔细掩盖因睡眠不足造成的眼下青痕,丫鬟紫陌来报——荣王世子驾临,小少爷已前去迎候。
顾逸亭微惊,昨日不是来过了么?怎么又登门?
该不会出变故了吧?
她不敢怠慢,匆匆离房。
刚步出居所,忽闻陆望春骂骂咧咧的训斥声。
“小五和青梧那俩吃里扒外的坏东西,已气得我七窍生烟!你俩是嫌不够,存心气死我才满意,对吧?
“一先一后来,不足一月,事情刚上手,立马请辞?当顾家是市集还是茶馆?爱来就来、爱走就走?难不成你俩干点杂活,相互看对眼了,要双宿双飞?”
顾逸亭绕过两排初开的海棠树,只见陆望春手执根擀面杖,柳眉倒竖,气势汹汹。
阿金和阿木僵立在地,没精打采,由着她劈头盖脸痛骂。
远处假山一侧,阿维嘴上叼了根草,眉头轻锁,眼底如有未化开的凛冽薄冰。
一见顾逸亭现身,他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悠然踱步而去。
顾逸亭怒火焚烧一夜,欲熄未熄之际,氤氲难言滋味。
说走,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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