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月光漏入,清楚映出树洞内的荒诞与缱绻。
对上宋显维近在咫尺的幽深眼眸,顾逸亭如遭夜潮覆盖。
“阿维,你……确认,要这样聊天?”
宋显维目光落到微微干涸的唇瓣上,急忙转移视线。
那是他长久以来追逐的香软。
但他不能放肆。
他收敛心绪,专注对付麻木的腿,约莫一盏茶时分,确定无危险,才带上密匣,抱顾逸亭跳出树洞。
山风凛凛,他的腿时好时坏,她没法在黑暗中视物,万不得已,相互搀扶。
顾逸亭暗忖,都这样、那样过了,挽着胳膊又算什么?
窘然渐退,她惊讶自己无想象中的惊惧、厌恶。
甚至,有一点点若即若离的雀跃。
她痛恨有此念的自己。
恨极了。
“有何事向我坦白?”她嗓音清冷。
宋显维一怔,激荡情怀瞬即退散。
上回,他心血来潮,在她掌心写下“宋显维”三字。
眼看她全无反应,他以为岭南人不晓得天潢贵胄的名号,还暗自期待她后知后觉。
结果……她又问了一遍。他借用母姓,谎称姓柳。
刚才,他下定决心坦言。
此际却掐灭了念头。
如若被她知晓,吸引她的,是他本人,还是宁王妃的荣耀?
当下,宋显维改口:“那天袭击你的竹叶青蛇,可能……是杀手养的。”
顾逸亭低呼:“你怎知?”
“他们放蛇咬我,两条被我打死了,还有一条跑了……”宋显维耸肩,“我之前没说,怕你生气。”
“那你为何又说?”
“不希望你把举手之劳看作恩惠,从而待我诸多纵容。”
梦境不代表现实,他曾爱慕的、记恨的,未必是真的她。
这一次,他想放下皇族身份,与她平和、平等、平实地重来一遍。
唯求解开心结,也愿她无任何负担。
顾逸亭正要答话,前方山道灯影晃得她心中一惊。
未及细想,她拉着宋显维往一旁躲,没想到来者大叫:“呀!小娘子!您可算回来了!”
完蛋!现在找个洞钻进去还来得及么?
她怎就笨到那地步?提灯之人,岂会是杀手?
这下被仆役逮到她和俊秀小哥哥私会……
且二人头发蓬乱,衣冠不整,沾了木屑、碎叶,教人浮想联翩。
顾逸亭又想杀人了。
*****
迷蒙中,耳畔低醇男嗓夹带徐缓流水声。
湿润空气弥漫陈酒的芬芳,熏人欲醉。
周遭幽暗,顾逸亭浑身乏力,懒懒靠在一坚实的胸膛上。
炙热如火,烤得她飘飘然,又满怀期盼。
期盼他抱得更紧一些,填满她前所未有的空虚。
可他只搂着她,羞涩、辞不达意地倾诉对她的眷恋与爱慕。
于是,她扳过他的脸,大胆且笨拙地堵上他的嘴。
用她的唇。
胡乱纠缠一番,诱发微糙大手掀开她单薄的衣襟,撩起她的裙摆,试探地轻抚她光滑细嫩的肌肤。
湿润的吮吻游走在她皓颈、肩头,寸寸下移。
最初战战兢兢,其后逐渐大胆,混合浓情与欲念,攀过雪峰,滑过沟壑,探寻秘境。
她的羞耻感仿佛被抽离,只有迷醉、纵容,乃至迎合、挑逗。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提醒她——他们属于彼此。
她确信他是她的未婚夫。
纵然她吻过他光滑无须的脸,却没觉哪里不妥。
从痛苦酸麻,再被引至云巅,她体会到昏厥、快感、癫狂、沉沦、崩溃。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猝然从梦中惊醒,顾逸亭出了一身密密冷汗。
没有水声,没有酒气,没有旁人,不是京城镜湖行宫。
精雅床榻、衣橱、几案,淡香缭绕……是南国云山别院的卧房。
她惊魂未定,瑟瑟发抖,双手捂脸。
泪水与啜泣渗出指缝,隐忍,不敢惊动外间的丫鬟。
多久没做噩梦?
是因为……今夜与阿维有过接触,唤起她竭力忘掉的记忆?
重活一世,她躲过京城贵族的眈眈虎视、与皇家定亲的命运、行宫温泉汤池的劫难……躲不过可怕往事的追逐。
最教她难堪羞愧的是,即使今生梦回,她仍旧如事发时不受控制,且乐在其中,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表面端庄、骨子里则无比肮脏浪荡的女子!可恨!
眼泪流尽,顾逸亭呆望突突跃动的烛火,回想上辈子或思考现状,都令她无所适从。
过去已过,她是时候集中精力,解决现下难题。
——既来之,则安之。
*****
顾逸亭在别院呆了三天,携众人回城。
未见上山的两名本地男子和异族杀手,她的心始终悬着。
途中停在空心树前歇息,顾逸亭装作没看见,可发红的耳根早出卖了她的不自在。
宋显维舀了碗飘着桃花瓣的溪水,自行喝了一口,夸了句“好甜”,顺手递给她品尝。
顾逸亭垂眸:“拿走!还嫌误会不够?”
宋显维笑而不语。
顾家下人暗地里说,他自恃容貌俊俏、救过小娘子,妄图勾引她、拐骗她。
这哪算误会?摆明是事实啊!
近日,宋显维为打不开密匣而沮丧。
外加两名下属迟迟未回,他仍需在穗州逗留。
比起叔父的荣王府,他宁愿选择顾家。
此刻,饮尽溪水,宋显维压低嗓门:“我这毒一时半会儿清不了,可否再容我多住一段时日?我……我供你驱使,不会白吃白住的。”
“非要赖在我家?有何企图?”顾逸亭没好气地问。
“若住客栈,人员繁杂,进进出出诸多不便;顾家环境清雅,饮食一流,主人貌美心善……”
“够了够了!还是那句话,别惹事。”
她脸颊飞霞起落,言下之意,算是答应了。
“要真有事,我必定护着你。”
一句话,霎时将顾逸亭拉回那夜的亲密。
她可不要被他“护着”!
*****
东城顾家。
陆望春对顾逸亭谈及,四叔昨日上门,打探他们一家动向,忽而瞄见混于仆役中的宋显维,改问:“野猪没放归?”
“他……他没地儿去,”顾逸亭讷讷应声,“虽多了张吃饭的嘴,但也多了双干活的手,由着他吧!”
“看在他把蛇打飞的份上……”
话未说完,陆望春手中的擀面杖突然被夺!
“该死的野猪!”顾逸峰听了几句闲言,怒气冲冲,挥着擀面杖,直奔宋显维,“我姐是你想拱的就能拱的白菜吗?”
宋显维灵活闪避,姿态优雅从容;顾逸峰人小腿短,穷追不舍。
眼看二人你追我赶,满院子乱转,余人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忍俊不禁,全然忘了制止。
“小少爷!”一瘦削男子从旁跃出,蓦地拦着顾逸峰。
顾逸峰收势不住,一棒子打在那人肩头,登时惶恐:“阿木!你蹦出来做什么!没、没事吧?”
“您是主子,何必亲自动手?”阿木摆出痛苦状,温声劝阻道。
顾逸亭未见过此人,料想又是新来的,细看其身量修长,眉清目秀,不由得纳罕。
顾逸峰误伤旁人,气焰灭了一半,斜眼瞪视宋显维:“哼!走着瞧!看你能耍什么花招!”
说罢,把头昂得极高,大步离开。
“你这小家伙!把擀面杖还来!”陆望春回过神,提裙追上。
仆人偷觑分别立于庭院两侧的顾逸亭和宋显维,识趣四散忙活。
顾逸亭睨了宋显维一眼,见他一副求安慰的模样,心头有气,遂丢下他,自顾步向大厨房。
厨娘们正整理春节剩余果品,桌上堆满糕饼、干果、坚果、蜜饯、咸酸等物,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顾逸亭转了一圈,吩咐了几句,顺着旁人异样的眼神,惊觉宋显维不知何时已在身后。
“跟来做什么?”她闷声道。
他唇畔噙笑,语气则严肃:“我是你的人,自然随时候命。”
顾逸亭因他一本正经的调笑之言红了脸,又无从辩驳,假意没听出他话中有话,低头装忙碌。
宋显维得寸进尺,挪向她身侧,笑道:“小娘子不顾令弟反对,留我在府上,看来对我很是重视啊!大恩大德无以……”
“闭嘴!”顾逸亭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块栗子饼往他脸上砸。
偏生他反应极快,头一转,嘴一张,竟一口叼住,倒像她有意投喂似的。
顾逸亭瞠目,蜜颊红意更浓。
宋显维细嚼慢咽,笑嘻嘻:“谢小娘子亲手相赠,我得礼尚往来。”
顾逸亭错愕,冷不防他飞快抬手,往她微张的嘴里送了一物,快、稳、准、柔。
她气得想打他。
然而糖莲子的蜜味,丝丝缕缕萦绕舌尖,快把人甜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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