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也在府上?”
杨千金人未露面,娇柔嗓音已随风飘入雅致厅堂。
顾逸亭分明听出一丝虚假的惊喜。
顾逸峰亲迎进来两位客人。
杨家公子杨秉诚已二十有四,魁梧健硕,虎虎生威。
其妹杨巧云一身紫色绸服,娇小玲珑,顾盼流转间透着明媚之色。
杨家和顾逸亭的叔辈有生意往来,但顾逸亭姐弟与他们谈不上交情。
寒暄一番,笑颜尴尬。
幸而皆为喜好饮食者,拥有最直接的共同话题。
“贵客到访,蓬荜生辉,”顾逸亭打破沉默,“适逢舍下做了汤圆,不知诸位可愿品评指点?”
“亭妹妹灵心巧手,我们兄妹尝到贵府的美味,已是荣幸之至,谈何指点?”杨巧云眼波盈盈,唤得异常亲切。
顾逸亭微露窘迫:“姐姐说笑了!”
不多时,丫鬟端来五个琉璃碗,盛有白如雪的乳汤,半浮着红、黄、绿、白、黑、紫的汤圆各一。
宋昱眼前一亮,赞道:“顾府的汤圆如此别致。”
等他端碗,杨秉诚以勺子舀了,迫不及待放入嘴中,吞咽后啧啧称奇:“这红的,外层糯米有桃花香气,馅儿则是玫瑰红豆沙,绵软可口,甜而不腻!绝妙!”
“我尝的绿汤圆,有荷叶与清茶的芳香,一口咬下,让人从春末感受到了夏初。可见这一碗六色十二味,费了不少心思!沾了世子爷的光,才有机缘品尝精巧味美的元宵啊!”
杨巧云翘着兰花指,笑得比蜜还甜。
顾逸亭尬笑,又不好解释说,事前未曾想过荣王世子驾临。
杨家兄妹逐个细尝,试出椰蓉、黑芝麻、紫芋、奶黄等馅儿,不住夸赞顾逸亭的别出心裁,继而夸她是南国少有的绝色佳人,如何貌美,如何聪慧……
就差捧上天了。
宋昱专心享用汤圆,兴许看顾逸亭难堪,转移话题:“听说顾家曾遭贼?可有报官?”
他本意是关心,无奈顾逸亭最不希望荣王父子误认为她无能,遂轻描淡写带过。
“事前确实想过,以海鲜宴参加盛宴,不料春节期间有人行窃,重新筹备时,才有所领悟,算是塞翁失马。”
杨巧云柳眉轻挑:“亭妹妹,怕是……有人企图害你失去夺魁良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宋昱长眉凝聚怒意:“顾小娘子,若用得着在下,不妨直说。荣王府绝不姑息作恶之人。”
“谢世子美意。”顾逸亭正寻思如何揪出内贼,尚未有眉目前,岂可在外人前详述?
杨巧云思索片刻,低声提醒:“以我看,若贼子拿到珍贵食料,定会用在百家盛宴上!按理说……不难查。”
“正是!”宋昱手掌在老圈椅上重重一拍。
顾逸亭免不了想起,以鲍参翅肚海鲜赢得第二名的周家。
如若贼人盗窃,好歹会避嫌吧?
沉思中,她无意间转目,骤然瞥见,杨秉诚难掩炙热的眼光正牢牢黏附在她身上。
霎时,她回想起前世在京城被觊觎的时日,顿时惶恐不安。
宋昱见状,话锋一转:“今日元宵,顾小娘子和顾小公子可愿到子城灯会小逛?当作是荣王府给你们的小小嘉奖。”
此言一出,在场余人微怔。
其时穗州分为东西子三城,其中子城为官衙所在。
宋昱主动邀他们去达官贵人的灯会,是诚心博取她的好感?或是想让丧妻未续弦的杨秉诚知难而退?
她应承,必将落人口实;推辞,则损了宋昱颜面,且让杨秉诚误以为有机可乘。
“世子厚意,深感荣幸,”顾逸亭笑含歉疚,“遗憾近日为筹备百家盛宴,耽误了府上事务,急需处理,恳请见谅。”
宋昱眼底滑过浅淡的失望。
顾逸亭转望他带来的檀木长匣,唇畔轻扬:“谢世子割爱相赠。如此矜贵的食谱,顾家必定妥善保存,尽心钻研,不负深恩。”
言下之意,不再谢绝他的馈赠,也算领了这份人情。
宋昱喜色重现,勉励几句,礼貌告辞。
杨家兄妹不便久留,赠送了些陈酿、山货、贵重药材等作为贺礼,向顾逸亭姐弟道别。
送别客人后,顾逸峰鼓起腮帮子,活像气呼呼的河豚。
一无外人,立即恢复小少爷的脾气。
顾逸亭笑道:“嫌我把你看灯的机会抹杀了?”
“姐,世子相貌人品家世无可挑剔,摆明对你有意,你为何推拒?是故作矜持还是欲拒还迎?”
顾逸亭一手揪住他的耳朵:“你这孩子!连‘欲拒还迎’都说得出口?从哪儿学的?老实招来!”
“咿呀呀呀痛痛痛!姐!你半点儿也不心疼你的亲弟弟了!”
顾逸峰哭丧着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见顾逸亭不吃这套,改口道:“杨家人来得有些古怪呀!杨少东家看你,两眼发光!而杨家千金看世子爷,同样两眼发光!”
顾逸亭低声骂道:“看破不说破!”
顾逸峰吐了吐舌头。
正好仆人来报,说是荣王世子被邀至杨家酒楼小酌。
顾逸亭淡淡应声,见弟弟鬼鬼祟祟往厨房方向溜,冷哼:“汤圆算着人头做的,别想偷吃!”
“呜……”顾逸峰垂头丧气。
顾逸亭待他走远,轻声道:“紫陌,给客院的那位……留一碗六色汤圆。”
紫陌微微一怔,应允而去。
顾逸亭记起那人态度奇特,握她的手,认真写画了好一会儿。
可她除了记得首笔是一点,记得他手心的温度,和等待她反应的小眼神,别的丝毫没留心。
闹了半日,手被他握完又捏,她依然不知他姓甚名谁。
亏大了!
*****
上元节的穗州,乃不夜之城。
夜幕下,大街小巷灯火次第燃亮,连成璀璨珠屏,映得皎皎明月也为之淡了光华。
顾逸峰带走大半仆役,浩浩荡荡逛东城夜市去了。
顾逸亭草草用过晚膳,屏退丫鬟,独自抱着家中的狮猫,登上西南面阁楼,远眺夜市和华灯。
哪怕南国风俗朴实开放,她仍不敢赴宋昱的邀约。
不敢,也不能。
因为他是天家血脉,是宁王的堂兄。
过往的种种,被迷雾覆盖,实情不一定如她所猜测的。
但她确信一事——如没与宁王定亲,绝无后来的变故,更不会命丧于路途。
再获新生,真相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能活下去,安全无虞地活下去。
因此,她拒绝所有不愉快记忆的源头,拒绝拨开云雾,拒绝与皇家扯上干系,拒绝再回伤心地。
尤其是京城的镜湖行宫。
火焰猝然窜上夜空,四散飞溅,如火树银花开满天。
猫咪被吓到,强行从顾逸亭怀中往下滑,夹着尾巴溜了。
顾逸亭追着猫下了阁楼,却于踏出楼梯前,惊觉远处悄无声息掠过黑影。
谁?武功高手?窃贼再临?
她的心猛地一跳,蹑手蹑脚躲到暗角,凝神屏息,满心盘算,府上还有多少人能奋起抓贼。
然而,烟火腾跃炸裂的巨响中,隐约夹杂刀剑碰撞声。
打起来了?她震骇且狐惑不解,壮着胆子挪了数步,从回廊的镂花窗偷眼往外看。
夜晚视力向来不佳的她,只看到西客院外,十余人拳来脚往,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好不容易适应黑暗,她总算分清,是两拨蒙面黑衣人在争斗。
她好奇多于惧怕。
只因她想不出,府中有何宝物,值得武功高强之人,趁满城同欢潜入宅院,以死相搏。
“速战速决!莫惊动府里下人!”
占据上风的四人下手毫不留情,将七名敌手点穴或刺伤,一一打倒在地。
“别在这儿动手!”一人低喝,“弄脏了不好收拾!”
余人正准备扛起敌人撤离,忽而廊外急促脚步声至,伴随着凶巴巴的叫嚣。
“小贼!敢在顾府撒野?看我不把你擀平!”
顾逸亭吓得冷汗直冒。
陆望春做事冲动冒失,直直撞上这些人,即便没被灭口,也得吃大亏!
她意欲出言制止,尚未想出良策,陆望春已挥舞擀面杖,怒气冲冲迈步奔来。
蒙面人目目相觑,动作些微凝滞。
陆望春大概没料到“小贼”竟多达十一人,惊得凤眸圆睁,张口结舌。
借着这短暂的迟疑,四名黑衣人以背、扛、夹、拽、拉等方式,将动弹不得的七人火速带离现场。
呆望他们飞跃院墙“落荒而逃”,陆望春转动手中擀面杖,得意地感叹:“哇!这棒子……好厉害呀!”
顾逸亭哭笑不得,长舒一口气之余,忍不住以手抚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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