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天色未全黑,西城灯火次第而亮。

    巷口的争执惹来重重围观人群,他们对顾四奶奶的嚣张跋扈不悦,或为顾小娘子少见的尖锐而震惊。

    四婶府中的丫鬟仆役奉命围上来,没几步便踌躇不前。

    眼前的顾逸亭服饰雅致得体,青丝如瀑,雪肤盈透,体态婀娜,净如出浦之莲,一如既往明丽动人。

    然而她正气凛然,不怒自威,予人不可侵犯、有恃无恐之感。

    仆从们相互对视,各自暗生怯意。

    顾逸亭清音潜藏锐气。

    “四婶无缘无故,指使家丁殴打我这手无寸铁的小侄女?姑且不谈折损顾家颜面,单单触犯律例,四婶怕要跟四叔一样,得因臀杖之刑而趴一段时日。

    “再说,我乃荣王爷定下的《珍馐录》新任主笔,你们伤了我事小,耽误王爷事大,只怕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有年轻仆役提醒四婶:“夫人,听说……荣王世子连续两日驾临二房老宅……”

    四婶脸色微变。

    她盛怒之下,忽略了顾逸亭与荣王府的那层关系。

    而今撂下狠话,仆役不敢动手,她也没胆量亲自出马。

    不嫌事大的路人嘻嘻哈哈揶揄:“刚才不挺凶的吗?雷声大雨点小!”

    “顾四奶奶作威作福,好歹动动脑子!人家顾小娘子今非昔比啊!”

    “快滚吧!甭在这挡路!夜市快开始了!”

    顾逸亭气定神闲,四婶进退两难。

    僵持不下,嘘声四起,越耽搁,越窘迫。

    “四嫂,”一直没站队的顾仲连缓步而出,“自家亲戚,何必伤了和气?亭亭年少傲气,情有可原;四哥四嫂身为长辈,欺负她姐弟二人,确实说不过去呀!”

    他虽无官职,但为吏部尚书的长兄办事,余人自是不能得罪他。

    四婶恨恨朝顾逸亭瞪眼:“哼!看在老七面上,放你一马!”

    顾逸亭冷笑:“那侄女看在顾家列祖列宗的面上,小孩不记大人过。”

    四婶咬牙切齿,悻悻而去。

    当众闹翻,虚情假意的亲戚维系,算是彻底撕了个粉碎。

    依照四叔四婶的脾性,怕是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顾仲连宽慰了几句,顾逸亭维持浅淡笑意,礼貌道别。

    人群渐散,她意欲回身上马车,视线却被街上挺立的浅灰身影吸附。

    霞色与灯光交融下,那宽肩窄腰、面如冠玉的灰袍小青年,为何像极了……?

    顾逸亭疑心自己在弱光中认错人。

    定睛细看,那人捧了个剔红食盒,悠哉悠哉吃着糕点,笑得堪比夜色撩人,不是阿维又是谁?

    “热闹好看吗?”顾逸亭心头有气,软嗓平添三分凛冽。

    “好看极了!”宋显维盖上食盒,笑哼哼步近,眸子如流淌着星河,目光不经意从她润泽的粉唇上滑过,嗓音低醇:“尤其是……你。”

    顾逸亭只觉空气中酝酿着滚烫气息,仿佛已从仲春进入炎夏。

    “给。”他手里抓了某物,示意她接住。

    “……?”顾逸亭摊开手,手心忽而多了一把红艳艳的豆子,“这是何意?”

    宋显维笑道:“偷来的暗器……你以为,那帮人能靠近你三尺之内吗?我看你应付得了,便没下场。可惜啊!我还想瞧一瞧,一群人在你跟前五体投地的壮观场面!”

    “切!”

    顾逸亭语带不屑,心下明白,若她镇不住,他必定全力相护。

    他曾说,别担心,他一直在。

    但他依然选择离开。

    想到此处,顾逸亭微微撅嘴:“不是要走吗?怎又从我那儿讨马蹄糕,还巴巴地跟来?”

    “你嫂子非要等到有人接替,才肯放阿金阿木离去。”宋显维摆出一副情非得已状。

    他着急回京,但仍需等两名部下。

    亲眼目睹她无想象中易受欺凌,悬着的心稍安。

    “得罪了四婶,得防止他们玩阴的……要不,我临走前,调几个人给你使唤?”

    “我用得着你调人?”顾逸亭听他执意远离,怒气上冲。

    宋显维闷声道:“呵,也对!有荣王世子撑腰,哪用得着我操心?”

    “跟荣王世子半点……”

    顾逸亭话说了一半,忽觉他这酸溜溜的语气,怎么听都像在……吃醋?

    她唇角抿笑,转身回马车,抬眸见那须眉俱白的老爷子站在众仆役之后,笑吟吟地看着她。

    “二叔公,您怎跑外头了?”

    宋显维闻声扭头,拱手执礼,眉宇间隐含惊诧。

    二叔公冷哼一声:“有人偷摘我院里的相思豆……我原是要打断他的狗腿!念在他赠予的对象是你,不计较了!”

    “相思豆”隐含太多暧昧情愫,顾逸亭急忙把红豆塞给二叔公:“还您……并非您想的那样!”

    二叔公没接,上下打量宋显维,神色由傲慢转为欣悦。

    “小伙子胆子大,眼光好,生得也相当俊……颇有我年轻时的风范,叫什么名字?哪一年生的?家里做什么的?父母康健?可有兄弟姐妹?”

    宋显维云里雾里,老实回答:“回老爷子,我叫阿维,康佑九年生的。家中……从政,父亲已离世十一年,母亲健在,上有两位兄长、一位姐姐。”

    二叔公呵呵而笑:“今年二十了?何时上门提亲?”

    顾逸亭羞愤欲死:“二叔公!不许再胡说八道了!他……他不是!”

    宋显维借机耍赖皮:“您看,她老嫌弃我!”

    “少趁老人家不明情况时占嘴上便宜!”顾逸亭目露凶光,低声警告,又连忙对二叔公承诺改日登门,便匆忙告辞。

    *****

    回到顾府已过酉时,仆役们饿得前胸贴后背,迫不及待奔去用膳。

    顾逸亭没吃府里的饭菜,而是领取新鲜食材重新烹煮。

    她剥好虾仁,又以捣臼把虾肉捣成泥胶状,冷不防身后传来一诱哄沉嗓,“多做一份给我。”

    顾逸亭头也不回:“不给。”

    “我饿。”宋显维软言道。

    “你吃了一整盒马蹄糕!”

    “一见你,我又饿了!”他舔了舔嘴唇,发觉她容色堆叠着惊恼,慌忙改口,“我、我是说,看到你做饭……你想哪儿去了?”

    唉!一不小心,说了大实话!

    见顾逸亭以虾肉、虾汁和面揉面后,盖了块湿布,转而去剁鸡肉、切笋丝,他搓摩双手:“你那七叔……见风使舵,没啥用,我安排人送二叔公上京吧!再不济,我亲送一段路。”

    顾逸亭沉默不语,将鸡肉剁成泥,又以虾壳、虾头、鸡骨熬制高汤。

    她打开橱子,挑了两三种调料,放入已煮沸的汤汁中。

    水汽挟着鲜美的香味四处攻击人的鼻腔,勾起了宋显维腹中的馋虫。

    “这回真饿了……”他语调满满的委屈。

    顾逸亭仍旧没说话。

    心事萦绕。

    待面团醒好,反复搓揉,她低声问:“日后,还来穗州吗?”

    宋显维凝视她低垂的长睫,依稀捕捉到她的娇羞闪躲,登时心花怒放:“舍不得我?”

    “我是怕,下次捕捉野猪,又被你无端打死!”

    娇软嗓音透着浓烈的倔强,俏脸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羞涩,颊畔泛红。

    “哦,我不来了。”

    顾逸亭被他若无其事的态度激怒:“那就滚远点!”

    宋显维自讨没趣,闪身出了厨房。

    顾逸亭气得不轻。

    她所备的本就是二人份,只有瞎子才瞧不出来!

    这家伙该不会以为……她一女子能吃得下这么一大堆吧?

    她气呼呼地取了一半面团,擀面、切面、煮面,在汤中加入鸡肉末、笋丝、青菜,做了一大碗香气扑鼻的红丝馎饦,自行端至居所独食。

    当宋显维灰溜溜循着余香跑回,见厨房空无一人,嘴上嘟囔了一句“小气”。

    正要去寻顾逸亭,角落里一类似于“面人”的物体引起他的注意。

    高约四寸,有头有身,有眼有鼻,四肢健全,唯独胸腹被人一拳打扁了。

    清晰的小小拳印上,勉强能看得清,曾以竹签挑了的“阿维”二字。

    还能这样宣泄怒火?

    “顾逸亭!你故意的吧?”

    宋显维磨佯作恼怒,心中却禁不住想象,她等待面条煮熟的过程中捏了这么一小玩意儿,会是什么心情。

    四肢百骸,尽是乱糟糟的甜恼热流。

    “人家念着您呢!”尾随而来的钱俞探头探脑,画蛇添足地补了句,“否则,咋不见她写我名字?”

    “她要是敢写你的名字,”宋显维恶狠狠地瞪着他,磨牙道,“我一拳把你打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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