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三日,暮善就在暮恒之的安排下进了叠山书院念书。
暮善出入没有专门的马车,暮幻与暮善共车同行。暮幻郁闷了一路,暮善面上不显,心中却兴奋又期待。
薛怜告诉她,能在叠山书院念书的少年,都是榕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要暮善好好把握,多结交一些富家官宦子弟,对她的将来只有益处。
暮善记下了她的话,天还没亮就起身梳洗打扮,穿的是她橱中最艳丽的衣裙,带的是最精致的簪花。她虽是个庶女,但她不允许自己输给暮幻,一丝一毫也不可以。
到了书院门口,暮幻一下马车就撞见了盛妗幽,她看了一眼暮幻身后的人,刚扬起的笑意瞬间消失。
她拉过暮幻快步走在前面,低声耳语,“这就是你爹爹养在外面的女儿?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盛妗幽早就听说了暮府里的事,她是吃过亏且最痛恨“狐狸精”的人,一度为暮幻和林眠音打抱不平。
暮幻低垂眉目,“哪里是我带她来的?我明明也是迫不得已,是我爹非要让她随我一同念书,还要我‘照顾’她。”
“照顾?”盛妗幽笑出了声,回头看了暮善一眼,见她正左右张望,偷偷地打量着从她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你觉得她还需要照顾吗?”
暮幻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学堂里,少年们来得差不多,有的聚在一起说话,有的起早了,支着脑袋打起瞌睡。
暮幻和盛妗幽进门的时候,耿中几个在学堂里头打闹追逐,似是在争抢某个少年未完成的功课,闹得书本子满天飞。
“耿中!往这边扔!这边!”一个少年站在门口,对着里头招手。
耿中抛掷的方向偏斜,其中有一本正对门口飞去,险些砸上暮幻的左肩。
“当心!”盛妗幽眼疾手快,拉着暮幻避开。
而后面跟着的人,却未能幸免。
暮善昨夜预想了许多种踏进学堂后的画面,万万没想到迎接她的竟是一本破烂的书本子。书本子砸在她的手臂上,滑落的时候未干的墨迹蹭脏了她的衣裳,留下一片污迹。
耿中跑了过来,却是跑到盛妗幽和暮幻身边查看,“表妹,你没事吧?我没吓着你吧?”
盛妗幽推了他一把,“去,一大早的,你闹什么闹!”
耿中看着她,嘿嘿直笑。
不远处的少女瞧不下去了,捡起地上散落的几本书本走到暮善身边,“耿中,你太过分了,你砸到的可是别人,你问你表妹作甚?”
她拍了拍正在极力擦拭衣裳的暮善,好意地问道:“没事吧?”
暮善抬头看她,咬着唇有些许难堪。
少女瞧她是个生面孔,惊奇地“咦”了一声,“你不是我们书院的吧?”
瞬时,学堂里静了下来,少年们的目光齐齐看过来。
暮善心头一紧,不再去管臂上污迹,轻捏手心,将脊背挺直。“我……叫暮善。”
“暮善?”众人面面相觑,转而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暮家那个外室……哦不对,庶女啊……”说完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暮幻。
暮幻低着头,面沉如水。她家那点儿事早就在城里传开了——知州大人养了个舞女当外室,又将外室妻女带回府里将原配气得吐血。真是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还有人在身后嬉笑问她,“暮幻,你庶妹也来我们书院念书啊?”
“庶妹”二字,被拖地又长又重。
盛妗幽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理睬。
耿中走前几步,对暮善道:“你就是暮幻的妹妹啊?方才对不住啊!”
暮善扯出一抹笑容,佯装大方地摇头。
祁醉走了进来,拨开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走啊!”
暮善侧身给他让了路,耿中面露讨好的迎他,“老大,你可算来了!你瞧咱们书院来新人咯!”
祁醉停住脚步,挑眉看暮善,“你是新来的?”
祁醉不认识暮善,暮善却是认识他的。她和薛怜之前住的院子离祁府很近,她在门口玩耍时经常能看见祁醉进出,薛怜说祁家富甲一方,无限风光,暮善以后就是要争取嫁进这样的人家才好。
暮善对祁醉点点头,“嗯,我是暮善。”她再一次强调自己的名字,希望祁醉能记住她。
可祁醉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却皱起了眉头,眼神飘到了正要走回自己座位的暮幻身上。
“暮家那个姨娘的女儿?”祁醉问。
暮善再次点头,其中莫名兴奋,他竟然知道自己。
“呵!”谁知祁醉下一刻便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拂袖走了,留下暮善一脸莫名。
围着的少年也散开,耿中追在祁醉身后问:“老大,怎么样?这暮家的女儿都长得不赖吧?”
另外的少年摇头,“我觉得还是暮幻长得更好看,有大家风范,城里的夫人都说她是榕州第一小美人的。不像暮善……”
不像暮善,这么小,身上就有一股风尘气。
碍于斯文脸面,这半句,他并没有说出口。
祁醉摆摆手,扬高声音道:“眼睛瞎了?什么舞女的女儿你们也能瞧得上?暮幻也丑,但总比她好吧?她叫暮什么?善?弃恶从善?她家姨娘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觉得笑死人了嘛!”
暮幻坐在前头拿出笔墨,默默地丢给他一个白眼,这个祁醉在损别人的时候能不能不带上她?她哪里丑啦?
暮善听见他这番话,一时窘迫极了,巴不得头也不回地躲回府里去,再也不来这书院了。
可是她终究还是忍下了,薛怜说她们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她也好不容易能过上和暮幻一样的生活,她不能退缩。
她在方才那位好心少女的指引下,选了一张空书案坐下。她的位置离祁醉很近,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也不敢去听周围对她的议论声。
这些议论声同样困扰着暮幻,她很不喜欢被人在背后拿她与暮善比较。
但她又是矛盾的,她更不喜欢的是听到他们一口一个“暮家庶女”的叫暮善,就仿佛时刻提醒着她,如今的暮府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家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成了别人闲暇时的谈资。大家都说,没想到面上一本正经的暮大人,会看上烟花柳巷的那种女子,想必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娘亲和爹爹之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林眠音没有同她说起什么,但她能感受到。
她不再是知州大人独女,或许,她从来都不是。
角落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是木凳被踢翻的声音。
暮幻寻声望去,是非明眯着眼睛起身,面带凶焰,不满周围声音嘈杂。
暮幻方才进来的时候被飞来的书本子吓了一跳,竟然忘了像平常那样第一时间在角落中搜寻非明的身影。
此刻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想必自己进门前他就已经在学堂里了,只是不知躲在那里睡觉呢。
被他闹出这大地动静,学堂里的少年都被震慑住了,愣了几瞬,没再作声。
暮幻看着非明懒洋洋地伸展胳膊,突然嘴角扬起,心中如暖流倾注。
非明也在看她,他对着她勾勾手指,“暮幻,过来。”
暮幻一愣,少年们也看向她。
暮幻问他要做什么,他又不耐烦地道了一句,“我让你过来。”
她站起身走过去,祁醉咬牙低声道:“没骨气!软骨头!他让你过去就过去!和本少爷对抗时的气势都哪去了!”
暮幻听见了,不打算理他。
非明嫌她慢,直接过来扯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好。
暮幻轻轻地推了推他,“非明哥哥,什么事啊?一会儿先生该来了。”
非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暮幻却感觉到他的手在桌下摸索着什么东西。
果然,他拿出一本册子,坏坏地笑道:“昨日的策论,我忘记写了。”
他把笔墨递给她,言外之意是——你帮我写。
暮幻哭丧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她不想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你现在才给我!先生就要来了!”
非明挑挑眉毛,用手指在桌面敲了几下,一字一顿道:“快——点——啊。”
暮幻拿起笔墨帮非明抄写先生新授的策论,写着写着,忽而一双手捂在了她的耳朵上,她的手顿了一下,脸颊没来由地红了。
她知道,是非明哥哥的手。
他低声道:“以后,都不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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