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林眠音将杨茹母子安置在偏院里头,穿的用的送了好些过去,完全没有嫌弃她的粗仆出身,只当她是自己亲姐姐看待。
杨茹对此感激不尽,连说自己日后定会想办法报答林眠音,只要一找到好去处,他们母子很快就会离开。
她心里清楚,她这个弟媳或许是真心待她的,可她的那个寡情的弟弟却是未必。
她来到暮府短短几天,已经几次从下人们口中得知暮恒之和林眠音因为她的事吵了好几次,她心中愧疚,只求赶快挣些银子给张梁安置一个家。
杨茹书算不错,打得一手好算盘,在林眠音的帮衬下,她被安排去了铺子里帮掌柜理账,赚的钱不多,却比干苦力活要松快些。
她曾帮着亡夫做过一些买卖,生意上的门道多少懂些,又因那铺里的掌柜是个热心肠的,闲的时候会带着她学些打理铺子的事儿。
杨茹说不上聪明却很勤快,一些日子下来竟帮着铺子拉了不少生意。林眠音将此事讲给暮恒之听,他这才看在银子的面上默许他们母子留在府里。
杨茹去铺子里忙的时候,张梁就在院子里自己玩闹。林眠音说自己要忙管家和铺子里的事,暮恒之要去衙里,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希望作为姐姐的暮幻都照顾这个表弟。
这可愁坏了暮幻,她原还想着,家里来了个小的,虽然心智不全好歹能替她陪在祖母身边,她也好腾出更多的时间溜去找非明哥哥。
没曾想,这张梁表弟一来就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她在书房写功课的时候他也跟着过来,一个没看牢,暮幻写得满满当当地几张宣纸就被他给吞下肚子。
害得暮幻不得不重新写过,根本没有时间溜出去玩儿。
非明不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吃宣纸的傻孩子,不禁来了兴趣,“有趣,改日我去你院里写功课,非得见见你这表弟。”
暮幻长叹一口气,闷闷地摇头,“还是别了,如果他把你的那份功课也给吃掉怎么办?那我还得重写两份。”
非明点头,觉得她这话有点道理。
盛妗幽登门时,正好撞见张梁蹲在草丛里捉蚂蚁。他留着大哈喇子,捉住一只蚂蚁就往自己鞋子里塞,还傻呵呵地称:“龙,这是神龙。”
暮幻是习惯他这样了,无奈地让小厮去重新取一只鞋子,而盛妗幽早就惊掉了下巴,她指着张梁不可思议地问:“这个……这个就是你的傻表弟?”
暮幻木讷点头,“可不是。傻是傻了点,不过我娘说他心是好的,从小吃了不少苦,也是可怜见的。”
盛妗幽咽了下口水,“我以前不相信这天下会有人吃宣纸,今日亲眼见了才知道,他的确能做出这种事啊。”
暮幻默默地心疼自己,“我再也不敢让他进书房了。”
杨茹和张梁的到来,并不全给暮幻带去了烦恼。
至少在爹娘各自忙碌、祖母闭门拜佛的时候,这偌大的院子里不再是她自己孤零零的一个。
张梁虽然傻兮兮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时常做出几桩蠢事来将人逗得捧腹大笑。
有时候暮幻看着他就会想,如果自己真的有一个亲弟弟的话会是什么样的?
他小时候也会相张梁那样流口水、浑身脏兮兮的吗?他也会缠着她叫姐姐、要她喂饭吗?
爹爹好像一直很想要个儿子,如果她真的有个弟弟话暮恒之应该会很开心,不会再抱怨暮家没有子嗣,也不会在暮幻的学业之事上像对待男子一样严苛。
还有娘亲,如果有了弟弟,她就不用每日喝那些苦涩的汤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流泪。
暮恒之似乎比从前更忙了,经常几日不回府,听说衙里近日忙得很,他抽不开身,就不回来住了。
每当这个时候,林眠音总是显得有些失落,心不在焉的。
从前这府里只有一老一小,满腔苦楚无人能懂,好在杨茹来了之后,林眠音和她也算聊得来。
杨茹是吃过苦的人,又同身为女子,深知相夫教子管事掌家哪样都不容易。林眠音能与她说说话,心中也宽慰许多。
榕州地处南方,入冬比别州晚些,暮幻听京里回来的商队说,京里都已经下过几场大雪,而榕州在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才徐徐入了冬。
暮幻从没见过下雪,听那些商队坐在街边描绘的时候,她会想若她也住在京里该多好,那她每年都可以看见雪景了。
可当她想到京里没有非明哥哥的时候,她就想算了,榕州这地方也挺好的。
天气一日寒似一日,林眠音不再每日都往铺子庄子上跑,终于得了些空闲的时间来为女儿亲手裁制一件冬衣。
想她上一次为暮幻亲手做衣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拿着量尺在暮幻身上比了比才惊觉女儿长高了许多。
她拍着暮幻的脸蛋笑道:“我们家幻儿又长大了,再过两年就该成大姑娘了。”
暮幻甜甜一笑,继而坐去榻边试穿林眠音给她做的新绣鞋,她穿上小心地走了两步,立即高兴地蹦跶上了。
“娘,还是您做的绣鞋最舒服,府里婆子们做的鞋底硬邦邦的,都不如您的软和。”
林眠音宠溺地刮了一下女儿的小鼻子,“就你嘴甜。不过论起这衣裳绣鞋,我这手艺在和你方姨比可是差太多。从前你的那些衣裳都是她为你做的,不过现今她在筹备着开绣坊的事儿,咱们就别再麻烦她了。”
暮幻乖乖点头,环着林眠音的手臂撒起娇来,“娘和方姨做的,我都喜欢。”
窗户大开着,一阵寒风灌进来,暮幻冷不防打了个寒颤,林眠音赶紧丢了手上的绣活替她拢了拢衣裳,吩咐碧落去取件厚实点的衣裳,顺便将窗户拴上。
暮幻身娇体弱,往年每到冬天都要生场病,林眠音颇为紧张她着凉。
暮幻方穿好衣裳,窗外传来一阵响动,暮幻心头一紧,暗叫糟糕,连忙对在一旁煮茶的想衣道:“野猫又来了,快去赶了它。”
想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到底晚了一步,还没跑出屋子,窗户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深色的包袱丢了进来,林眠音和碧落吓了一跳,以为闹贼。
非明身子灵巧一跃,先是踩在暮幻的梳妆台上,再跳到地上。
“窗户关那么紧,害我推了半天!”非明弯腰捡起包袱,抬头正好对上林眠音诧异的目光,他揉了揉鼻子,“林姨。”
“你就是那只小厮们捉了几月捉不到的野猫吧。”林眠音又好气又好笑,“难怪看门小厮他们都说许久没见你来府上了,我还在纳闷你上次是如何把幻儿带出去的。”
非明与暮幻互换了一个眼神,讪讪地坐到桌边,“林姨,我是许久未来过了。这不是走正门太远,翻墙快一些嘛。”
“你师父叫你武功就是让你翻墙翻窗用的?我瞧着你们俩这贼兮兮的模样,这事儿怕是做了许多次了吧。”林眠音无奈道。
暮幻连忙摇头,可怜巴巴地扳起两根手指头,“没有没有,就两次而已。”
林眠音不信。
“好吧,三次。”
“大门又不是不让你进,你下次再这样,我就让人把你当贼捉了去,再让你娘罚你跪上一天。”林眠音话说得严厉,心里又心疼非明冻红了耳朵,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他。
非明含笑接过,“别,我娘咳疾才好不久。再说,今日是她让我过来的。”他拎起包袱,随手丢到暮幻怀里。
“给我的?”暮幻狐疑地打开,却见里头是一套大红色的冬衣外加一件月白兔绒斗篷,裁剪细微得当,绣工如画。
暮幻欣喜极了,举着衣裳左右比对,“这是方姨为我做的吗?真好看!”
非明盯着她看了一刻,方念离说的很对,暮幻肤如凝脂,大红色确实很衬她。他道:“我娘说天冷了,怕你受寒,熬了几夜赶工出来的。奇了,她怎么就不怕我冻着?”
林眠音细细地摸着衣裳,感叹道:“她都忙成那样,还惦记给幻儿做衣裳,真是有心了。幻儿,你回头可得好好谢谢方姨,你瞧你非明哥哥都吃醋了。”
暮幻让碧落将衣服收好,点头说好。
非明在屋里吃了两盏热茶,眼瞧着林眠音也在他不好久留,可肚子里又憋着话要同暮幻说。
他对暮幻使尽了眼色,可这个傻丫头怎么都没有看明白。
林眠音含笑,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道:“要出去就快当些,记得要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啊?去哪?”暮幻还迷迷糊糊的。
非明一拍大腿,拉着暮幻就往屋外跑,“笨死了,林姨都懂了你还不懂。”他朝林眠音回首一笑,“谢谢林姨,我一会儿就把她送回来!”
暮幻被非明拉着跑了一路,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被抱着翻过了高墙。
她问非明,非明笑而不答,沿着小柳巷一路将她带到他家院门外。
“不许偷看。”非明把她圈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弄得异常神秘。
暮幻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不知道非明到底要给她看什么。她软声软气地催促他,“非明哥哥到了没有啊?”
“就快了。”非明握着她的手往远离走,低声提醒她,“抬脚,台阶。”
暮幻反应慢了一步,险些踏空摔过去,非明“啧”了一声,直接搂上她的腰,将她抱了过去。
暮幻落地,捂着她眼睛的手也跟着松开。
那是一株细长的绿苗,顶上两片毛茸茸的叶子在寒风中摇曳,小得可怜。
暮幻眸色一亮,笑靥如花,“这小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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