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明生得面如冠玉,鼻若悬胆,双眸澄澈似寒潭乌晶,小小的脸庞稚气未脱,却有着比同龄人凛然沉稳的气魄。
暮幻抬头看见非明,哭得更凶了,把头埋在掌心不肯看他。
她就知道他躲在树上,所以肯定听见暮恒之那样说他了。
坏爹爹,伤非明哥哥心的坏爹爹。她在心里又暗骂了暮恒之一遍。
想衣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拧着眉向非明投去求助的目光。
非明漫不经心地接过想衣手中的帕子,拍拍暮幻的肩膀,“你爹没说错,前两天我在平安街是闯祸了。我烧了城西李掌柜的衣袍还有马车。”
暮幻错愕地放下手,泪眼朦胧地看他,没等她开口问,非明继续道:“不过,可不是我主动惹事,谁让那老头色胆包天,趁我和师父不在对我娘动手动脚。要不是有人拦着,我还想卸了他的胳膊呢!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前些年,方念离靠接绣活维持生计,这两年手头宽裕了,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制衣铺子,为城里的夫人们裁制成衣。
她手艺好又有倾城之色,日子一久这位独自抚养儿子的绣娘在城中小有名气。不少垂涎她美貌的男子,三天两头就爱找方念离做衣裳,借机调戏她一番。
方念离不堪其扰,声称不做男衣。可城西布料坊的李掌柜,和方念离有几分生意上的渊源,常常以生意为由进出她的铺子。
非明和师父在的时候倒还好些,非明年纪小却是有武功的,手无缚鸡的李掌柜奈何不了他。非明念书的时候,还有师父在对门护着,寻常他也讨不了好处。
偏那天师父不在,李掌柜就来了,对方念离毛手毛脚被下学归来的非明撞个正着,非明拿着棍子追了李掌柜好几条街,最后一把火差点烧得他灰飞烟灭。
暮幻吸了吸鼻子,“那他本就该打,不能怪你!”想到活人身上着火,她又有些害怕,“他最后如何了?死了吗?”
非明冷哼,“他那种人哪那么容易死,街上的人往他身上泼了好些水,不过就是烧坏了件衣裳罢了。为这事,我师父没少赔给他银子。”
暮幻又问:“还有隔壁刘姥姥的小孙子,他又是做了何事你要揍他?听说他腿都差点被打折了,刘姥姥哭着满街找大夫。”
“那个小兔崽子自己偷了东西被抓包,诬陷是我逼他做的,说我没爹没教养,你说该不该打?”
暮幻垂眸,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方姨呢,罚你了吗?”
“她罚我跪了一晚上,其余也没说什么。”非明趁势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不哭了?敢和你爹较劲,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结果自己先哭成一个大花脸了。”
他擦干暮幻脸上的泪痕,将帕子往她怀里一丢,自己坐到一旁挑了个桌上的苹果,翘着二两腿兀自吃起来。
暮幻找来铜镜仔细地瞧了瞧自己的小脸,泪眼汪汪,鼻子都哭红了,好在她天生有副好皮囊,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
“我不喜欢他那样说你。反正我是不会答应他的!”她坐回非明身边。
非明把吃完的果核扔到一旁,“无所谓,反正说的人那么多,我早是习惯了,也不差他一个。”
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暮幻心中更被堵得难受,非明和她不一样,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他没有父亲护持,小小年纪就要学着保护娘亲,还从小受人冷眼,就算在书院先生们对待他和富家公子都是有区别的。
说起书院,暮幻才猛然想起自己原先还在为非明逃学的事而生气,被暮恒之一搅和,她都快忘记这事儿了。
她嘟着嘴,“非明哥哥,你今日为何逃学?你知不知道先生十分生气!”
“姜老先生?”非明挑眉,“没劲,我不过就逃了一个下午,怎么又被他发现了?那老头每天不做别的,尽想着逮我的错处。”
暮幻本想说“先生也是为你好”,不过这话她说过许多遍了,非明每回听了都嗤之以鼻,不说也罢。
她道:“那你为何连我也不告诉,快说,你去哪里了?不然我可再不理你了。”她佯装赌气,抱臂背过身去。
“你当真想知道?”等了许久,暮幻心里都快没底了,非明的声音才懒洋洋地想起。
暮幻依然背着他,重重点头。
“那好吧,”非明掸掸袍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和我来便是。”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起暮幻的小手朝门外跑。
“姑娘!”想衣担忧地追了两步,又怕被别人发现,刻意压低了嗓子,“你们这是去哪啊?天都晚了!”
暮幻被非明拉着跑,贼溜溜出了院门,回头对想衣一笑,“老规矩,东西准备好,就说我先睡下了!”
*
暮府前后门有小厮看守,暮幻不敢堂而皇之地出去。
非明拉着她跑到临近小巷的墙边,比了个手势,让暮幻自己爬墙。
暮幻望了望比树还高的墙头,悻悻地摇头。非明嘴里抱怨她麻烦,唇角却不经意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她软软的身子横抱在怀里,纵身飞过墙头。
到了暮府外头,非明吹响口哨,一匹黑色小马驹绕过拐角奔至他们面前。
暮幻认识这匹小马驹,它是墨潇师父送给非明的生辰贺礼,非明很喜欢它,上学游玩都骑着它。
非明把暮幻抱上马背,自己也跟着跨上来把她圈在怀里,勒紧缰绳,马驹扬蹄驰骋在夜色中。
一路往东,穿过大街小巷,非明带着暮幻来到城郊的一片树林,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暮幻有些害怕,缩在小马驹上不肯下来。
非明朝她伸手,“走不走?”
“非明哥哥,前头那么黑,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
“胆小鬼,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吧。”非明把手缩回去,作势要一个人走。
暮幻吓着了,带着哭腔大喊:“非明哥哥,我跟你走!”
非明回头,将暮幻从马背上拎下来,“这不就是了?我牵着你呢,怕什么。”
她点头,紧紧攒住他的手心,不敢松开。
他们翻过栅栏,暮幻瑟缩在非明身后,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想起城里的老人说,夜晚的郊外专门有野兽吃小孩的,她更是害怕。
非明不知从那里变出一个火折子,随手捡了根木棍做成火把,眼前的光景陡然明亮,暮幻这才看清他们正置身于一片果树之下。
“这是……枇杷树!”暮幻开心地笑起来,唇角绽开两朵甜美的梨涡。
她最喜欢吃枇杷,从前她的小院中还种过一株枇杷树,可惜暮恒之对枇杷过敏,碰不得枇杷上的茸毛,不仅自己不吃还将她院中的枇杷树砍了,不许她吃。为了这事,她闷闷不乐了许久。
“我娘最近咳疾犯了,师父说枇杷叶煎水能治,我下午在城里寻了一圈,终于在祁家果园找到了枇杷树。想吃吗?我帮你摘。”
非明把火把递给暮幻,卷起袍角纵身一跃跳到树上。
暮幻若有所思,“祁家……”
那不就是在书院总是欺负她的祁醉家?!
想到祁醉,暮幻就忍不住板起小脸,“多摘些!最好统统摘光!”
非明一笑,他当然知道暮幻的小心思,几颗枇杷树对于富足的祁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天亮之后未必会有人发现他们来过。不过,能让暮幻出口恶气,倒也不错。
不一会儿功夫,非明就从树上下来,袍子里兜满了金黄的枇杷。见暮幻馋了,他随手拿起一个就往她嘴里送。
暮幻面露嫌弃,“不行,脏。”
非明瞪她,“女人就是麻烦。你吃不吃?不吃我吃光了,反正你爹是不可能让你带回去的。”
他把枇杷往手臂上蹭了蹭,作势要塞进嘴里。
暮幻拦住他,“不行,我娘说枇杷上的毛有毒,要洗干净才能吃。”
她依稀记得来时看见附近有条溪流,四处张望下,拉着非明的衣袖就走。
非明不情不愿地被她拽着,在果园里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他自己带路才走到溪边。
“给我。”暮幻伸出手,见非明不动又强调了一遍,“把枇杷给我。”
非明手一松,将枇杷一股脑扔进溪边的积水潭里。“你可别摔进水里,摔进去我还得下水救你,麻烦。”
说罢,他往后走了几步,坐在一块石头上,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站起来从腰间卸下腰带,一头绑在暮幻的腰上,一头自己握在手里,站在她旁边捡石子打水漂,月影被他击散,水面波光粼粼。
暮幻朝他甜甜一笑,他瞥了一眼,不理睬。暮幻知道他总是这样,嘴里嫌弃她麻烦却又比谁都对她好。
她卷起衣袖,学着碧落和想衣照顾她时的模样开始洗枇杷,她从小娇生惯养,没干过什么活,动作笨拙又磨蹭。非明不耐烦地催了好几遍,她才将一坡干干净净枇杷递给他。
非明拉她在树边坐下,喜滋滋吃起来,枇杷还没全部吃完,肚子已经酸得不行。
暮幻靠着树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却见非明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将她丢在地上的枇杷核拾入其中。
暮幻好奇,“非明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将这枇杷子种在院里,等它长大了我就不用跑这么远来摘枇杷叶,还有你这个馋猫,想吃枇杷可以躲来我家。”
暮幻心里甜甜的,嘴里却嘟囔,“我才不是馋猫呢。”
非明将荷包收好,拍拍衣裳向她伸出手,“不早了,回去吧。”
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起身准备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对了非明哥哥,明天你同先生赔个不是吧,让他继续留你在书院里,我那里抄了些诗集,明日你拿给先生。”
非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再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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