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小说:重生之出墙 作者:药渣
    京城因为春闱渐渐热闹起来时,姚青在林氏的带领下同表姐一起去了明水寺进香。

    作为帝京香火最为旺-盛的寺庙,明水寺无论何时都人来人往。

    她们一行人进庙之后,被知客僧引着往后院走,佛门圣地,外面虽有些吵闹,但寺后因着安排得当却显得很是清静。

    外面重重殿宇,寺内楼台亭阁金碧辉煌,经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能看到四周浓荫蔽日的古木参天,还有右侧视线尽头处的满目粉色烟霞。

    “按照夫人要求,给您安排的是靠近桃花林的禅房,如今桃花盛开,正值好风景,夫人可同小姐们一起赏花出游,若是有其他需要,吩咐小沙弥即可。”领路的僧人形容憨厚语调温和,将一行人送到禅房前才止步,那听从吩咐的小沙弥八-九岁年纪,长得白胖可爱,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倒让林氏几人很是看得舒心。

    “我们本就是出来散心赏景洗涤尘埃,如此安排甚好,多谢大师了。”林氏笑道。

    禅房清幽,外面几丛青竹,风吹过,树影婆娑,竹叶沙沙作响,姚青看得很是喜欢。

    一行人休整好之后,林氏安排丫头嬷嬷们收拾行李,沈蕾则带着姚青兴致勃勃的出去赏花。

    明水寺的桃花林很是有名,走过遮天蔽日的大树,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面前豁然开朗,一片粉红云霞。

    盛开的桃花林里,遮天蔽日都是粉色桃花,一树树一枝枝,明丽鲜妍,灿若云霞,壮观至极,艳-丽至极,让人宛如置身于人间仙境。

    “这桃花真是漂亮!”沈蕾赞叹,“每次看到,我都恨不得带回家里,但又不舍得攀折,实在是心痛难当。”

    姚青也喜欢这桃林,当年她院子里那棵桃树就是求了寺里的大师移栽回去的,那桃花大概是在寺庙了被熏陶得有了灵气,每年一到春日,就开得又早又漂亮。

    然而,偏偏是她死去的那个春天,那棵桃树没开花,姚青觉得,或许这就是某种预兆?

    桃花林中,两人带着丫头左转右看,等满眼都是美景心情舒畅时,林氏遣了嬷嬷来巡,“夫人请两位姑娘一同去大雄宝殿进香。”

    大雄宝殿里人来人往,林氏带着两人上香,看着眼前的满目慈悲的佛祖,姚青双掌合十,诚心祈祷:若上天有灵,就让上辈子的一切烟消云散吧,愿她的亲人安康幸福,愿她能破了执念,弥补缺憾,有一个称心如意的新人生。

    进香之后,林氏催促着两人摇签,都说明水寺的姻缘签最灵,正值女儿说亲之际,她很希望能得个好兆头。

    沈蕾拿到签之后就递给了母亲,姚青眼尖,看到了上面的几句话,“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君汝可知,姻缘将至也。”

    她略一想,就明白了大概,林氏同样面露喜色,显然对签文很满意,但两人还是去寻了僧人解签。

    那年近古稀的解签僧人慈眉善目,看到签文同样一笑,“夫人与小姐所求,近在咫尺,只需机缘成熟,自然相聚圆满,且姻缘婚姻大吉,是百年好合之象。”

    “多谢大师。”林氏喜不自胜,赶紧吩咐嬷嬷去多添些香油钱,沈蕾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松了口气。

    虽说姻缘签这种东西不一定真准,但说亲前有这么一个好兆头,听着也让人心里舒坦。

    “晚晚,你的签呢?”解决了心腹大患,林氏也有心情询问外甥女,虽说外甥女年纪还小,但既然因缘际会求了签,问一问也是好的,毕竟,她同样很惦记担忧这孩子以后的婚事。

    姚青将姻缘签递过去,林氏一看,大喜,“晚晚,这签不错。”

    何止是不错,僧人看着眼前这满目无奈的小姑娘抚须而笑,“佳偶天成,神仙美眷,夫复何求,此乃今日签王,小姐福源美满,日后定会顺心如意。”

    此话一出,沈蕾同林氏都开心不已,姚青虽然也觉得是个好兆头,但深想又觉得空泛。

    添足了香油钱,一行人回了后院禅房,路上林氏计划着这几日安排以及最近有意相看的人家,脸上笑意就不曾消失过。

    倒是沈蕾这会儿喜过之后又有了新的烦恼,她偷偷和自家表妹咬耳朵,“晚晚你说,这签文有几分准,虽然京里总说明水寺的姻缘签最灵,但又是近在咫尺又是时机成熟的,我听着总觉得悬。”

    不怪沈蕾如此想,实在是她们才从西北回京,真要按照近在咫尺这个说法来估量,她的未来夫婿还当真是没一点头绪,信吧,是越想越烦恼,不信吧,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要不然也不会同小表妹倾诉烦恼。

    姚青看着满心甜蜜烦恼的表姐,再想到上辈子她和离后不肯再嫁的心如死灰模样,忍不住握紧了沈蕾的手,“表姐放心,明水寺的姻缘签是最灵的,你日后一定会有一个最好的夫婿,大师不是都说了,要待时机成熟,表姐别担心。”

    被小表妹安慰的沈蕾轻声一笑,揪了下姚青脸颊,“说的也是,晚晚你得了签王,这姻缘签定是最灵的。”

    对她们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嫁人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嫁给什么人,决定了她们日后过什么日子,纵然可以和离再嫁,但到底不及最初就得个美满姻缘。

    姚青希望自家表姐今生得个好姻缘,如此才不负她重来一次,至于她,能嫁合心意的最好,若嫁不了,她照样能过下去。

    只是,她到底希望能有那样一个人,她爱他至深,他也能爱她至深,如此才算美满。

    ***

    林氏要在明水寺待几天,带的行李不少,姚青看着,估计是同要相看的人家的夫人有约,正好佛门清净,就算事情不成,也能少些是非。

    姨母忙碌的事她暂且插不上手,她有预感,表姐的婚事最后大抵还是会落到会试过后的进士身上,暂且不急。

    因着寺院清静,桃花林美景迷人,她倒是和沈蕾玩了个尽兴。

    这天,两人正在林中下棋,姚青抱着昨晚捡到的一只受伤的黄花猫揉个不停。

    “我就说这猫肥得出奇,晚晚你偏说是虚胖,现在怎么样?”沈蕾捏着黑棋笑个不停,“昨晚洗得时候一抓一手肥肉,现在瘫在你怀里跟块厚毯子似的,不肥才怪了。”

    姚青看一眼躺在怀里姿态慵懒的肥猫饼,没忍住又揉了揉,在那只受伤的爪子上亲了一口,这才义正言辞的看向自家表妹,“大黄就是不肥。”

    姚青其实是很喜欢猫的,成亲前没条件养不了,成亲后随着日子久了胆子大了,终于有机会养猫,她让人寻来的那只黄斑纹大花猫见风就长,从小小一只长到能圆润得抱个满怀,可谓是疼若儿女。

    然而,沈惟铮不喜欢,他出京办差大半年,回来就让人送走了她的猫。

    天知道,她出门回来发现大花不见时有多着急难过,等听沈惟铮说猫被送了人,两人爆发了成亲后第一次争吵。

    她觉得沈惟铮独断专行,随意送走爱宠,连个招呼都不打,沈惟铮觉得她为了个畜生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成亲前,她对他敬而远之,成亲后成了夫妻,她战战兢兢的在侯府里做他的贤妻,即便有不省心的人总是苛刻为难,她觉得既然嫁了他,该做的她就会努力去做好。

    沈惟铮或许是个好人,但对姚青来说,他绝不是个能让她信赖依靠的好丈夫,在这个家里,她总觉得自己势单力孤,没有得力的娘家,没有好的出身,更没有丰厚的嫁妆做后盾,她能依靠的除了他的妻子这个身份,就只有自己。

    宣平侯府因着掌家的宗妇,内里规矩松散,即便沈惟铮能整治好他那些家将兵士,但内宅不同于公务兵事,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那时候,姚青嫁给沈惟铮之后的每一天,醒来时都要告诫自己努力、谨慎、小心,无论是她自己还是侯府那个环境,都给了她莫大的压力。

    以沈惟铮妻子的身份活着并不容易,对姚青来说,大花不只是一只猫,它是她能抱在怀里诉说心事的听众,是能逗她开心让她满心欢愉的爱宠,更是夜晚抱在怀里的舒心安慰。

    说真的,那时候她可能更期盼同大花睡在一起的安心夜晚,而不是身旁躺着时时需要她猜测心思的沈惟铮。

    她气极了也难受极了,任性也好胡搅蛮缠也罢,她不在意沈惟铮说什么,只想让他把猫还回来。

    但沈惟铮呢,他站在宽敞的书房里,刺目的阳光落在胸前盔甲上,语调冰冷的告诫她,“姚青,看清楚你的位置,想明白你该做些什么,你要做的不是为了一只猫同我纠缠不休,而是做好你的本分。”

    “我娶你回来是做妻子,不是让你迷恋一只猫置我于不顾。”

    对姚青来说,沈惟铮最锥心刺骨的几句话里,当先的就是那一句“看清你的位置”,大概是成亲前那些事的影响,每次听到这句话,对她而言不啻于戳心刺骨。

    她到底受成长环境所限,长成了一副敏感性子,面上平和看似不在意,实则心里极易受伤。

    沈惟铮不是个会体谅人温柔待人的性子,她也没有勇气舍得下颜面同他诉苦,所以,她只会一重又一重封了自己的心,好让自己没那么受伤。

    久而久之,她逐渐养成了思他所思想他所想,事事以沈惟铮为先的性情。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犯错,她才不会轻易受伤,不会让沈惟铮变成伤她的那把利刃。

    她的枕边人,果真如那句话所说,至亲至疏夫妻。

    身体上,他离她最近,心里,大概是最远的。

    到最后,姚青也不知道大花被沈惟铮送去了哪里,他不说,她也就不再追根究底,此后也不再养猫。

    没了猫,她后来有了孩子,无论是澄儿还是心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心肝宝贝,在两个孩子身上,她弥补了太多缺憾。

    只是偶尔,很少的偶尔,她会想起那只猫,想起午后它窝在她怀里乖巧又安逸的打着盹儿,除了她不亲近任何人的模样。

    那是连两个儿女,都无法给予她的满心信赖,毕竟,他们还有深爱的父亲。

    “晚晚?晚晚?你突然发呆,想些什么这么认真?”沈蕾点了下小表妹的额头,叫人回神。

    姚青收起泛滥的思绪,抱着乖巧的黄花猫揉了下,笑得眼睛弯弯,“想大黄可爱。”

    沈蕾失笑,“你还真是喜欢猫,放心,母亲说了,只要你喜欢,就能抱回府里,以后有的是你养猫的好日子。”

    两人正说笑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声响,本以为是寺中其他女眷香客,谁知道那快步而来的几个侍卫腰间佩刀,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桃花林东侧是女眷禅房,西侧则住着男宾,因管理严格,男宾那边能到这边打扰女眷的人甚少,没想到这会儿被她们碰上了。

    林中同样还有其他一些赏花的女眷,那神情冷肃的侍卫走到近前巡视一圈,“诸位夫人见谅,我家主子马上到此,希望各位回避一二。”

    有性情大胆的出声询问,“敢问你家主人是谁?这桃花林如此宽敞,难不成要将我们这些女客都驱赶离开,地方这么大,我们即便占了一块地方,也不碍什么吧?”

    那侍卫说话毫不容情,“我家主子喜欢清静,各位最好早些离开!”

    “这位大人,我们是平宁侯府的,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贵人,若是可以,不如行个方便?”平宁侯府是当今贵妃娘家,说起来也算门楣显赫,且因贵妃受宠,在外行走更有脸面。

    这话一出,众人等着这侍卫改主意,别那么霸道,谁知道对方毫不买账,“诸位,还请早些离开。”

    姚青放下棋子,拽拽沈蕾的衣袖,“表姐,咱们先走吧。”

    既然对方连平宁侯府都不放在眼里,就只能是宗室了,无论情况如何,都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

    两人正准备离开,不远处响起了一道温润清雅的男性嗓音,“伍元,不得无礼。”

    “王爷。”主子吩咐一出,那侍卫对众人抱拳一礼,退到了那坐着木轮椅的男子身后。

    看到木轮椅,有人终于认出了人,“宁王殿下!”

    宁王是当今皇帝的胞弟,自幼体弱,双-腿有疾,虽然身体不佳,但却很受宫中帝王与太后信赖喜爱,是实打实的实权王爷,在宗室中也备受信重。

    “见过宁王殿下。”

    “参见宁王殿下。”

    “宁王殿下安好。”

    姚青同表姐躬身行礼,听着身边不断响起的问候声,再想到刚才看到的站在宁王身边一行人,抱紧了怀里的猫。

    “诸位夫人不必客气。”宁王虽坐在木轮椅上,温润含笑,风度翩翩恰是如玉君子,“是本王属下行-事不周,扰了诸位赏花的兴致,诸位若是不介意,可继续在此赏花,本王同友人去他处即可。”

    好不容易有见到宁王的机会,这边还都是女眷,总有那么些人想要搭上王府,一时间说好话的劝人留下的声音层出不穷此起彼伏。

    沈蕾低声同姚青说悄悄话,“晚晚,是大哥渊哥,还有闻家的小少爷。”

    姚青点了点头,没说话。

    宁王她认得,对方身边那几人更是熟悉,除了武安侯府的闻程是只有过一面之缘。

    沈惟铮看了两人一眼,神色淡淡,倒是唐渊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咳嗽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旁边闻七满脸好奇,凑在唐渊身边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宁王同众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被几人和侍卫簇拥着离开去了远处,姚青也同自家表姐一起,准备回禅院。

    宁王来了这么一遭,现在桃林里闹得很,呆着反而没趣。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们还没走远,就有面生的丫头来传话请人,说是明英侯世子请她们过去。

    “明英侯世子”五个字一出,沈蕾先怔楞后恍然,反应了好一会儿,姚青听到,也觉得五味杂陈。

    宣平侯府里,纵然沈惟铮顶着个未来明英侯的爵位,是实打实的世子,但府里人听了掌家夫人的吩咐,一向只称呼大公子,说起世子两个字,称呼的是二房的嫡子。

    但在外面,沈惟铮是京中闺秀们趋之若鹜的未来明英侯,在外行走时,用的是明英侯世子的名号。

    时隔太久没听到,表姐妹两人是各有各的想法。

    跟着传话的丫头过去时,姚青就知道请人的绝不会是沈惟铮,十有八-九是唐渊托了好友的名义。

    果不其然,走到近前,看着唐渊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姚青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繁茂的桃花树下,是一张五人座的圆石桌,上面摆着清茶与糕点,茶香逸散,夹杂着花香,十足的享受与安逸。

    之前同行的宁王不见踪影,石桌旁只有沈惟铮唐渊以及闻程。

    “堂-妹,小表妹,”他笑眯眯和人打招呼,“好久不见,两位妹妹是越长越好看了。”

    这跟个登徒子一样的招呼着实让人哭笑不得,两人同几人问好之后,唐渊坐不住,一个手贱就来撩-拨姚青怀里的猫。

    “小表妹,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啊?怎么这么肥?”

    跟个不懂事的熊孩子一样对大黄又捏又揉的唐渊立刻挨了一爪子,如果不是他见机躲得快,只怕手上顷刻三条血痕。

    唐渊惊魂未定的捂着手抱怨,“这猫怎么这么凶,一不小心就要见血,小表妹,这么凶又这么肥的猫,我劝你还是别养的好。”

    姚青很想对他翻白眼,“如果不是你手贱,大黄才不会抓你,说到底还是你活该。”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亲近,唐渊挑眉,笑得很有几分不怀好意,“我就说嘛,什么人养什么猫,小表妹和她的猫一样又凶又不好惹,猫性猫性,说得就是小表妹啦,哎,猫能养熟,也不知道小表妹什么时候才能被我养熟。”

    “胡说八道。”姚青终于忍不住飞了一个白眼。

    沈蕾坐在一旁,捂着嘴笑,“其实吧,我觉得渊哥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有唐渊在,气氛就不会差,姚青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闻程一直眼也不眨的盯着怀里的大黄,满目渴望垂涎,想到这个少年死里逃生的命运,突然有些心软,把猫往前递了递,“你要不要摸-摸?”

    “可、可以吗?”闻程既惊讶又欢喜,满脸跃跃欲试,“我很喜欢猫的,但我祖父见不得这些东西,所以府里从来不养。”

    他满脸可惜,明显沉醉于猫的可爱与美貌无法自拔,却因为亲人的缘故只能忍痛割爱,看起来好不纠结。

    姚青哄了大黄一会儿,将猫放到身旁沈蕾怀里,“表姐,交给你了。”

    大黄虽然是昨日才捡到的,但最亲姚青,沈蕾也能抱一会儿,但若换了其他人,只怕上爪子。

    有沈蕾看着,凭她的温柔细心,姚青丝毫不担心闻程会受伤,毕竟,爱猫却没有猫的感觉,她最了解不过了。

    那边两人因着一只猫有了交集,这边唐渊喋喋不休的说着闲话,眉飞色舞的看着很是精神。

    只有沈惟铮,五人中间最为沉默,除了起初问好,姚青就再没看过一眼。

    今日因为想起大花的缘故,她更是不想见他。

    “哎,阿铮,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唐渊在好友身上寻求认同,“户部左侍郎家那件事我看主谋就是他继妻,虽然看起来得利的是庶子庶女,但真往深里想,明显原配留下的儿女更倒霉,日后有的是麻烦。”

    沈惟铮饮一口清茶,语气淡淡,“嗯。”他很清楚自己好友的秉性,这时候他需要做的无非是洗耳恭听罢了。

    眼角余光扫到听得认真的小姑娘,沈惟铮摩挲了下指间白瓷,看向茶水中渐渐沉底的茶叶,其实,唐渊有句话说得对,她就是猫性。

    养熟了,就是待叔父他们那样的全心全意,养不熟,就是待他和唐渊一样的时不时伸爪子挠人。

    尤其是他,为她不喜,所以时时疏远戒备。

    或许是他想得多,看她时也越发认真,慢慢的就从她的神情与眼神里品味出了更多的东西。

    沈惟铮想,她真不像十二岁的女孩子,既不像叔父说的那样被家里宠妾灭妻的父亲磋磨委屈着长大,也不像他认识的那些堂-妹表妹和京城闺秀们,外表虽娇弱,内里却像藏着针和刺,一不小心就会伤到人。

    大概是唐渊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眼睛弯弯,像盛着一汪亮晶晶的水,还有嘴角那颗半露未露的小虎牙,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端着茶,半天没能喝下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怪他看得移不开眼,实在是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未对他笑过。

    想了一会儿,他心中嗤笑,一个寄居侯府的所谓远房表妹,何必呢,既然她不喜他,以后少来往就是了,否则颇有几分自取其辱之嫌。

    有了这想法之后,他看向和小表妹说个不停的好友,以及同抱着猫的妹妹嘀嘀咕咕笑得牙不见眼的闻程,“接下来还有公事,宁王殿下同明思大师下完棋后,我们要去复命。”

    这话一出,本来好好的气氛立刻冷下来,唐渊哀叹一声趴在了石桌上,“最近的公事是越来越多了,好不容易有机会歇歇,偏偏你又来提醒我,说好的朋友呢,你怎么比我家里那群还狠心?”

    闻程同样依依不舍,“这猫真可爱。”

    沈蕾对他笑,“喜欢的话,你以后有机会可以同大哥来府里看看。”

    “那就太谢谢二小姐了。”闻程笑逐颜开,无论话语还是神态都亲近许多,“有机会我一定上门拜访。”

    本来没注意,但当姚青给人添茶时,才发现这位前世早早夭折的武安侯府小少爷,这会儿笑得有些太过灿烂了。

    注意到他眼睛一半盯着猫一半盯着人,她心口咕咚跳了下,像是突然间明白了。

    不过,一切到底只是猜测,现在不过是略有头绪,还要再等等看。

    “好了,走了。”沈惟铮站起身,提醒其余两人,目光落到姚青身上时,停了一瞬又转开,“你们也早些回去,别再林子里待太久,以免被不长眼的冲撞了。”

    到底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虽说明水寺管理严格,但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或者寻衅滋事的纨绔公子向来不少,两人在外还是谨慎些好。

    几人很快离开,桃林中不见影踪,沈蕾将猫送还表妹,“咱们也走吧。”

    大黄回到最喜欢的主人怀里,使劲用力蹭了蹭,轻轻喵了两声,一副心满意足姿态。

    沈蕾有些感慨,“如果人像猫一样就好了,你待它好,它就亲你喜欢你,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不清楚自家表姐为何突然有此感慨,姚青只道,“猫有猫的好,人有人的好,说不定你哪日碰见的就是个比猫更好的人呢?”

    沈蕾笑笑,却是不再说话了。

    姚青想,她大概明白了自家表姐的心思,当年小的时候,表姐的烦恼和担忧她不懂,现在懂了明白了,却也不好同她说,毕竟,她也没能嫁给一个喜欢她她自己也喜欢的人。

    失败者有的只是经验,成功者有的才是信心。

    ***

    在明水寺呆了几日,林氏终于带着两个姑娘启程回府。

    这次一行还算圆满,虽然彼此相看的那几户人家不合心意,但也不碍什么,尤其是暗地里听了外甥女同她说的悄悄话,林氏心里更多了几分成算。

    有些事情,成则好,不成的话,就像签文里说的,或许时机未到,还能再等等,到底林氏心中更中意的还是此次春闱选婿。

    至于姚青,她这些日子也很忙碌。

    之前拿了卖方子的那五万两银子,说是要置产,但京城不同于他处,田产铺子都叫价高,真要摆-弄,短时间内赚不了多少,她现在手上没人也没门路,还顾忌诸多不好大动,最后只在西城那边买了个富贵宅院,让人辟成了小间,拿来租给赶考的举人赚些小钱。

    现在春闱如火如荼,殿试近在眼前,她和姨母打过招呼,去看她从官牙里买来的那些奴仆。

    当时赶得及,买的人杂,她初步过眼了一遍,将人安置好,如今一段时间过去,也是时候看看哪些人能留下来了。

    午后,马车驶到西城,宅子前早已有管家候命,等一行人入了府,姚青这才发现两边的院子同之前来时已大不相同。

    看着旁边人家青砖灰瓦上绿茵茵的青苔,她皱了皱眉,没看错的话,那青瓦上的标记与屋角飞檐垂挂的燕子风铃……

    一个的话还能说是巧合,两个的话就是板上钉钉了。

    “小姐?”注意到她的视线,管家出声询问。

    “知道对面住了什么人吗?”姚青问。

    管家认真想了想才道,“听说也是前阵子刚搬来的,来的时间不长,所以不大清楚情况,只知道是南边来的,家里有病人,平日里只有厨娘并一个仆妇经常出来走动。”

    姚青没说什么,只是道,“既然宅子里住的都是举人,平日里就多注意些,西城这边本就人多,多注意安全,也别让那群举人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要是有麻烦,能避则避,不能避需要找人帮忙的话,不妨去临宅看看,再不然就去报官,总之,别闹出什么事情来。”

    “小姐放心,保证做好。”

    等进了仆妇下人们所住的小院,之前筛过一遍的下人里有几个出色的冒了头,也有几个偷奸耍滑不顶用的漏了陷,将不安分的发卖退回,简单敲打了两句,姚青带着选出的几人准备谈正事。

    她现在急缺人手,官牙这里买的人参差不齐,现在筛出来的能办事的都是官奴,这些人好用却也不好用,若非她现在年纪小,不方便亲手调-教人,不然绝不会收为心腹。

    曾经她在官奴之事上吃了大亏,现在是绝不敢再重蹈覆辙了。

    天色渐晚,处理完这边宅子里的杂事,安排好接下来的经营生计,又花出去一大笔钱,她这才准备启程回府。

    马车停在宅院门口,她刚准备上车,就见旁边宅子里出来了一个人,虽然戴着帷帽,但姚青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惟铮。

    不止认出了人,她还看出来这人受了伤,血腥味隔着这么远她都闻得清清楚楚。

    刻着宣平侯府标志的马车停在这里,果然,那人停了脚步。

    隔着面纱,她不清楚沈惟铮是什么表情,但至少她清楚对方的视线明明白白落在她身上。

    上辈子沈惟铮入骁龙卫比现在要晚,且进去之后,办的差事堪称极密,虽然他说得不多,但提过的那些姚青记得清楚,至少这燕子风铃和青砖如意纹就是其中一项。

    现在看来,沈惟铮的路走得比从前快多了,只是,也和从前一样惊险。

    她闻惯了这人身上那隐隐的血腥味,对他身上的伤痕更是知之甚深,姚青收回视线,神色平静的上了马车,就是不知道以后经受这些的人是谁了。

    马车缓缓前行,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下,外面车厢被敲了敲,传来熟悉声音,“表妹可否捎我一程?”

    “姑娘?”海棠有些不安,“是大公子?”

    姚青撩-开手边帘幕,就见沈惟铮站在一侧,她沉默一瞬,随后开口道,“上车吧。”

    沈惟铮毫不客气的上了马车,车厢里,因为多了一个人,气氛突然沉闷得吓人,海棠坐不住,和姚青说了一声就赶紧去了外面,这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对沈惟铮的事,姚青没有半分好奇心,她靠在车厢一侧闭目养神,心里想着之后的打算。

    倒是对方,不知为何,先开了口,“旁边那宅子是表妹的?”

    姚青睁开眼,看到沈惟铮一张面色惨白的脸,“是又如何?”

    沈惟铮垂眼,神色平静,“春闱动荡,表妹将宅子租给那些举人,凡事还是多用些心才好。”

    一句话,姚青承了沈惟铮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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