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请缨

    掌灯前,夜隐风尘仆仆赶到长信殿,“铮姐姐你等急了吧?”

    玹铮见他气喘吁吁,赶紧撂下朱笔,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替他擦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辛苦了,来,坐下歇歇。”

    他由玹铮牵着坐在玫瑰椅内,接过玹铮递来的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捶打小腿,“我觉得脚踝要断了,皇宫实在太大,幸亏我还算熟悉,否则辨识东西南北都要花费半日工夫。”

    为查访苏珂下落,宫里几乎能关人藏人的地方都跑遍了,而且为避人耳目,还总要绕路。

    玹铮饱含愧疚,且万分疼惜,“都怪我,你原是最受不得累的,如今却接二连三地麻烦你。”

    “诶,铮姐姐你又跟我客气。”他明明疲惫不堪,然望着玹铮却满眼笑意,“只要能替你分忧,我不怕辛劳。再者,苏哥哥与我交好,如今他落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玹铮早想探问苏珂的消息,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握着他柔荑,殷殷切切,“阿珂究竟被关在哪里?”

    他口吻严肃起来,“我查了慎刑司、离尘宫、静宁宫以及各处偏僻冷院,还有六司上下,均未发现苏哥哥踪迹,我琢磨着,陛下若要防铮姐姐你,绝不放心将苏哥哥安置在别处,所以安泰殿最为可疑。”

    玹铮颔首,神情亦显出几分凝重,“咱们英雌所见略同,然令我费解的是,孟晴为何要瞒我?”

    他想起玹铮对孟家的恩惠,便追问,“我记得铮姐姐你提过,孟总管的侄女当年曾误伤人命,是你出面摆平了官司?”

    “没错,他那侄女是他姐姐答应过继给他养老送终的,他为此很感激我,近几年对我也算有求必应,然这回却不肯透露半点口风,实在反常。”

    他托腮沉吟,“按说孟总管心地良善,最是乐于助人,但我借替姑父给陛下送点心的由头去寻他,他没两句就把我打发了。我又去找他那几个徒弟,未料个顶个都口风极严,后来我软磨硬泡,才有人说漏了嘴,我听那意思,苏哥哥如今由专人看管,没陛下的旨意,谁也不得私自接触。”

    玹铮越发纳闷,“陛下既贬阿珂为宫奴,就该让他依宫规当差,却为何要放到眼皮子底下囚禁起来?”

    他亦百思不得其解,“陛下若想囚禁苏哥哥,直接关在慎刑司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难道是怕慎刑司的人欺负他?”

    玹铮边踱步边摇头,“且不论岳才人丢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贤君遭了承玹珅的算计,被顺卿夺了权柄,后宫之中谁还敢故意与我为难。顺卿与付才郎都是八面玲珑之人,阿珂若一直关在慎刑司,我反倒踏实,大不了将来用办差的功劳换取他的恩赦,可如今他被陛下藏起来,安泰殿又密不透风,我反倒很不放心。”说完驻足回眸,“对了,顺卿派人转告之事可已查实?”

    “业已查实,顺卿的贴身内侍并未撒谎,昨夜三更,陛下确实急召方提点。”

    “凤体有何不豫?”

    “不清楚,我请唐太医帮忙查阅脉案记录,结果发现昨晚那页被撕掉了。”

    “什么?”玹铮一愣,心念迅速转动,眼中涌现出凌厉的寒芒,双拳不由自主地收紧,“如此看来,昨夜方墨诊治的并非陛下。”

    若是承珺煜的脉案,谁又有胆量毁去。

    他深表赞同,“我也是这般推测,另外,根据顺卿提供的线索,我向慎刑司的看守打探,得知昨夜四更时分,安泰殿的确送来名犯错内侍,来的时候已气息奄奄,且被割了舌头,天没亮就死在牢里。”

    “割了舌头?”玹铮瞠目,更觉蹊跷,“陛下虽喜怒无常,但向来注重规矩,即便宫人犯错,也会依宫规处置,当初知影勾结太女,罪大恶极,不过就是赐死,那内侍究竟犯了多大罪过,竟要遭受拔舌酷刑......”话未讲完,有个大胆的猜测已在心底孕育而生,竟连自己也骇住了。

    他见玹铮倒退着跌进椅子里,忙关切地唤道:“铮姐姐。”

    玹铮砰的抓住他胳膊,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肯定是我胡思乱想,陛下明知我与阿珂情义深厚,绝不会那般冷酷无情!”

    他极少见玹铮如此慌张,反握住玹铮的手,似乎想把周身的力量都传递过去,“铮姐姐你镇定些。”见玹铮深深吸气,逐渐冷静下来,又踯躅道:“我、我觉得你猜的或许没错,陛、陛下的心性咱们都是极了解的。”

    玹铮扶额,且闭了闭眼,“正因了解,我才觉得后怕、寒心。就算阿珂假传懿旨罪无可恕,但如今已是极重的惩罚,这才为奴一日,深更半夜就遭受欺凌,甚至到了要请方墨救治的地步。你以为那内侍为何会被割了舌头,定是阿珂性命险些不保,陛下担心传扬出去,所以欲盖弥彰。”

    回想昨晚的噩梦,登时又痛彻心扉、后悔不迭,声音多了两分哽咽,“我、我真该连夜进宫的。”

    他对此不敢苟同,“那些安泰殿的内侍谁不对铮姐姐你敬畏有加,明知苏哥哥身份却故意刁难,只怕是陛下授意。你亏得没鲁莽行事,否则若将真相撞破,今早从安泰殿抬出去的就是苏哥哥的尸身了。”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承珺煜心胸狭窄,若真下不来台,指不定会为保全颜面处死苏珂。

    玹铮细思极恐,瞬间就好像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又觉得有无数烈焰从五脏六腑往外蹿,无比愤懑、自责。

    纵然自己贵为亲王、手握滔天权柄又如何?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我枉为妻主,竟连夫郎都无法维护,眼睁睁看阿珂受苦,却不能救他!”

    “这不能怪你,怪只怪陛下太过自私凉薄,心狠手辣。”他不忍见玹铮这副落寞之态,泪水也随之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玹铮捏住他指尖,不胜唏嘘,“当初纪玖冒你名义进宫侍选,陛下因昔日仇怨设局陷害,几乎要将他碾入尘埃。小渊,我现在真的很庆幸你改头换面,没再回顾家。”

    “我也很庆幸,能凭借姑父娘家外甥的身份,摆脱陛下的猜忌。”他感慨命运的同时,亦对苏珂满怀同情,“铮姐姐,咱们不能坐视不理,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将苏哥哥从宫里救出来。”

    “谈何容易!”玹铮叹了口气,“想搭救阿珂,必须先弄清陛下的真正目的。她就算恼恨阿珂利用绛心产女,要给些教训,也不至于派人深夜磋磨,还险些闹出人命,这定别有内情。”

    “是啊,看陛下行事手段,并非小惩大诫,倒像是怀恨在心,故意欺凌似的,莫非苏哥哥在宫中之时得罪了她?”

    “阿珂哪有那胆量,况且他素来沉稳,绝不像卓小六那般莽撞。对于绛心之事,也是诚心悔罪,绝无半分推卸责任或胡搅蛮缠,我实在想不通他到底会因为何事触陛下逆鳞?”

    他抱臂摸着下巴,“要不请卓侧君来问问,毕竟在慎刑司时他俩关在一起,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这话令玹铮猛然醒悟,“你不说我还忽略了,那两人既共同关押,为何陛下要单独召见、分别处置?”

    “铮姐姐你在怀疑什么?”

    玹铮使劲拍打脑门儿,“我不敢妄下定论,隐隐,烦你明日再进宫找付才郎,问问前夜陛下去慎刑司提审阿珂与卓小六的情形。”

    他眉目一黯,“我倒想去,可去不成了。”

    “为何?”

    “临出宫前,陛下派人传旨,命我安心备嫁,大婚前未经宣召不得再擅自进宫,还派了两名教习公公,美其名曰是帮我筹备婚仪,可我觉得就是专门盯着我的。”

    玹铮听完这话,愈发笃定了心底的推断,“陛下知你在帮我,索性连你都防着,恰好说明她心中有鬼。”

    “你觉得她在打什么主意?”

    “猜不透,但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话到此处,玹铮又露出焦虑之色,“如今连你也不能进宫,还有谁能帮忙。”

    “何不去找姑父?”

    “不成!”因唐纾之事,玹铮心虚得紧,压根儿不敢面对宫韶华,见他愣愣地望着自己,察觉到刚才回答的口气过于生硬,又赶忙解释,“漫、漫说父君恼恨阿珂,根本不愿相助,就算肯帮忙,陛下既防着你,也肯定防着他,他去也没用。”

    他觉得玹铮言之有理,亦未曾多想,颓然地叹气,“果真如此,只怕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两人苦无对策,晚饭亦索然无味。回宫家这一路,夜隐都闷闷不乐,进了卧房也依旧愁眉深锁。

    纪玖已在宫府憋了几日,得到消息,迫不及待地来送蟹肉包子与桂花米糕,“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担心坏了。”刚想打听玹铮的近况,见他拿起包子咬都没咬,便丢回粉彩碟里,不由诧异地打量他,“这不是你出府前吵着要吃的吗?如今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勾起他满副委屈,“师兄你不晓得......”才刚开口,便鼻头儿发酸,于是扑进阿玖怀里,竹筒倒豆子般哭诉起来。

    阿玖听完来龙去脉,震惊之余颇为不平,“这、这实在太过分了!亏陛下还时常把母女情分挂在嘴边,可逮到机会就打压王主,简直道貌岸然、虚伪至极!”说完定了定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内敛,“你也别太担忧,总会有对策的。”

    他懊丧地扁着嘴,“大婚之前我都不能再进宫,皇贵君又不肯帮忙,铮姐姐孤掌难鸣,你是没见到她伤心的样子......”

    阿玖见他难过得讲不下去,闷头默了片刻,“你帮不了她,或许我能。”

    “你?”他眼睛一亮,赶紧抹了两把眼泪,“莫非你想借助天工阁?”

    阿玖未置可否,“离开嘉兴前师尊有吩咐,但凡王主遇到棘手难题,天工阁都要鼎力相助,如今正是时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眸报以安抚的笑容,“这几天你着实辛苦,尽管安安心心吃包子,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次日晌午,玹铮正在礼部落实第二天迎接幕府使团的最后安排,就见有小吏进来禀奏,“王主,贵府的顾公子前来送食盒。”

    玹铮微滞,然众目睽睽,很快便装出欢喜之色,“先领他去内堂安置,本王随后就到。”言罢又对卓之杭及众官员说:“不知不觉竟要用膳了,各位也都先歇歇,咱们半个时辰后再议。”

    内堂雅舍门窗紧闭,玹铮冷冷睨着跪在地上的阿玖,“你真是胆大妄为,竟敢擅自离开宫府,还堂而皇之地跑到礼部来,看本王回去怎么收拾你!”

    “王主息怒。”他将脊背弯得很低,“卑侍也是情势所迫,因听师弟,不,听淮安县君提起苏侧君之事,想为您分忧,又怕您不肯召见,才出此下策。”

    玹铮冷哼,“你倒很大言不惭,阿珂如今在陛下手中,本王尚无计可施,你又有什么能耐救他。”

    他抬起螓首,“卑、卑侍虽不堪大用,但天工阁还算有些手段,卑侍昨夜已联络到天工阁在宫中的眼线,那人半个时辰前传来消息,说苏侧君前夜险些溺亡,经太医院方墨诊治已无大碍,如今被羁押在安泰殿西杂院内。”

    玹铮蹭的站起,蹬蹬几步走到他面前,揪住他衣领,“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他仰望玹铮,信誓旦旦,“王主就算信不过卑侍,但总信得过师尊与天工阁。”

    玹铮心疼地追问,“阿珂怎会溺水?”

    “据说是陛下罚苏侧君将整个安泰殿都擦拭一遍,擦不完就不供粮米,不许睡觉,入夜后,苏侧君与监管内侍发生了冲突,被按在水盆之中。”

    “真真岂有此理!”玹铮虽对前夜情形做过诸多揣测,但听闻真相的刹那,青筋曝露,咬牙切齿,眼珠几乎要瞪出来,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本王必须要见到阿珂,天工阁可有办法?”

    他沉吟着摇头,“依卑侍之见,陛下对您严加防范,您不宜轻举妄动,否则稍有差池,会连累苏侧君的。”

    玹铮不甘心就此放弃,“你不懂,陛下行事有悖常理,这其中定有蹊跷,本王只有见到阿珂才能问清缘由。”

    “卑侍明白,也认为解铃还需系铃人,卑侍不才,愿潜入皇宫,替王主与苏侧君取得联络,助您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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