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斗法

    承珺煜虽曾猜忌过贤君,但其实更疑心慎亲王。然如今人证物证皆对贤君不利,慎亲王反减轻了嫌疑。

    凤案前,慎亲王身姿挺拔,从容不迫,看不出丝毫破绽,且就在承珺煜举棋不定之时又禀奏道:“母皇,儿臣昨日进宫探望四弟和六弟,若非贤叔君话里话外提及手足之情,也不会生出陪您去探望俪王妹的心思。”

    言外之意是中了贤君的算计。

    玹铮瞅承珺煜紧了紧迦南香珠,便知她信了。

    也难怪,一边是亲生骨肉,另一边则是如蔽衣般可随意丢弃的男人,岂会不偏心。再者近半年来,贤君行事跋扈,觊觎后位,此番宫韶华不能顺利册封,他便是最大受益之人,焉能不惹猜忌。

    果然见承珺煜命令孟晴,“拿巧珍进慎刑司严审,并传旨,贤君操持中秋宫宴甚是劳累,特许静养,手头的宫务尽数移交顺卿。”

    说的冠冕堂皇,却变相禁了贤君的足,又夺了他的权柄。

    慎亲王得了便宜还卖乖,“母皇,儿臣以为事关重大,虽要严审,但也要谨防有人趁机攀诬。”

    这般公允持正,真不枉贤德名声。

    玹铮暗暗冷嗤,正准备告退,就听承珺煜用缓和的语气对自己道:“俪王,今夜就留宿偏殿吧,省得慎刑司有了结果,再来回奔波。”

    慎亲王抢在玹铮谢恩前露出羡慕不已的神情,“母皇还真是体恤俪王妹,连几步路都舍不得她辛苦。”

    承珺煜似乎就在等这话,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你是在怪朕厚此薄彼?”不等慎亲王分辩,又看向玹铮,“你离京这段时间,你慎王姐着实操劳,以后你要多多替她分担才是。”

    “臣遵旨。”玹铮不用瞧,也能猜到慎亲王此时的脸色。为给慎亲王继续添堵,装模作样摸了摸肚子,“陛下,臣进宫匆忙,饭都没来得及吃,可否劳烦御膳房给臣做些宵夜?”

    承珺煜打量玹铮蹬鼻子上脸的架势顿乐了起来,“你也好意思张嘴,罢了,想吃什么列张单子,待会儿叫膳房管事过来听你吩咐。”

    “不过几样小菜,何必兴师动众。”玹铮瞟了眼凤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臣不敢因口腹之欲再给陛下添麻烦,反正臣爱吃什么,孟总管心里有数。”说完又扭头看向慎亲王,“慎王姐要不要一起用?”

    “我不饿,多谢俪王妹好意。”慎亲王清楚玹铮是故意的,鼻子差点儿气歪,但身在御前,又素有贤名,即便妒恨成狂,也不能显露半分。

    偏偏承珺煜不肯放过她,“老大,昨日是你莽撞,当给你王妹赔礼。”

    “母皇所言极是,儿臣正有此意。”她挤出虚伪笑容,对玹铮揖手,“俪王妹,我昨日受奸邪蒙骗,误以为圣躬有损乃林公子腹中胎儿所致,如今真相大白,实在惭愧得紧,望你念在咱们的手足情分,万勿见怪。”

    “慎王姐这是哪里话?”玹铮摆出宽宏姿态,“你也是为陛下凤体着想,我若跟你计较,岂非不忠不孝。再者,咱们姐妹素来亲厚,什么赔礼不赔礼的,说出来倒显得生分。”

    “王妹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她热络地扯住玹铮袍袖,“这半年来我对王妹甚是想念,且时时记挂你的安危。现在你总算回来了,改日我这当姐姐的要好好给你接风,你务必得赏脸。”

    “好说,正如王姐所言,我已回京,咱们来日方长。”玹铮与她对视,眸光中似有雷霆掠过,然很快就湮灭于笑颜之中。

    承珺煜见两人和和气气,很是满意,“话既已说开,你俩以后要相互扶持帮衬,共同为朝廷效力。”

    两人同声称是,随即告退,分道扬镳。

    望着玹铮远去的背影,李羡仍有些忐忑,“王主,看样子陛下是信了您的清白,但俪王却未必。”

    “无妨。”慎亲王不以为意,“俪王即便怀疑,也没证据,况且眼下她有一堆麻烦等着收拾,根本没闲工夫跟本王较劲。”

    “方才听陛下那意思,是打算分薄您的权柄。”

    “分就分,工部就是个烂摊子,兵部又遍布顾溪党羽,你以为俪王挟持得住?”她想到此处,只觉方才在御前受的挤兑似乎也不算什么,况且已成功摆脱嫌疑,如今行走在空旷的长街上,脚步都轻松许多,“你明儿悄悄去趟陈府,探探冷官人何时有空。”

    李羡明白她是要与冷柔私会,于是支吾道:“冷官人最近怕是很难出门了,昨儿王君回冷府赴宴时遇到他,把他给伤了。”

    “什么!”她大惊失色,“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李羡示意她稍安勿躁,“听闻被推了一跤,蹭破了膝盖,其他无碍。”

    “冷烈这贱夫!”冷柔如今是她心肝宝贝,她心疼之余,怎能咽下这口气,“走,回府。”

    怀着为冷柔出气的主意,她不由加快脚步。而李羡默默替冷烈抹了把汗,看来今晚,镜清院又休想安宁了。

    次日散朝后,慎刑司传来消息,巧珍死了。

    不是自尽,而是刑讯毙命。

    宫韶华得到禀报,轻声哀叹,“又多了条冤魂。”

    丹朱贴心地奉上桂花汤,“君上无需惋惜,依奴才看,贤君身边的各个都不是省油灯,特别是那巧珍,这半年仗着贤君撑腰没少作威作福,弄得怨声载道,若非您盛宠不减,只怕早欺到咱们头上了。”

    宫韶华未置可否,看了看彩漆描金楼阁式自鸣钟,“你去安泰殿请俪王过来,就说本君要跟她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是。”丹朱办事利索,小半个时辰后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君上......”

    宫韶华撂下手里的《芙蓉锦鸡图》,“俪王呢?”

    “俪、俪王主已然回府。”

    “回府?”宫韶华极为诧异,“没弄错吧?”

    “没错。”丹朱神情笃定,“是孟总管亲口告诉奴才,说俪王主奉旨回府筹备驱厄法事去了。”

    “驱厄法事?”宫韶华愈发糊涂,“她究竟在搞什么明堂!”

    丹朱快步凑到案前,“君上有所不知,散朝后,淑君领着法源寺的住持玄通大师面圣,进献了破解客星之法。”

    宫韶华顿涌起不好的预感,“然后呢?”

    “然后陛下就降旨,命淑君前往法源寺供奉消灾吉祥长明灯,并诵神咒七七四十九日。”

    “竟有这等事!”宫韶华先前未听到半点风声,此刻稍稍斟酌,便明白了唐纾的打算,恨得咬牙切齿,“唐氏竟先斩后奏,岂有此理!”

    丹朱纳闷地问,“君上,淑君这样做也是帮咱们化解客星之危,虽未提前知会,但也不至于令您如此生气吧?”

    宫韶华敛住怒容,挤出丝浅笑,“本君没责怪淑君,而是心疼他,你想想,在钦安殿也能做法事,何必非要出宫那么辛劳。”

    “您所言甚是,听闻陛下也舍不得淑君辛劳,但淑君说法源寺是百年古刹,乃佛祖保佑的吉祥之地,只有在那里供奉长明灯,才能真正消灾去厄。外加俪王主提议送林公子诞育的孩子去庙里度化,陛下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双管齐下。”

    “什么!”宫韶华又惊又怒,掩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你的意思是淑君觐见时俪王不仅在场,而且还是她主张将孩子一并送到庙里的?”

    “对,俪王主夸赞玄通大师是得道高僧,深谙佛法,说他定能转危为安,化戾气为祥和。”

    “好啊,真是好得很!”听到此处,宫韶华还有何不明白的,因恼恨玹铮与唐纾背着自己合谋串通,怒火蹭蹭上涌,若非当着丹朱的面,真恨不得将桌案掀翻,“去,即刻把唐氏传来!”

    丹朱踯躅道:“现在恐不方便,陛下感念淑君心意,亲自送他回衍庆宫去了。”说完又打量宫韶华沉郁的面色,试探着问,“君上,淑君出宫祈福事关重大,如今贤君禁足,各处总管都到咱们这里讨示下,您看......”

    宫韶华几乎把银牙咬碎,却又不能发作,“循旧例安排便是。”见丹朱要走,将其唤回,附耳吩咐了两句。

    丹朱面色疑惧,但到底没敢多问,领命告退。

    晌午时分,唐纾亲自伺候承珺煜用膳,“陛下,臣侍明早就要动身出宫,四十九天后才能回来,您可别忘了臣侍。”

    “怎会,你是为朕去辛苦操劳,朕会将你这份情义铭记于心,等你回宫后,还会大大褒奖你。”

    唐纾小鸟依人般偎在承珺煜怀里,“臣侍不稀罕褒奖,只求陛下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承珺煜握着唐纾的手,唇边凝着疼宠的微笑,“纾儿如此懂事,朕都舍不得你去庙里了。”

    话音未落,忽听有内侍禀奏,“陛下,皇贵君求见。”

    唐纾心里咯噔一声,忙起身出迎。

    宫韶华贵气逼人,“淑君。”

    “皇贵君金安。”唐纾惶恐施礼并陪笑,“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臣侍正打算伺候陛下用完午膳,就去麟趾殿听您训示呢。”

    宫韶华温和的笑着,语气却带着嘲讽,“你为陛下出宫祈福,后宫谁不称颂,本君没什么训示,只想进一步成全你的名声。”全完礼数,施施然坐在承珺煜身旁,又命人加了把椅子,“淑君也快别杵着了,想是本君来的不巧,打扰了你跟陛下的雅兴。”

    “君上哪里话?”唐纾对宫韶华报以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抖得厉害,“斐陌,还不赶紧添副碗筷,再叫小厨房做两道皇贵君喜欢的菜式。”

    “不必麻烦,本君是应你所求来送东西的,送完便走。”

    “应、应臣侍所求?”

    “你忘了?就是昨晚你跟本君提到的那样东西。”宫韶华招了招手,丹朱便奉上个盖着红绸布的朱漆托盘。

    承珺煜难免好奇,“这是何物?”

    宫韶华无视唐纾疑惑且忐忑的眼神,拉起承珺煜的手,“陛下看过就知道了。”

    承珺煜揭开红绸,登时一愣,“这、这是缠龙锁。”

    所谓缠龙锁,专锢男子要害,锁后无法行房,除非用钥匙开启。

    唐纾臊得无地自容,“皇、皇贵君......”

    “陛下又不是外人,淑君何必害羞。”宫韶华盖上红绸,笑容端方,“陛下,淑君弟弟实在太谨慎,臣侍再三表示相信他的为人,可他却说身为君卿,言行举止绝不能让人挑出差错,所以死活跟臣侍求这个。臣侍也没法子,便亲自送过来交给您,这锁与不锁,便由您定夺吧。”

    此时此刻,玹铮并不晓得唐纾与宫韶华之间的斗法,而是搂着林绛心解释,“本王不是敷衍你,而是真力有不逮,如今阿珂与念音尚关在慎刑司......”

    林绛心抬起红肿的泪眼,“奴、奴才明白王主的苦衷,奴才不敢为难您,只、只求您将奴才也送去法源寺,奴才愿为陛下抄录血经,以赎罪孽。”

    玹铮诧异且不忍,“你险些血崩,身体孱弱,不好生休养,会落下病根儿的。再者庙里清苦,诵经祈福已是不易,更何况抄录血经?”

    “奴才不怕吃苦,允心是因奴才受的罚,奴才一想到他要日日遭受鞭笞,就生不如死。奴才卑贱,本没资格替陛下祈福,不过既然要将大小姐送去,奴才这做爹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奴才承认自己有私心,倘若陛下能看在奴才诚心赎罪的份上,高抬贵手恩赦允心,便是奴才与允心的造化,若不能,奴才至少已经尽力,将来即便到九泉之下对叔父也能有所交代。”

    见玹铮依旧沉吟,他挣扎着跪在榻上,连连磕头,“王主,奴才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求您答应奴才!”

    玹铮实在拗不过,用力托住他,“也罢,本王若拦着你,你只怕会怨本王一辈子,明早便随瑶叔和满满同去吧。”

    他见玹铮终于松口,激动地泪如雨下,“多谢王主体谅,奴才...叩谢您的深恩!”

    次日清晨,玹铮亲自将他、孩子和司瑶送出门,眼见风七七护送的大队人马消失在巷口,无比惆怅。

    正打算回府,却瞧有辆带有皇宫标记的马车停在门口。

    玹铮疾步迎了上去,“是谁?”

    “唔!唔唔!”卓念音撞开搀扶的内侍,从车上蹦下,跌进玹铮怀里。

    玹铮见他五花大绑,嘴还被堵着,忙扯掉他口中的棉布,“卓小六,你怎么搞成这样?”

    他咧嘴大哭,“陛、陛下放过我回府思过,却、却不放苏珂,我不走,我说两个人进来的,凭什么一个人回去,结果被陛下派人绑回来了。”

    玹铮的心高高揪起,“陛下不放阿珂,那怎么处置他的?”

    “我、我听说陛下褫夺了他的侧君位分,还、还将他贬为宫奴,王主,您赶紧想法子救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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