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竹瑾

    柜台前,月河的腰板儿挺得比之前哪回都直,“掌柜的,给我们来两间上房。”

    掌柜撩了撩眼皮,很快又低头摆弄算盘,“上房有的是,不过得先交定钱。”以往这两人住店,都只睡十几个铜板一晚的通铺,别说上房,单间都没定过,虽说这次带了男眷,可怎么看也不像阔绰的主儿。“我说两位,上房一天一两,两间就是二两,要是住上十天半月,即便不单算饭钱,没二十两也打不住,真不如去睡通铺,反正你们也习惯了。”

    话音未落,柜台上便接连砸下两锭雪花纹银。

    二妮气哼哼地叉着腰,“奶奶个熊,这是二十两,你可看清楚了!”

    掌柜将银锭举到眼前仔细端详,又拿牙咬过,随即换做笑脸,“哎呦,看起来两位是发达了,怪我怪我,方才多有得罪,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赔完礼又喊伙计,“赶紧伺候几位客官!”

    二妮被掌柜前倨后恭的态度气得够呛,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斥骂新买的小幺,“没眼色的东西,傻乎乎地杵着干吗?皮痒了是吧!”

    因骂声格外响亮,引来数道目光,而小幺瞧她抬手要打,慌忙闪躲,差点儿就撞到阿竹。

    阿竹方才被车颠簸了一路,本就不甚舒服,此番受了惊吓,脸色愈发苍白。

    月河摸着阿竹冰凉的手,狠狠剜二妮,“别闹了,瞧给你姐夫吓的,要是他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言罢又温柔地安抚阿竹,“别怕,我先陪你上楼休息,然后就去医馆找大夫。”

    二妮很瞧不上月河这副有了夫郎就不讲义气的模样,可满腹牢骚都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今时不同往日,虽说阿竹没跟月河正经拜过天地,但肚子里怀的却是老月家的根苗儿。自打月河知道阿竹怀孕,就待他格外体贴,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因他临盆在即,又特意在凤都的医馆寻了大夫与接生公公,所以眼下这当口,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况且他若再生下个女娃,就能彻彻底底坐稳上方山迎旭寨当家主夫的交椅,自个儿以后指不定还得仰他鼻息。

    想到此处,二妮挤出笑脸,“当家的......”

    “嘘!”月河警惕地朝四下张望,“都说了,进城之后要喊月娘子。”

    “哦。”二妮被这称呼几乎酸倒了后槽牙,可仍陪笑,“月、月娘子,赶了一天的路,你们肯定累坏了,都去歇着吧,我去医馆就成。”

    “你?”月河从未见二妮如此殷勤过,心里直突突,“我说,你该不会是老毛病又犯了?”

    虽说人无完人,总有些大大小小的瑕玷,但千万不能沾染赌钱的恶习,否则就是万劫不复。二妮为赌钱曾偷山寨的东西出去典当,被月河逮住过不止两回,挨了好几顿胖揍才有所收敛。

    瞅二妮不吭气,月河语重心长,“咱是做了笔大买卖,手头松快了些,但房得修,地得种,你姐夫眼看就要生了,可不兴败他请大夫的钱。”

    “哪能啊!”二妮赌咒发誓,“当家的...不,月娘子你放心,我真是去找大夫,保证不去赌坊。”说完生怕月河看出自己在撒谎,转身就跑,哪知没跑两步,就与时酒撞在一处。

    因膀子被撞得生疼,二妮破口大骂,“瞎了你的......”才讲了半句,瞅见时酒那身过肩云蟒的飞鱼纱衣,登时打了个激灵,舌头也短了半截儿。

    在凤都地界,哪有人不认识重明卫的飞鱼服。

    二妮缩着脖子,腿肚直转筋,不住地点头哈腰,“大...大大大、大人,小的错了,小的给您赔罪。”

    时酒瞅都没瞅二妮一眼,也压根儿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直勾勾望着月河身边的邹竹瑾,心里仿佛有无数的浪头在翻涌。

    数年不见,邹竹瑾的身量又长高了,但眉眼依旧灵秀。

    还记得当年为使自己改邪归正,邹竹瑾小小年纪不远千里奔赴姑苏县城,一根竹杖不仅打得自己心服口服,还俘虏了自己的芳心。

    当听闻邹竹瑾被逼投河,她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接连几日几夜泪流不竭。后来,不止身边的亲朋故旧,就连邹家也劝她另觅良配,可她却执意不肯。

    这世上美貌的男子比比皆是,然像邹竹瑾那般聪慧、善良,又有勇气和主见的男子却不多见。

    她发誓,只要没找到邹竹瑾的尸体,就绝不放弃。

    万没料到,就在前往悦阳楼赴宴途中,就是那样不经意地一瞥,令她见到了这张刻骨铭心、朝思暮想的俊秀容颜。

    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真可谓苍天有眼!

    “竹、竹瑾......”因难以抑制激动之情,她声音变得哽咽。

    邹竹瑾望着她那崭新的官服、挺拔的身形以及殷切的眼神,重逢的惊喜很快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自惭形秽,于是抖着身躯,向月河后面躲去。

    月河虽察觉有异,然眼见她阔步而来,已顾不得多想,本能的护住邹竹瑾,对她抱腕拱手,“这位大人,刚刚是我妹子莽撞,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跟她计较,我替她给您赔礼。”

    她此刻的心全系在邹竹瑾身上,哪有工夫啰嗦,急切的喝道:“让开!”

    月河微愣,“您说啥?”

    “我叫你让开!”瞧月河呆立不动,她一把将月河推了个趔趄,随即砰的握住邹竹瑾的手,“竹瑾,我、我终于找到你了!”说完猛掐自己的面颊,虽疼得龇牙咧嘴,却很快就欣喜若狂,“老天保佑,我不是在做梦,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邹竹瑾愣了几息,强忍住相认的冲动,开始挣扎,“大、大人,您、您认错人了。”

    “不,我没认错。”她边摇头边去捧邹竹瑾的脸,“自打与你分别,我每晚都会梦到你,即便将自己忘了,也断不会忘记你的模样。”

    “大、大人,请、请您自重!”邹竹瑾奋力将她推开,转身想跑,可又被她拉住了。

    月河再也按捺不住,不顾二妮的劝阻,怒意满腔地冲了过来,“喂,你放手!别仗着自己是重明卫,就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夫!”

    二妮听完这话,心里暗暗叫苦,傻姐姐,看衣着,这定是重明卫里头的大官,多少人上赶着把男人送给她调戏,你咋这么想不开呢。

    正欲过去劝和,就见月河已掰开时酒胳膊,并再度挡在邹竹瑾身前,“我警告你,不许你欺负他!”

    时酒与月河较着力,眸光凛冽,“你与竹瑾什么关系?凭何多管闲事!”

    “哼!”月河瞟了眼背后的邹竹瑾,腆着胸脯,理直气壮,“你说阿竹是吧,他是我夫郎,我是他妻主!”

    时酒这才留意到邹竹瑾的发髻已是成婚后的式样,且腹部圆滚滚的,看情形几乎快要足月了,于是难以置信地问道:“竹瑾,这是怎么回事?她说的可是真的?”

    邹竹瑾面对时酒的质问,深深埋下头,不敢回答。

    时酒很是着急,“竹瑾,你倒是说句话呀!”

    邹竹瑾死死咬着嘴唇,两行清泪扑扑簌簌,“你、你别问了。”这短短几字,变相承认了自个儿的身份。

    月河将邹竹瑾别扭的样子与时酒迫切的神情尽数瞧在眼里,笃定两人有鬼,于是心里一股股冒酸水,口气格外揶揄,“还有什么可说的,大人是没长眼睛吗?没见他挺着个肚子,那里面可是我的骨肉。”

    邹竹瑾听完这话,轻轻扯动月河的衣袖,“求你,别再说了。”

    “凭什么不说!”月河素日十分沉稳,此刻却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颇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阿竹,你告诉她,你是不是我的男人?”

    “我......”

    时酒见邹竹瑾被逼得又哭起来,心疼得紧,当即怒视月河,“你冲竹瑾发什么脾气,他可是怀着身子的。”

    月河不甘示弱,“他是我男人,我怎么对他你管不着!”

    二妮见月河竟接二连三顶撞时酒,倒吸了口凉气,赶忙打圆场儿,“大人,我、我姐素来脾气暴,对谁都这样,您多担待。”

    时酒不搭理二妮,只盯着月河诘问,“你说是他妻主,可有凭据?”

    “凭据?”

    “对,就是婚书。”时酒负着手,官威十足,“别怪本官没提醒你,未在官府备案的婚书都叫私约,做不得数。”

    月河滞了片刻,将邹竹瑾的手攥得紧紧的,“阿竹的确非我明媒正娶,但却是我从牙行买的,文书俱全,上面还盖着官府的大印。我和他两情相悦,如今只待孩子降生,便会将他扶正,届时找官媒登记造册,绝不会在名分上让他吃亏。”

    时酒凛笑,“说什么两情相悦,真不怕闪了舌头。依本官之见,恐怕是他不堪你的打骂,不得不委身于你。”言罢又满目疼惜地看向邹竹瑾,“竹瑾,委屈你了,如今你再也不用怕她,我会保护你的。”

    最后六个字说的信誓旦旦,令邹竹瑾心头一震,随即便陷入天人交战。

    倘若换做去年刚刚恢复记忆那会儿,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与时酒相认,然眼下清白已失不说,还怀了月河的骨肉,如何再有颜面承认时酒未婚妻的身份。

    自己倒是无惧世人的口诛笔伐,可时酒看起来已做了大官,岂能因自己受人耻笑,前途蒙尘,倒不如将错就错罢了。

    拿定主意,缓缓福身,“大人,民夫叫阿竹,不叫竹瑾,也不认识您,民夫此番随妻主进城是为备产,妻、妻主待民夫很好,还请大人不要再胡搅蛮缠。”

    “竹瑾!”时酒眼见邹竹瑾转身离去,想要拉扯,却遭月河阻拦。

    月河横眉立目,“大人,我家阿竹既说不认识你,你就别再这般死皮赖脸......”

    “滚开!”

    “请恕我不会,要不大人你教教我!”眼见时酒一拳袭来,月河也不再废话,直接动起了手。

    客栈内登时大乱,人们纷纷避散。

    二妮则不停嚷嚷,“别打了!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时酒和月河同时扭头,“狗屁误会!”随后又混战在一处。

    马昕见状,拔出绣春刀想往上冲,却听风七七清嗽,“再等等。”

    又过了十余招,月河瞅准时酒的破绽,狠狠拍出一掌。

    时酒胸口剧痛,蹬蹬蹬连退几步,因被凳子绊倒,后背重重砸在低矮的酒桌上,又沿着地面滚了几滚,哇的吐出口血。

    邹竹瑾原本驻足在台阶上观瞧,此刻大惊失色,不顾小幺的劝阻,抱着肚子就往楼下跑。

    月河手疾眼快抓住他,“干什么去!”

    他挣不脱,照月河胳膊就咬。

    月河吃痛,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小幺推在了月河身上,随后踉踉跄跄向时酒奔去,“时酒,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话音未落,脚底打滑,整个人扑在地上。

    时酒与月河都惊惧非常,一个喊竹瑾,一个喊阿竹,同时往他身边冲。

    风七七见时机成熟,当即下令,“来人,将打伤时同知的贼匪拿下!”

    “是!”马昕得令,率大批重明卫杀气腾腾地冲进客栈。

    二妮吓得险些尿了裤子,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便束手就擒。

    月河一人对战多名高手,很快就力有不逮。

    时酒顾不得其他,抱起蜷缩在地的邹竹瑾,“竹瑾,你、你还好吧?”

    邹竹瑾疼得面容扭曲,伸手颤巍巍地扯住时酒的衣领,“求、求你,救、救救我的孩子!”

    时酒冲风七七大嚷,“大都督,得赶快送竹瑾去医馆,他、他动了胎气,恐怕要生了!”

    月河听到这话,略一愣神儿,后背就被马昕砍出道两寸长的血口,咚得摔倒在地。

    尚未爬起,几柄绣春刀已同时抵住脖颈,她只得眼睁睁看时酒将邹竹瑾打横抱起,快速跑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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