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室内寂静无声。
阿玖便知自己猜的没错,玹铮果然已洞悉内情。
他愈发做小伏低,“王主,卑侍有罪。”
玹铮居高临下睨着他,“看来你已见过枯叶。”
他不敢撒谎,“是,卑侍听大长郡君说抓到了隐月阁的奸细,就、就去了地牢。”
“你倒乖觉。”玹铮端然落座,见他膝行几步挪至跟前,便肃声盘问,“枯叶都跟你说了什么?”
“什、什么也没说,卑侍压根儿就没同他讲话。”
玹铮轻嗤,“你去找他,却不讲话?”
他挤出丝苦笑,“卑侍见到枯叶那刻,便知已无需多问。他遍体鳞伤,精神萎靡,显然已受过酷刑。王主手段高超,当初连卑侍都差点儿熬不住,更何况他。”
玹铮微微颔首,语意讥诮,“是啊,你不提本王倒忘了,当初三试于你,你竟都挺了过去,真是好大的能耐。”
见他闷头不敢吱声,又用力捏住他下颌,“既已知身份曝露,为何不一走了之,反而来找本王认罪?”
他避开玹铮犀利的眸光,“因、因为卑侍早就想向王主禀明实情,只、只是心中惶恐,又、又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玹铮哂笑着甩开他,“那如今倒正是天赐良机!”
他怎会听不出玹铮话里的奚落之意,咬了咬嘴唇,端正叩首,“王主明鉴,卑侍的恩师纪雨卿乃付恩宜所害,卑侍与她不共戴天,这些年苟且偷生,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她血债血偿。”
“这样讲来,倒真难为你了。”玹铮沉吟的眉目间夹杂着嘲讽,“接下来你可是要跟本王表明心迹,说要协助本王剿灭隐月阁对吗?”
他双肩一颤,略显激动,“卑、卑侍确有此意!”
玹铮轻敲着太师椅的扶手,“隐月阁可是纪雨卿所创,你舍得吗?”
“没什么舍不得的!”他端的义正辞严,“师傅在世时,隐月阁虽也做人头生意,却是除暴安良,匡扶正道,但自从付恩宜掌权,隐月阁便开始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付恩宜为修炼魔血白骨功,丧尽天良,残害了无数性命,此番阴无忌掳走杨公子,并滥杀无辜,更加天理难容。卑侍愿助王主激浊扬清,惩奸除恶,救回杨公子,并为那些无辜死难者报仇雪恨!”
玹铮见他说得慷慨激昂且信誓旦旦,忍不住冷笑,“纪玖啊纪玖,你可真是巧舌如簧,事到如今竟还敢愚弄本王!”
“王主您、您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玹铮满面鄙夷,“你身为隐月阁七尾凤使,多年来助纣为虐,付恩宜若十恶不赦,你也同样罪不容诛,所以别说的这般大义凛然,没得叫本王恶心。”
“王、王主......”他临来前虽已对玹铮的态度有所预料,然听完这话,还是心痛得难以承受,“卑、卑侍是被迫的。”
“你若不想作恶,没人能强迫你,大不了还有一死。”
他流露出愤懑之色,“卑侍不是没想过死,可卑侍不甘心,凭何像师傅那样的好人含恨而终,付恩宜恶贯满盈却没有报应!”
玹铮嗤之以鼻,“说的比唱的好听,依本王之见,你根本就是贪生怕死,否则纪雨卿身陨多年,你若真想替她报仇,能寻不到半点机会?”
“卑侍真的没有半点机会!”他眼巴巴瞅着玹铮,满副委屈,“您有所不知,卑侍的武功与付恩宜相差甚远,即便偷袭也无胜算,况且她对卑侍严加防备,卑侍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监视之中。还、还有,她逼卑侍服用了绞髓丹。”
“绞髓丹?”玹铮微滞,“是慢性毒.药?”
“是。”他抹了把湿润的眼角,声音哽咽,“自、自从七年前小渊出事,她、她便用此药控制全阁上下,此药需每年服用一回,否则会五内俱焚,痛彻骨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玹铮审视着他,“你尝过那种滋味?”
“嗯。”他点了点头,再度滑落两行清泪,“王主,卑侍不是没抗争过,但、但最终力所不逮,为长远计,只、只能屈服于付恩宜的淫威。”
玹铮哼了一声,“所以你没本事对付她,便来打本王的主意?先前数次将本王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又妄想再次利用本王。”
“不不不!卑侍绝无利用王主之念,是真心实意想助您一臂之力。”
“得了吧,你以为用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掩盖自己的龌龊心思吗?”玹铮紧盯着他,眸光凛冽,“你既不肯说实话,本王替你说。你听闻杨沐被掳,便知晓本王必会大举对付隐月阁。你担心隐月阁一旦覆灭,必会落得与付恩宜同样的下场,于是抢先向本王认罪,摆明了是以退为进,给自己谋求后路。当然,付恩宜的确与你有仇,你或许也想报仇,但那并非你主要目的,你之所以想要捣毁隐月阁,不过是为彻底摆脱付恩宜的控制。纪玖,你真是深谙明哲保身、见风使舵之道,当初为求活命认仇人为师,现在为保全自己又来向本王摇尾乞怜,三姓家奴这个词用在你身上真可谓当之无愧!”
“王主......”玹铮字字诛心,令他前胸后背好似被锋利的匕首扎得对穿,几乎疼得背过气去。
他两手撑地,不由自主地抖了半晌,然后颤巍巍去抱玹铮的腿,“王主,您有足够的理由不相信卑侍,但卑侍没骗你,方才所言皆是真话。”
“是吗?”玹铮嫌怨地将他推开,“本王问你,你当初假扮小渊与本王相认之时,顶替小渊入王府之时,趴在本王怀里哭诉在隐月阁遭遇之时,对本王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卑、卑侍......”面对玹铮的质问,他无言以对,低头默了半晌,哀泣道:“王主,卑侍是骗了您,但卑侍也有苦衷......”
玹铮瞅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少在本王面前惺惺作态,你冒名顶替已时日匪浅,有无数机会对本王道出实情,然非但未曾坦白,还一直不遗余力地隐瞒身份,这点你作何解释?”
他俯身叩首,“卑、卑侍知错了,还、还请王主恕罪。”
“哼,要是本王不肯呢?”玹铮眼中划过狠厉之色,“纪玖,本王会让你知道欺骗本王的下场是什么。”
“王主!”或许是因恐惧,亦或许是因悔恨,他又开始瑟瑟颤抖,“卑、卑侍自知有罪,无论您要杀要剐,都绝无怨言,但卑侍发誓,由始至终从未做过任何有损于您、有损于王府之举,即便后来知晓了县君身份,也未曾向付恩宜禀报。”
玹铮凛笑,“如此说来,本王倒还该感激你了。”
他望着玹铮冰冷且讥讽的面容,拉扯玹铮的衣摆苦苦央告,“王主,您千不念、万不念,就念在卑侍替县君保守秘密的份上,赏卑侍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不好?”
话音未落,脸颊上已挨了记响亮的耳光。
玹铮点指着他,“纪玖,你还真是厚颜无耻!当初你对小渊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如今这话竟也说得出口。”
“王主,当年之事别有隐情,请容卑侍解释。”
“哼,事到如今还有何好解释的?你当初出卖小渊,令他身负重伤,含恨跳崖,这笔账本王迟早会跟你算!”
玹铮盛怒之下,一脚将他踹开。
他重重跌在地上,却顾不得疼痛,赶紧又跪起身辩解,“王主,事情并非您想的那样,卑侍与小渊亲如手足、情同兄弟,宁死也绝不会加害于他!”
“你住口!”玹铮眼中喷涌着熊熊怒火,“纪玖,你若真与小渊亲如手足、情同兄弟,在看到那块黄玉之时就该主动禀明真相,你倒好,弄虚作假,颠倒是非,硬将小渊说成是你,可恨本王竟还信了你的鬼话!”
“王主,卑侍那样做为保护小渊,付恩宜与阴无忌一直以为他死了,倘、倘若得知他还活着,又、又怎肯轻易放过他?”
“哼,别再试图狡辩,你并非为保护小渊,而是为保全自己,你表面上是替小渊遮掩了身份,可实则是在隐瞒当年的所作所为。你唯恐本王知晓真相后会替小渊讨还公道,唯恐不能再利用小渊的身份,所以不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根本就没准备告诉本王实情。或许在你奉付恩宜之命接近本王时就已筹谋好了,因为你知道总有一天,本王会与隐月阁兵戎相见,你只需隐藏身份,待付恩宜伏诛,隐月阁覆灭,便可借小渊之名永远留在本王身边,而对于当年如何出卖他、伤害他的过往至死也半字不提。”
“不,不是这样的!卑侍从未这样想过!”面对玹铮严厉的指责与质疑,他几乎崩溃,泪如泉涌,“原、原来在王主心中,卑、卑侍竟是这等无耻至极!”
玹铮揶揄,“那你要本王如何看待于你?”
“王主......”玹铮的冷漠与疏离令他整颗心千疮百孔,他笑得格外凄凉,“您如此误解卑侍,还不如一刀结果了卑侍性命!反正卑侍原就打算等尘埃落定之后以死谢罪。”
“想死?好,本王成全你!”话音未落,玹铮已砰的扼住他咽喉,“别以为你过了明路,本王就不敢杀你,信不信你死了,顾溪连问都不会过问,陛下那里本王也自有办法交代。”
说完加重了劲力,令他愈发喘不上气。
夜隐原本躲在槅扇门后,听到他痛苦的□□,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使劲儿去拽玹铮,“铮姐姐,快放手,我还有话问他。”
玹铮松开手掌,他猛地回了口气,萎靡地瘫在地上。
夜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方才说当年别有隐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接连喘了几口粗气,又捂着胸口连咳了两声,这才抬头看向夜隐,“当年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之前我们足足等了七个月,才等来逃跑的时机,我曾告诫你临走前千万不要去见饶莫寒与枯叶,你不听,结果枯叶察觉出你的异样,向阴无忌告了密。”
夜隐脸色一变,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在与你会合之前,我便被阴无忌抓去了无极斋。”那段屈辱的往事当真不堪回首,他讲着讲着,再度泪流满面。
因他不肯招供,付恩宜要对他用刑,阴无忌却道:“这小子骨头硬的很,寻常手段恐难问出什么,阁主不如把他交给我。”
于是他被押进内室,并被剥得赤条条的,呈大字型绑在了床榻之上。
他见阴无忌步步逼近,胆战心惊且羞愤不已,声嘶力竭地嚷道:“你、你不要过来,否则我......”
话未说完,嘴巴已被绢帕塞住,呜呜呜地再吐不出半个字。
阴无忌坐在榻边,将他下巴捏得生疼,“阿玖,不怕告诉你,如今这院子里有十来个女杂役,只要本座一声令下,她们就会挨个进屋,届时你不仅身子会被看光,清白也难保。”见他瞪着愤怒的眼睛,似要把自己生吞活剥,又冷笑,“你知道本座向来言出必行,绝不是在吓唬你,事到如今,是选择保顾渊,还是选择保自己,不用本座再教。记住,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考虑,到时候若选错了,后悔都来不及。”
夜隐听到这里,深吸了口凉气,“原、原来当初阴无忌用如此歹毒的手段逼迫你,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就算说了你会信吗?”他悲戚之中带着几分倔强,“其实我当时并未招供,我假意答应阴无忌,等他掏出绢帕便咬舌自尽,谁知却没成功。他恼羞成怒,将我打得遍体鳞伤,我晕了过去,清醒时已身在无涯狱。”
“这么说引我去后山的人并不是你?”
他摇头,“那是枯叶,是他假扮我的。”
夜隐听完这话,抢步走到他身前蹲下,双手按住他肩膀,“这么多年来,是我错怪你了,我、我并不知你受了那么多苦。”
玹铮开口提醒,“隐隐,如果照他所言未曾招供便晕了过去,那么付恩宜与阴无忌不可能知晓你们会合的地点,可见他的回答不尽不实,你不能相信他!”
“铮姐姐,如果换成我,面临当时的局面,恐怕也擎受不住。所以即便他出卖了我,我也不怪他。”
“你怎能确定他没撒谎?”
夜隐看向阿玖,“你敢不敢用老阁主的在天之灵发誓,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阿玖重重颔首,“我敢,我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师傅永世不得超生。”
夜隐听完这话,面向玹铮露出坚定的神情,“铮姐姐,我愿意...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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