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避祸(阿珂长评加更)

    俪王下狱,消息无胫而行。

    风七七得到禀报,也顾不得与裘珵云雨未歇,翻身下床,穿衣裳就走。

    马昕见风七七出来,忙迎上去,呼哧带喘道:“大人,您、您说这咋整的?卓侧君临盆,王主接报进宫,竟、竟被打入天牢,连皇贵君、苏君也、也跟着吃了瓜唠儿。”

    风七七系扣子的手不停地抖,但她知道此时此刻更需要镇定,于是深吸了几口入夜的寒气,“到底...因何罪名?”

    “御、御前失仪......”

    “狗屁!”她脚一跺,牙一咬,眼珠子瞪得浑圆,“敢情这天底下罪名都死绝了,拿咱当傻子糊弄!”

    “谁说不是?”马昕瞅四下无人,也不再藏着掖着,掏心掏肺道:“这里头肯定有猫腻!王主见驾素来恭谨,怎可能失仪?而陛下那么宠信她,天大的错顶多骂两句,哪舍得将她下狱?听说当时太女也在场,后来又是东宫禁卫负责押送的,属下把话撂这儿,这事要跟太女无关,属下就把脑袋拧下来给她当球儿踢!”

    风七七回想给玹铮拜年时的那番密谈,暗暗佩服玹铮神机妙算,承玹璧虽看着安分,但果真没憋好屁。

    马昕见她面色凝重,独自沉吟,便试探着问,“大人,您说咱要不要进宫给王主求情?”

    “事情都没弄明白,先不要轻举妄动。”她举目向深沉的夜色望去,“再说宫门早已下钥,不能擅闯。”

    马昕并未气馁,“就算进不了宫,咱可以带人跪宫门。重明卫人多势众,好歹也能凑出几十号、上百号......”

    “净瞎闹!”她抡巴掌砸了过去,“你这是求情还是逼宫?你是嫌王主命长,上赶着再给她扣顶结党营私的帽子是吧?倘若陛下认为重明卫是她的私兵,她即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马昕闻听登时傻眼,揉着脑门儿蹲下身,跟个小夫郎似的咧开嘴嚎啕,全没了往日半点威风,“那咋办?王主待、待咱不薄,咱、咱也不能袖手旁观!”

    “当然不能!”她嫌马昕没出息,抬腿猛踹了一脚,“做女人得有担当,要临危不乱。别嚎了!赶紧回衙门守着,以防有人借机生事。还有,盯紧魏婕和孙禹,她俩心眼儿活泛,别再动摇军心。另外,叫时酒明早务必来我府上。”

    “哎,属下这就去。”马昕骨碌爬起身,撒腿就跑,却不妨又被她扯住,“大人还有何吩咐?”

    她使劲儿拍了拍马昕肩膀,“指挥史司就拜托给你,记住,重明卫乃王主根基,无论如何不能乱!”

    “明白!”马昕腆着胸脯信誓旦旦,“属下就是豁出命,也要守好门户,等王主平安归来!”

    “好妹子,多谢!”她郑重其事地向马昕抱腕拱手,马昕还礼后大步流星离去,背影透出无比的坚定。

    她站在风口里,直到马昕消失。突然间有阵刀子似的夜风刮来,她激灵乱颤,这才意识到没披斗篷。

    正想进屋拿,忽觉身上一暖,随即听见裘珵烫贴的声音,“大人莫急,俪王主吉人天相,定能否极泰来。”

    “承你贵言。”她回身之际已藏起深深的焦虑与不安,反露出淡淡笑容,“本官恐有段日子不能再来,别胡思乱想,千万保重。”见裘珵拽着自己不撒手,又安抚道:“天塌不下来,林氏那边本官会尽力保全。”

    “敢情在大人眼里,奴才就只知道绛心。”裘珵娇嗔着搂住她的腰,头枕着她胸口,声音哽咽,“凤都谁不晓得您是俪王主亲信,她遭人陷害,您也无法独善其身。”

    “不怕!”她抚摸着裘珵脊背,笑得云淡风轻,“你忘了本官属猴儿,我们这些猴女猴孙,都有齐天大圣赐的保命猴毛,真遇到凶险,毛一拔,再一吹,就有大罗金仙来救命!”

    裘珵被她逗得破涕为笑,“成,那咱可说好,您若失信于奴才,奴才绝不苟活,追着您转世投胎去,下辈子还缠着您!”

    “别呀,咱俩这辈子还没堂堂正正地在一块儿,哪就轮到下辈子?”她说着紧紧回抱裘珵,眼角泛起点点泪光,“阿珵,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

    待离开教坊司,马不停蹄回了府,她直奔后花园。

    三公子领人来寻她,一眼就瞅见她甩了斗篷,咚得跳进荷花池,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扑跪在池边,“大人,您可千万别想不开,您要有三长两短,下侍怎么活呀!”

    她钻出水面抹了把脸,没好气地嚷道:“本官还没死,你哭哪门子丧!快、快叫人搬十个炭盆来,要烧得旺旺的,再多拿几件棉衣!”

    三公子忙吩咐仆役去办。

    直到炭盆搬来,她才哆哆嗦嗦地从刺骨的池水里爬上岸。

    三公子见她冻得牙床打颤,赶紧给她披上斗篷,“大人您这是何苦?赶紧回卧寝换件衣裳吧,再泡个热水澡,别着凉。”

    “你懂个屁!”她嫌弃地推开三公子,疾言厉色道:“本官这是在救全府的命,你再像方才那样叨叨个没完,本官就休了你!”

    三公子满腹委屈,再不敢吱声。

    而她等身体捂出了汗,便除掉棉衣,再次跳进池中。

    三公子不敢阻拦,独自闷头抹泪。

    于是她烤火、出汗、跳池子,再烤火、再出汗、再跳池子,反复折腾了几回,终于头痛欲裂,喷嚏连天,堪堪回房,便一头栽倒在床。

    二更后,安泰殿依旧灯火通明。

    承珺煜头顶的东海赤珠九凤冠散发着冷冷银光,愈发映得她面容阴郁,“风七七真病了?”

    孟晴禀奏道:“据前去传旨的侍卫说,风同知浑身滚烫,昏迷不醒,乃风寒恶症,很是凶险。”

    她扭头问太女,“你怎么看?”

    太女沉吟道:“眼下情形,即便将风七七抬进宫也问不出什么,只是她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俪王下狱后就突发寒疾,未免太巧。”

    “的确。”本打算来出三堂夜审,可如今只能偃旗息鼓,她略略有些挫败,却并不甘心,“你明早去风府探探虚实,若风七七装病,即刻锁拿,若真病了,就传朕旨意,命她好生在府内将养,重明卫暂交由魏婕与马昕打理。”

    “儿臣遵旨。”太女见她只言片语就罢了风七七的权柄,心中暗喜,又试探着问,“未知卓相那边,母皇有何打算?”

    她手捻楠木香珠默了片刻,“会试第三场尚未结束,卓之杭身为副主考,根本出不了贡院,不大可能是俪王同党。但为稳妥起见,先派人秘密监视。”

    “是。”太女深知她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愿落个猜忌功臣、刻薄寡恩的名声,唯恐落井下石反弄巧成拙,因此见好就收。

    只听她又吩咐孟晴,“卓氏虽留在麟趾殿将养,但服侍的奴才都必须从新安排,另外再给卓家送个信。”

    “奴才已派人去了卓家,另外,方指点遣人来报,说孩子虽受惊吓,却无大碍,请您宽心。”

    “嗯,你告诉方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务必要确保孩子周全,出任何纰漏,朕都唯她是问。”

    待孟晴告退,她又看向太女,“打明儿起,俪王就由你审问,但不得刑讯逼供,要让她心服口服地认罪,懂吗?”

    “儿臣明白!”太女盘算片刻,又躬身请旨,“母皇,孩子若有慕氏胎记,俪王身上必藏有隐秘,卓氏体虚也就罢了,苏氏、教坊司郎倌林氏及俪王贴身侍从都应严加拷问。”

    “这等小事,你自己做主便好。”一整天下来,她身心俱疲,于是扶额阖眼,挥了挥手。

    太女会意,静静地退出暖阁。孔武谋早在外恭候多时,两人匆匆离宫,点齐人马,分别前往俪王府、福园抓人。

    四更时分,在贡院最高的明远楼顶楼,卓之杭终于盼来了蒙面女子。

    蒙面女子口干舌燥,咕咚咕咚连灌了几杯茶,“外头兵荒马乱的,我为见你,绕了整整八条街,腿都要跑断了。”

    “是东宫禁卫在抓人?”

    “可不是吗?那帮龟孙女平日耀武扬威也罢了,如今几百号人欺负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男流,忒不要脸!”纵隐世多年,蒙面女子还保有一颗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心,“我就不明白了,俪王不是圣宠优渥吗?那狗皇帝咋说翻脸就翻脸,连她府里人都不放过?”

    卓之杭嗤笑,“狗这种东西,当然是说呲牙就呲牙,说咬人就咬人,你能和它讲道理吗?”言罢又给她蓄了茶,“宫里的事我已打听清楚,俪王这回是中了太女的奸计,处境堪忧。”

    她听卓之杭讲完来龙去脉,冷嗤道:“看来老狗阴险,小狗阴毒,果然一脉相承。不过我好奇得紧,俪王真是烨太女血脉?”

    “你说呢?”卓之杭不答反问,“还是那句话,你信不信我?”

    她望着卓之杭明亮清澈的眼眸,“我这辈子不信谁也信你,说吧,需要我干吗?哪怕是劫牢反狱,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用不着劫牢反狱,你帮我查查那个安鉴的底细就行,我要知道他到底跟俪王有何深仇大恨,不惜以命构陷。”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但必须尽快!太女对俪王的宠侍、侍从下手,就是要严刑逼供、罗织罪名,你时间极为有限。”

    “放心,查案是我老本行,包在我身上!”明远楼外,梆子声清晰传来,她纵身一跃,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卓之杭走出暖室,凭栏远眺,望着贡院内星星点点亮灯的考棚,深吸了口气。

    明远楼是会试期间考官警戒、发号施令的所在,因此站在此处,整个贡院可谓一览无遗。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这八个字乃明远楼匾额的由来,然其中的道理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明白。

    王主,或许这是您的死劫,亦或许是您绝地反击的好机会,希望您能像诛杀蔡琳那样给下官惊喜!

    当清晨的阳光照入麟趾殿偏殿,卓念音的五脏庙咕噜个不停,于是殿内响彻他的叫嚷声,“饿!好饿!墨诗,快、快给我拿吃的!”

    少顷,有侍从端来早饭。

    他靠着锦枕撑起身子,也顾不得烫,先吸溜吸溜喝了半碗黑米红枣粥,随后一手抓了张鸡子软饼,一手抓了个红糖馒头。

    或许是他吃相实在不雅,侍从忍不住劝道:“侧君,您慢点儿,别噎着。”

    他这才觉出来人眼生,边狼吞虎咽边呜呜囔囔地问,“你、你是谁?墨诗呢?”

    侍从不敢作答,而是心虚地陪笑,“炉上还温着奶.子,奴才去给您拿!”

    “不必了,你去把墨诗叫来,本君要他伺候。”等将馒头填进嘴里,见侍从仍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他又催促道:“你赶紧去呀!”

    侍从无奈跪倒,“侧君恕罪。”

    “你这是干吗?”他见侍从万分踌躇,于是暗忖片刻,神情恍然,“哦,你是新来的,不认识墨诗对吧?没关系,你去找丹朱或阳春,他俩认识。”

    “他俩都、都不在麟趾殿......”

    “那你就去找司总管,顺便请她把孩子抱来。”

    侍从听了这话,心知再也瞒不住,于是支吾道:“陛、陛下有旨,您、您不能见孩子......”

    他一惊,“瞎说!”

    “奴才不敢,是孟总管亲口传的旨。”

    “凭什么?”他又急又恼,丢了手里的饼,掀开锦被腾地坐起,“本君可是孩子的亲爹,这世上哪有不让爹见孩子的道理!”说完晃晃悠悠起身下榻。

    侍从忙阻拦,“侧君您要干吗?”

    “干吗?本君要去找皇贵君评理!”他急赤白脸,愤愤难平,眼泪顺着面颊徐徐滚落,“陛下...陛下这不是摆明欺负人吗!”

    侍从见他胆敢指摘承珺煜,吓得面如土色,“您不能去!陛下不准您离开偏殿,再说,您在坐月子,未免受凉,还是赶紧躺下的好。”

    “不把孩子抱来,又不让本君出去,难道本君是囚犯吗?”他越听越觉得蹊跷,越琢磨越感到不安,扯着侍从连声质问,“你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皇贵君呢?司总管呢?丹朱、墨诗他们呢?还有...还有王主呢?王主昨儿就应该进了宫,此刻为何不见人?”

    侍从在他连珠炮似的逼问下,神情愈发慌乱,只得再度跪倒,“侧君您冷静点,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请您不要为难奴才!”

    “好,本君不为难你,只要你让本君出去!”虽说他身子尚虚,但又急又怒,兼满腹狐疑,一心只想往外闯,反倒添了几分气力。

    侍从与他纠缠之间,被他狠狠拧了几把,疼得直掉眼泪,而他趁势推到侍从,连鞋都没穿,就拼尽全力向殿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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