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仵作查验,刘孺人系失足溺毙。恰逢万寿盛典,承珺煜虽觉晦气,但为彰显仁德,仍追封他为才人,下旨葬于君陵。
先是承逸潇自缢,后又是刘氏落水,即便五皇女降生,也挥不去禁宫上空那淡淡的阴霾。
斐陌再次搜了望春阁后回来复命,“主子,刘才人卧榻内侧有个暗格,上回搜的太急,没发现。”
“可有不妥之物?”
“没找到。”斐陌边说边奉上安神茶,“您不必担忧,既已拿回花钿,看谁还敢乱嚼舌头?再说静宜园那边自有俪王主料理。”
“即便如此,但刘氏死得蹊跷,本君心里还是不踏实。”唐纾听刘氏亲口说熟识水性,便知他不大可能溺亡,但若说遭人暗害,又验不出外伤,“刘氏已死,给他传信之人怕会就此销声匿迹,真是便宜贤君。”
斐陌细忖,“奴才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贤君杀人灭口。”
唐纾未置可否,话锋一转,“你可瞅见方才验尸时皇贵君的脸色?”
斐陌打量他神情,便猜出他的心事,“您别多虑,刘才人死得不明不白,贤君又逃过一劫,皇贵君能高兴才怪!”
“话是不错,可就怕......”回想起宫韶华审视自个儿的凛冽眸光,唐纾郁郁垂头,微颤的手指紧紧握住杯盏,慢慢吞咽着做贼心虚的滋味。
与此同时,麟趾殿门窗紧闭,司瑶亲自在外把守,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殿内,玹铮直挺挺跪着,昂头分辩,“女儿不知爹爹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无凭无据,您总不能让女儿红口白牙玷污淑君的清白吧?”
话音未落,肩头已狠狠挨了一戒尺。
宫韶华怒不可遏,即便当初承玹鏡撞柱自尽,也没发这么大火,“你还敢嘴硬?想看证据,好,给你!”
说完将张杏红色的薛涛笺丢在地上。
玹铮忍痛拾起,见是首小诗,“淑景转延时,君扫落红雨,不堪孤影单,真心逐水寂。李花尚在枝,往昔耿如昨,鹣鲽难比翼,弗如自归去。”
诗文看似稀松平常,然她将每句开头的字连起来读,登时大惊失色,“这、这谁写的?”
“你还好意思问?幸亏司瑶从刘氏卧寝暗格中搜出来,倘若被旁人拿去,你与唐氏的命还要不要?”
她未料刘氏竟暗藏了这等毒辣的后招,面对宫韶华的疾言厉色,一时后脊发寒,无言以对。
沉重的戒尺打在背上,头顶传来宫韶华厉声的斥责,“你这不孝孽障,当初信誓旦旦说与唐氏未越雷池半步,我竟信了你的鬼话!那刘氏若无实据,你能心甘情愿受他要挟?我问你,他是不是你杀的?”
她连声否认,“爹爹明察,绝非女儿下令灭口,即便女儿想永绝后患,也得等刘氏出宫、挖出死胎后再动手。”
“那这么说,你承认与唐氏有私?”
“我......”
见她咬紧嘴唇避过头去,宫韶华冷嗤,“不承认也行,我即刻把唐氏传来与你当面对质!”
“别!”她扬起紫涨的脸,按住心头的羞恼,讷讷道:“不、不关淑君的事,是、是女儿纠缠他的。”
“胡说!女欢男爱,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她俯身叩首,“爹爹要打要罚,女儿绝无怨言,但请爹爹不要为难淑君!”
宫韶华持戒尺点指,“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
她抬眸时,眼中隐隐有波光闪烁,“女儿以为,真心喜欢一个人,就该保护他、爱护他,在女儿心里,淑君与阿珂、小渊他们并无分别......”
“还敢狡辩!我看你简直是鬼迷心窍、执迷不悟!”宫韶华气得额角青筋直蹦,手抡戒尺暴雨般猛砸。
她伏跪在地,痛得面容扭曲,冷汗淋漓,却紧攥双拳,咬紧牙关,倔强地不肯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宫韶华累得肘臂发麻,索性丢掉戒尺,从妆镜台的屉匣中掏出根绳子走到她面前,“我没你这等不忠不孝的好女儿,与其被气死,倒不如吊死干净!”见她扑上来阻止,又大喊道:“别拦我!横竖我没脸苟活。我若死了,就再没人碍着你们风流快活!”
麟趾殿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漠北的武成王府刚刚散去硝烟。
这是宁夏府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整座王府的殿宇,用茫茫的白掩埋着那些尚未洗净的斑斑血迹。
钟离霆一身戎装,负手伫立在天梁殿外,任凭初冬的冷风吹着头顶的盔缨。
昨日乃她寿辰,然钟离灏却趁机弑母夺.权,好在她早有防备,并借助天工阁之力,顺利镇压反叛。饶是如此,死伤也达千人,她本打算亲手捉女治罪,但最后关头却冒出伙儿身份不明的江湖人,把钟离灏与连芙同时劫走。
钟离灏那赤红的双眼和癫狂的吼叫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转瞬间,眼前又现出老将冯胜为救她被砍得血肉模糊的身躯。
院中传来铠甲声与脚步声,她抬头,瞅见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亲信傅有德,“老冯怎么样了?”
“王主放心,军医说老冯命硬的很,最多两月后又能上阵杀敌。”
“真是谢天谢地!”双手染满鲜血的她,此刻竟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只听傅有德又道:“叛军已尽数押赴校军场,王主打算如何处置?”
“杀!”她眉头都未皱一下,随即望着漫天飞雪毅然决然道:“传令下去,世女病逝,三军举哀,派人快马通报各州府,并上书朝廷。”
天梁殿总管就站在她两步开外,闻言倒吸了口冷气,“王主三思啊!丧报若送达凤都,可就没转圜余地了。”
“哼!那畜生造了这般杀孽,本王还要给她留余地吗?”她曾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曾最心疼与亏欠的女儿在昨夜叛乱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记住,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钟离灏,任何人都休想利用那畜生乱我漠北,乱我军心!”
说完她大步流星回转殿内,只留下苍凉而坚强的背影,没人懂她心中的痛不要紧,她的脊梁依然挺立。
从此,她不再是母亲,只是漠北的统帅,她从不惧怕任何魑魅魍魉,无论那些人想耍何等卑劣手段,她都会给予迎头痛击!
晌午时分,阿漾拎着食盒,笑吟吟叩打门环,“尊主,属下做了您最爱吃的鸡髓烧鹿筋与云和海参。”
“进来。”女子听到门响却并未回头,而是站在紫檀六角花几前,观赏那盆红艳艳的杜鹃茶花。
阿漾等了片刻,壮起胆子,从背后一把环住她的腰,撒娇道:“尊主,这两道菜属下跟悦阳楼的师傅们学了多日,您赶紧趁热尝尝嘛!”
许是太久没跟男人接触,她身躯登时僵了,银牙咬了又咬,生生压制住恼怒与排斥,故意让语气变得慵懒柔和,“怎么,大白天就不老实,想让本尊拿你当饭吃?”
阿漾就喜欢明妩这个腔调,于是将头枕在那玉背上,“属下听说天工阁有双修秘籍,尊主若不嫌弃,属下愿给您做一辈子炉鼎。”
她强忍心头的恶心笑起来,“你可知炉鼎最后都什么下场?”
“知道,但为尊主死,属下乐意!”这是阿漾第二次表白,自上回后,两人更加亲密,因此口吻愈发坚定不移。
她想起二十年前,有个与阿漾容貌相似的男人也曾这样讲过,即便被断魂狱的石磨磨碎了小指。
阿妩,原来这么多年,你我都一直未曾放下,难道真的要把那份仇恨带到死的那天吗?
见她久久不语,阿漾以为她在烦解药的事,便轻声分辩,“尊主别怪属下无能,明明只差一味药材,但对方多少钱都不卖,还说必须拿玲珑草交换,您也知玲珑草种在大尊主的药园里,所以只好等俪王中毒以后,才能名正言顺的讨要......”
她掩在袖口里的手微微攥起,表面却不露声色,“你的意思是不告诉俪王杨沐中毒之事?”
“咱们昨晚不都商量好了吗?”阿漾边说边绕到她身侧,“您觉得是提前告知俪王的恩情大,还是帮她解毒的恩情大?再者,您若想执掌天工阁,总得有所助力,不妨用解药与俪王做交易,让她帮您铲除大尊主......”
话未讲完,一阵杀气猛然袭来。
阿漾呼吸骤紧,面皮发涨,浑身剧烈颤抖,然而女子的手明明只停在距他喉咙两寸的地方。
明媚好像座千年不化的冰山,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冽霸气令人瑟瑟颤栗,“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本尊姐妹之间的事还容不得你来置喙!”
“大、大尊主饶、饶命......”死到临头,阿漾还哪会不明白,自己打开始就认错了人。
事到如今他已不奢望苟活,心里唯一牵挂的就是明妩的安危。
或许是他内心的乞求感动了上苍,迫在眉睫之时,衣柜的门砰得被撞开,明妩从里头摔了出来,倒地时哇的喷出一大口血。
明媚冷哼,“强行冲破穴道,就不怕武功尽废吗?”
阿漾急促的喘息着,眼角的余光看到明妩惨白着脸,跌跌撞撞扑向明媚,“放开他!有怨气就冲我来,欺负个男人算什么本事!”
明媚听了这话,渐渐卸去内劲。
阿漾咚得瘫倒在地,随即就被明妩紧紧抱进怀里。
明妩是那样焦急与难过,眼角甚至滚出了泪水,“阿漾,你没事吧?你不能死!不能死!”
他多想抬手替她拭泪,告诉她自己命大死不了,可无论怎样用力、怎样张嘴,就是不能动,亦发不出半点声响,最终陷入无力抗拒的黑暗。
半个时辰后,玹铮从昏睡中睁开眼,见身处重明卫衙门内堂,便轻声唤道:“风七......”
“王主您终于醒了!”风七七一直守在榻边,赶紧掀开帷帐扶她坐起,“您都吓死属下了,皇贵君为何要打您啊?”
玹铮有苦道不出,“你派人去王府传话,就说本王公务繁忙,过两天再回去。”本还打算今晚与孤鸾圆房,但这样的伤势哪有脸见人,再说,她也不想自己那群男人跟着瞎担心。
风七七片刻后回转,端了碗药,“恰巧时酒也受了伤,多煎副药不会引人察觉。”
玹铮一惊,“难道重明卫里有人敢欺负她?”
“不是!都知她识文断字,大家伙儿对她客气着呢,可她偏偏要学拳,结果自讨苦吃弄得满身伤。”
风七七想起时酒练拳时的狼狈相就憋不住笑,但也挺佩服她那股韧劲儿,“别说,属下真挺稀罕她,脑筋快,又能说会道,就头两天,愣是凭那三寸不烂之舌把个犯人说的一愣一愣的,没动刑就全撂了。”
“本王就知不会看错人。”玹铮见风七七谈笑风生,觉得背伤也减轻了两分,“对了,昨儿陛下回宫路上问起明年春闱主考人选,本王推荐了姚清玨,陛下或许会传她进宫。”
就在两人讲话的工夫,姚清玨已进了安泰殿见驾,“陛下,臣奉旨会同翰林院、礼部共同编纂《文献集要》,实在分身乏术,只怕有负您所托。”
“诶!”承珺煜就知她会推辞,“编纂《文献集要》并非朝夕之事,春闱主考至关重要,满朝文武之中,论才德素养,朕觉得只有你能服众。”
“陛下谬赞,论起才德素养,有人比臣更合适。”
“谁?说来听听。”
姚清玨本就长相忠厚,笑起来愈发坦诚,“臣说的是丁鹤山,陛下先别皱眉,您细想,蔡琳祖籍山西,此番贪税案晋籍官员牵连甚多,丁鹤山乃晋中名儒,由她坐镇春闱,可安晋地人心,再者她是先帝在位时的状元,才高八斗,曾任国子监祭酒,还曾官拜太女太傅,如何不能服众?”
“论学问她自然无可挑剔,但是......”承珺煜面沉似水,“她在金殿之上口口声声为逆犯韩元喊冤,那事儿你晓得吧?”
“陛下,丁鹤山与韩元同窗十载,又乃知交好友,若明哲保身,岂不会被人戳指?当年弹劾韩元的仇韧乃蔡琳门生,丁鹤山是中了蔡琳的激将才挂冠而去,焉知不是蔡琳处心积虑铲除异己?臣向来安心学问,从不参与党争,今日实不该多言,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金珠蒙尘、国失栋梁,还往陛下三思!”
掌灯后,夜隐正研究脉案,忽闻院中步声急促,紧接着又听衣锦说道:“杨公子,您等等,奴才替您通禀。”
哪知话音未落,房门就咣当被推开了。
孤鸾脸色发白,喘着粗气,大步流星冲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县君,你得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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