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气性

    卓念音睁开眼时,先看到了夜隐,然后再一偏头,就瞅见了玹铮。

    玹铮关切的目光中带着自责,“卓小六,你没事吧?”

    他怔了片刻,随即呼吸渐促,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玹铮见他伤心欲绝,就知方才的话都白说了,于是继续温言解释,“卓小六,你相信本王,让你避孕真是为你着想。”

    “你胡说!”他攥着拳头瞪着眼,气愤且委屈,“你分明就是不喜欢我,不想让我怀孕!”

    “傻瓜,本王怎会不喜欢你呢?当时你余毒未清,冒然怀孕会有损胎儿的。”

    他捂着耳朵,晃着脑袋,扯着嘶哑的喉咙大声哭嚷,“我不听!我不听!你骗我!”

    玹铮着急地去抓他的手,“卓小六,本王真没骗你!”

    “别碰我!”他挥舞着胳膊,狠狠抡了玹铮几下,像只狂怒的小兽,“滚!你滚!”说完又用被子蒙住头,放声哀嚎。

    吴氏、墨诗唯恐他再哭出个好歹,忙连声劝慰。

    夜隐见玹铮下不来台,于是拉着玹铮走到门外,“卓侍郎情绪激动,铮姐姐你还是暂且回避吧。”

    玹铮被卓念音反复顶撞,羞恼之余,亦知欲速则不达,“让他静静也好,此处就拜托给你。”走了两步又回头,“千万别累坏了,该休息得休息。”

    夜隐想不到这个当口,玹铮竟还能记挂自己,心中一暖,露出笑容,“你也是。”

    话音未落,吴氏追了出来,“王主留步!”

    夜隐见状,转身回屋。

    吴氏走到玹铮面前深深万福,“奴才要向王主请罪,奴才小人之心,误会了苏侍郎,以致酿成大祸。”

    玹铮示意他平身,“与你无关,是本王思虑不周,早知就该提前告诉你,也不会弄巧成拙。”

    吴氏朝屋内瞅了眼,“您千万别怪侍郎,怀孕之人脾气难免大些。”

    玹铮听着房中忽高忽低的哭声,无奈地摇头,“罢了,你都说他是孕夫,本王难道还真跟他计较?多开解开解他,有事只管去长信殿禀报,本王明日再来。”

    吴氏恭送玹铮离去后,又将夜隐请进了隔壁厢房。

    夜隐打量他面色踌躇,便直言不讳,“公公可是担心卓侍郎的胎?”

    “正是。”吴氏自打听了玹铮给卓念音避孕的理由,内心极为不安,“细算下来,侍郎刚承宠不久便怀了身子,他当时还虚,会不会影响胎儿?”

    夜隐默了片刻,实言相告,“会有影响,不过要看将养得如何,养得好便能足月生产,养不好很可能早产。”

    “啊?”吴氏吓得心砰砰乱跳,“早产?那、那如何使得?”说完跪倒哀求,“县君,您医术高超,连后宫君卿都有口皆碑,您可定要救救我家侍郎啊!”

    “公公快快请起!”夜隐伸手相搀,“医病容易医心难,当务之急,是劝卓侍郎不要再难过。”

    话音未落,卓念音的哭嚎声又清晰地传来,两人对视之下,都不约而同一声叹息。

    卓念音那狗脾气,真能把人愁白头。

    翌日清早,玹铮来探望卓念音,前几句尚可,可没说一会儿,他又开始连哭带嚷,将玹铮赶跑了。

    吴氏坐在榻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小祖宗,昨晚咱不都说好了吗?怎么又闹腾?”

    他忿忿抹了两把泪,“王主偏心!她非要发卖墨望,可却允许莲蓬回星阑阁伺候苏珂!”

    墨诗插嘴道:“奴才听得真真的,王主并没说发卖墨望,只是打发他去京郊庄子待几天。”

    他用力捶打床榻,“我不管!我不管!反正王主敢把墨望撵出府,就别想再进揽月楼!”

    吴氏板起脸教训道:“这话欠妥,夫侍得有夫侍的规矩,您哪能要挟王主啊?”见他瘪嘴不吭声,又苦口婆心地劝慰,“我看着墨望长大,也不忍心他受罚,可他忒不像话,非但不能规劝公子,反三番两次惹事,若把他留在身边,您还能踏踏实实安胎吗?”

    墨诗附和道:“就是,墨望死性不改,活该受罚,而莲蓬却只是初犯,从轻发落也情有可原。”

    他狠狠瞪了眼墨诗,斥骂道:“你个臭奴才,胳膊肘往外拐!”说完蒙上被子赌气。

    吴氏见墨诗欲抢白,赶忙阻拦,墨诗心里委屈,红着眼眶跑出屋去。

    第二天玹铮来时,卓念音果然插着房门不给开。

    玹铮憋了满肚子气,拂袖离去。

    晌午时分,她由风七七陪同,前往悦阳楼赴上官紫云之约。

    上官紫云见她兴致缺缺,也不敢多问,只禀奏道:“杭雪传来消息,魏国公在府内藏了名巫祝,据说神通广大,能变男胎为女胎,魏国公君时常领他进宫为贤君施法。”

    风七七酒还没下肚儿,就扑哧乐出声,“魏国公妻夫真是老糊涂了,那等江湖骗术也信?”

    玹铮冷笑,“她们并非糊涂,而是贪心。”贤君的胎凝集了殷家所有的希望,特别是在殷贵卿死后。“这次贪税案,殷家依旧是隔岸观火,态度已不言自明。”

    “是啊,如今她们巴不得有人跟太女斗,正好坐收渔利。”风七七说着掰手指掐算,“下月万寿节,又逢贤君临盆之期,宫里肯定很热闹,但要是贤君生不出女儿怎么办?”

    上官紫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杭雪说最近殷歌早出晚归,行踪诡异,还不许人打听。后来偶然听她亲信抱怨,说堂堂世女长随,成天伺候一帮大肚子的粗鄙男人,被呼来喝去,累得跑断腿。”

    这话讲完,雅间内顿时安静下去。

    风七七眼珠滴溜乱转,率先揶揄笑道:“虽说殷世女风流成性,可连粗鄙的男人都能纳入裙下,实不敢令人恭维。”

    上官紫云干笑道:“凭我对殷歌的了解,她只喜欢杭雪那样的。”

    玹铮明白上官紫云绝不会无的放矢,“既如此,本王要向四舅母请教。”

    上官紫云被这番客套弄得受宠若惊,忙略抬屁股,微微欠身,“请教不敢当,那些男人定非殷歌外室,而殷歌之所以命亲信伺候他们,必另有所图。”

    玹铮心中已明镜一般,转着酒杯,扭头对风七七道:“你方才问得极好,倘若贤君生不下皇女又当如何?”

    风七七思来想去,猛然倒吸了口凉气,“殷家真是胆大包天,混淆皇室血脉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玹铮示意她稍安勿躁,“殷家只是有备无患,运气好就用不着铤而走险,但若运气不好......”

    风七七勾起嘴角,“她们若运气不好,那可就是咱们的运气来了!”

    玹铮心照不宣,转头亲自给上官紫云斟了杯酒,面带笑容,“四舅母居功至伟,本王敬你!”

    “哪里哪里?王主过奖了。”上官紫云颇有几分激动,仰头喝干杯中琼浆,却不料抬胳膊之时,衣袖滑落,露出两道明显的伤痕。

    风七七眼尖,阴阳怪气地抬手点指,“呦,这怎么搞的?”

    她先是一愣,随即连忙遮掩,红着脸支吾,“没、没留神...让树枝刮的。”

    “是吗?我还以为让小野猫儿挠的呢!”风七七抿嘴直乐,还想继续打趣儿,却不妨听见玹铮的咳嗽声,只得作罢。

    栖云轩内,承瑾璎心疼地拉着阿玖,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好孩子,四叔有负你爹所托,没能保护好你。”

    “四叔说的哪里话?”阿玖反握住承瑾璎的手,“幸好没有因我牵连到您,否则我良心何安?”

    承瑾璎抹了把泪,“总之,你受委屈了。”

    阿玖摇头,“老天终究待我不薄,能让我留在表姐身边,哪还有委屈可言?”说完又将觐见承珺煜的情形捡要紧的讲了,“顾溪颠倒黑白,诬陷我爹,我真恨不得亲手宰了她!也不知当年我爹拿了她什么要命的东西,可惜我翻遍鹣鲽院也没找到。”

    有些话在承瑾璎心里绕来绕去,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报仇的事急不得,眼下看着顾府被围,可我听上官紫云讲,顾溪还远没有失去圣心。”

    阿玖听他提起上官紫云,露出关切之色,“您没再受欺负吧?”

    他连连摇头,“你不晓得唐茹的厉害,把那厮管得服服帖帖的,我的日子终于舒坦了。”

    上官紫云在唐茹手里吃了好些亏,终于认怂,如今待两房相公比对她爹都恭敬。

    明心斋内,唐茹眉飞色舞地向夜隐讲述着他的厉害手段,听得夜隐哈哈大笑,连挑大指。

    衣锦领着怜心进来施礼,“两位县君,顾公子请您们去栖云轩用饭。”

    夜隐一愣,“我没听错吧?顾公子请我?”

    怜心屈膝陪笑,“正是,我家公子说了,您与唐县君交好,四郡君也不是外人,请您过去热闹热闹。”

    夜隐听闻承瑾璎进府,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去探望,于是拉起唐茹,“走吧,咱们去瞅瞅顾公子预备了什么珍馐美味。”说罢心里暗笑,纪玖,不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都不会怕你,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栖云轩里推杯换盏之际,丰乐楼内生意兴隆。

    万盛见窦泠喝着闷酒,扯了只鸡腿给她,“泠头,别生气了,咱这回抓不着,下回准成!”

    窦泠没接,而是百思不得其解地瞅着众捕快,“按说咱们备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那金面狐往套子里钻,可那金面狐不仅知道是我假扮了蔡芬蝶,而且还能一眼就认出真的蔡芬蝶,真他娘活见鬼!”

    有捕快笑话道:“定是您的易容术不到家。”

    “呸!”她眼睛瞪得浑圆,“我那可是跟咱师傅学的,从没失过手!”

    万盛嘿嘿乐了两声,“今儿也不算失手,你不是砍了金面狐一刀吗?”

    “人没抓住,砍一刀有屁用!”窦泠当时率众沿血迹捉拿,可未料大河拦路,线索中断,而她这辈子最憋屈的就是,不敢下水。

    万盛见她难受得直敲桌子,再度劝道:“反正死的也不是什么好鸟儿,犯不着心急上火。”

    有同袍举双手赞成,“就是,那蔡芬蝶欺女霸男,罪行昭昭,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另有人喝了口酒,煞有介事道:“依我说,那金面狐就不是人,寻常法子绝对抓不住!”

    窦泠嗤之以鼻,“你喝多了吧?他不是人,还是鬼?”

    “诶,大白天出来的肯定不是鬼,但保不齐是狐妖!我琢磨着,咱们该找个法师,破破他那妖法!”

    窦泠越听越不像话,“打住吧!再敢妖言惑众,当心打你板子!”

    正说着,伙计来送包子。

    窦泠四下寻摸,“阿寒呢?怎么没瞅见他?”

    “哦,他一大早就串亲戚去了,晚上才回来。”

    “他在京城还有亲戚?”

    “刚找着的,说是表舅。”伙计麻利地拾掇完空酒瓶,“大人们慢用,小的先忙去了。”

    万盛冲窦泠挤眉弄眼,“哎,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个阿寒了?”

    她矢口否认,“胡说什么!”

    万盛嗤笑,“不承认也没用,是谁这几天总站在门口往对面瞅,魂不守舍似的?”

    她脸腾地红了,抬手就是一拳,“我告诉你,拿我打趣没关系,但绝不能玷污人家小郎的清誉!”

    万盛见她拔腿就走,扯着脖子喊道:“喂,真急了!别走啊,酒钱还没付呢!”

    她只装听不见,蹬蹬蹬出了丰乐楼,因不想回神断司,便索性在街上闲逛。

    走出两条街后,迎面来了个人,穿着湖蓝衫子,外罩银灰比甲,面容俏丽堪比三月桃花,身段轻盈好似天边流云。

    她看得痴了,“阿寒......”

    饶莫寒一愣,待瞧清眼前人,登时笑意盈盈,“窦大人好。”

    她走过去,由衷的夸奖,“你这身衣裳真好看,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其实她本想说你真好看,又唯恐被当做登徒女。

    见对面的小郎娇羞得垂下头,她又道:“听说你去串亲戚,我还以为你晚上才回来。”

    “哦,小的怕店里忙不过来,吃了午饭就往回赶。”饶莫寒说着从竹篮里掏出个油纸包,“我表舅做的甑(zeng)糕,大人尝尝。”

    “多谢。”她接在手里,心头美滋滋的,可正准备吃,忽眉心一蹙。

    她自幼就对血腥味格外敏感,哪怕淡的不能再淡,也逃不过她的鼻子。

    饶莫寒正低头收拾竹篮,就听她严肃地问道:“阿寒,你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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